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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暗夜与荆棘之王(完) ...

  •   “第一个百年,我充满了愤怒,我憎恶所有幸福的笑脸,我诅咒所有生物,王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随着乌鸦的讲述,礼堂里出现了幻象,与乔邦尼有着相似面庞的公主新娘走上台阶,苍白的新郎庄严地许下了承诺:“我会永远爱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那便是此刻了。”公主默念道。

      “你说什么?”沉浸在喜悦中的新郎,没能听清爱人的低语。

      “我诅咒你。”蒙着洁白面纱的新娘扬起了匕首:“爱永远不会降临。”

      以生命为代价的诅咒之刃,刺进了侵略者的胸膛。鲜血将洁白的婚纱染成了红色,新娘的五窍流下粘稠的黑血,落在地上,化为黑色的荆棘疯狂生长,新郎的四肢被荆棘刺穿,如同被伯劳鸟捕获的猎物。

      “我要诅咒你的王国,三年的大旱降临,农夫颗粒无收,接着是大雨,肆虐的洪流将淹没整个河谷,你的后代只能献上祭品,与汝同根延伸的枝桠亦将枯萎,直到无人再诵汝名,无人知晓汝之牺牲。”被悬挂在荆棘上的男人咬牙切齿地发出了诅咒,但被诅咒的对象已经化为了一滩黑水,滋长刺穿他的荆棘。

      她从始至终都不愿多看他一眼。

      “为什么!”黑发男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怒吼,他越挣扎,荆棘刺得越深,皮开肉绽,露出包裹的森森白骨。

      怒吼变成了哀叹,他有气无力地说:“最后,我诅咒一切,包括我自己。”

      随着话音落下,那些曾暗地里嘲笑他像乌鸦一样丑陋的贵族,变成了他们所厌恶的乌鸦。

      黑发男人化作黒色的鸟,从荆棘中挣脱,但黑色的荆棘随之变成了头顶取不下的圆环,如影随形。

      “第二个百年,我翻遍了图书馆的藏书,尝试了成百上千个破解诅咒的办法,均以失败告终。”

      礼堂的幻象移步换形到第四夜的卧室,黑发男人在空荡荡的书房中吐了满地鲜血。

      手刃仇敌,王位在即,再也没有威胁他的敌人,他本应该开心,却只感到被无边的孤独笼罩。

      一定是失温带来的错觉,他试图回想任何能开心的事情,脑海中浮现昏迷前的惊鸿一瞥,皎洁的月光下,那张脸蛋是如此俏丽,令人心动不已。

      从未感受过温情的男人,把怜悯和感激误当成了爱情。

      “第三个百年,我变得卑微,虔诚地祈祷,反思自己的过错。但是死去的生灵不会再复生,他们的后代把曾经血腥的侵略当成了吓唬孩子的传说,我没有忏悔的对象。”

      幻象来到了第三夜的地牢,红发国王的使者捏着鼻子传令手谕,最后一个牢笼的囚徒,被派往败局已定的战场填线。

      受了重伤的黑发青年被同伴扔下等死,漂流到了河谷,好心的少女将他藏在山洞里,差遣朋友每日为他疗伤换药送饭。

      “公主殿下,这小子可是侵略者,咱们怎么能帮助敌人?”小马倌抱怨道。

      “你看这年轻的脸庞,他的人生还刚刚开始,他也许都没来得及牵过爱人的手。”金发少女将黑发青年又长又湿的刘海翻到一边,让他能舒服些,又向小马倌央求道:“拜托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如果他也能成为某人的唯一就好了。昏迷前,黑发青年将那张美丽的脸庞刻在了心底。

      “第四个百年,我渴望变化,用富可敌国的财富诱惑野心家,用被包装得充满男性魅力的外表,狩猎听着公主王子童话长大的姑娘,期望用一个真爱之吻从绝望的循环中解脱。”

      “我吻过很多嘴唇,但奇迹并不会照拂黑暗的角落。”

      “又或者,所谓的爱情,并没有故事和传说颂扬的魔力。”

      第二夜的森林,惨淡的月光下,黑发少年抱着白色小狗的尸体,惨厉的哭嚎在静寂的旷野中回荡。

      “最后一个百年,我习惯了痛苦,习惯了绝望,诅咒每一个试图靠近这里的人。如同塞壬用歌声引诱水手驶向风暴与灾祸,我引诱每一个踏入陷阱的猎物嘲讽我、伤害我、鞭笞我,一遍又一遍用匕首刺进我的胸膛。”

      “然后我便能审判他们,汝与吾同罪,一起徘徊在这无间地狱痛苦吧,直到时间的尽头。”

      第一夜的宴会厅,满心期待的黑发少年被事先约好的女伴拒绝,他的私生子兄弟趾高气昂地搂着瑟瑟发抖的女孩,当众嘲弄他的无能,硕大的水晶吊灯下,黑发青年孤零零的背影被拉得很长。

      “那我所经历的夜晚……又算什么?”乔邦尼的喉咙被鲜血堵塞,这个简单的句子,费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汝之所为,毫无意义。”头戴荆棘圆冠的乌鸦冷漠地重复了初次相遇的话:“汝之所见,皆为幻象。”

      与此同时,乔邦尼仿佛看到与康贝瑞拉一起经历的五个夜晚被另一重历史所覆盖,康贝瑞拉笔下那些满含爱意的画作变成了扭曲的阴影。

      “不!”乔邦尼艰难地抬起手,想要阻止回忆里鲜亮的色彩变成形单影只的黑白。

      头戴荆棘圆冠的乌鸦也为之动容,祂落地化形,显露暗夜与荆棘之王的真身。一半是被时间腐蚀殆尽的白骨,一半被蠕动的荆棘贯穿,翻出里面红色的筋肉,分外丑陋。

      “所有的诅咒都有代价,我的代价就是在我最痛苦的回忆里反复轮回,谢谢你陪我演了一出不错的戏。”残破的魔王蹲下身,用骷髅手挥过逐渐变冷的身体,空洞的眼眶萌生了一丝怜悯:“乔邦尼,我会让你安息。”

      “不让你堕入这无趣的轮回,是我能给你最大的仁慈。”

      乔邦尼嗫嚅着嘴唇,像是想要说什么,却没了发出声音的力气。

      “我很中意你,所以,说吧,乔邦尼,只要是你的遗愿,我都会为你实现。”法随言出,一道黑色的雾气笼罩在乔邦尼的身上,他像是回光返照般蓦地坐了起来。

      暗夜与荆棘之王低下头,猝不及防被按住肩膀,许下一个如被羽毛扫过的轻吻。

      “我爱你,康贝瑞拉,我只想让你知道这一点,你不是被剩下的那个,会有人爱你!我爱你!”乔邦尼用尽所有的力量传达这份爱意。

      爱意在干涸的心滋润出泉水,爱意让腐朽的白骨滋长出血肉,爱意治愈了被荆棘贯穿的遍体鳞伤,暗夜与荆棘之王变回了曾令乔邦尼一见倾心的美少年。

      恰如他们初见。

      “怎么会有人看过我的孤独,我的懦弱,我的无能为力,我的恶毒,我的邪恶,还愿意爱我?”康贝瑞拉不敢置信地质问,在残破的魔王和黑发美少年的状态中来回切换。

      “嗯,我爱你,如果你想听,说多少遍都可以。”乔邦尼握住爱人的手掌,十指相扣。

      康贝瑞拉为这个简单的动作羞红了脸,用握在一起的手捂住了脸:“即使你会永远和我一起被困在这残败的孤堡?”

      “我愿意。”乔邦尼庄重地许下誓言,仿佛这是他们的婚礼。但是暗夜与荆棘之王的魔法消失了,他跌倒在地上,无论如何努力也爬不起来,意识开始涣散。

      康贝瑞拉把爱人抱在怀里,比头顶整个夜空更为闪亮的眼睛,泛着点点泪花:“刚见到你时,我想,你为什么没有出现在五百年前呢?我恨我生不逢时,正如我日复一日地憎恶着我可悲的命运。”

      城堡开始崩塌,城墙倒塌,华丽的吊灯和精美的装饰和石头碎片如流星般坠落,但是没有一片砸到中央的两人。

      “现在我只觉得,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黑发少年笑中带泪,俯身轻吻他的爱人。

      一丝生机在吻中传递,乔邦尼的伤口开始愈合,他感觉身体变暖和了起来,又有了力气,但康贝瑞拉的手无力地垂下了。

      “康贝瑞拉,你做了什么?快回答我。”乔邦尼拼命摇晃爱人的肩膀,黑发少年脸色变得苍白,唯有嘴唇是一抹如同盛开的玫瑰般触目惊心的红,他祈求道:“乔邦尼,抱住我。”

      “能奋不顾身地爱上一个人,我很幸福。”说完,曾经诅咒自己也诅咒所有人的暗夜与荆棘之王,曾经因为个人野心让整个大陆血流成河的暴君,也曾经只是一个内敛少年的康贝瑞拉,像小美人鱼一样,在爱人的怀中变成了泡沫。

      消失前,康贝瑞拉想起小时候,母亲还撑着病怏怏的身体照顾他,年幼的孩子还不懂大人们为什么总是问他奇怪的发色和瞳色,却本能地感到了恶意。

      “妈妈,不要走,没有你,我一个人好孤独,我该怎么办?”小小的康贝瑞拉哭着央求母亲。

      “康贝瑞拉以后也会遇到两情相悦的人,你爱他,他也爱着你,只要想起对方就会充满力量。”母亲温柔地安慰他。

      “可是大家都说我是废物,什么都做不到,又有谁会爱我?”

      “总有一天,你会遇到那个人的,他爱你,非因你的华服而是你的内心,非因沉醉于你的欢颜而是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非因迷恋你的强大而是懂得你的脆弱。”

      “只要充满希望,康贝瑞拉一定会遇见的,世界上的另一个你。”

      嗯,妈妈,我遇见了,你看到了吗?

      笼罩在森林不见天日的黑雾消失,阳光终于能直射这片土地,独自坐在废墟中的乔邦尼听见了鸟叫与虫鸣,诅咒消失,喧闹重归静寂之地。

      爱人的温度犹在眼前,他的手里却空无一物,康贝瑞拉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他从来没到过世间。乔邦尼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呆呆地愣在原地。

      一个没有情感的机械女声从虚空中响起,治疗进度已达到90%,是否要保存进度登出?

      这是什么?

      乔邦尼的眼前弹出虚拟蓝色对话框,写着他刚才听到的问句,下面还有两个选项“是”或“否”。

      被压制的海量信息涌入脑海,他条件反射地想点“是”,还未伸出手,下一秒,就被推下了万丈深渊。慌乱之中,也许是康贝瑞拉还在庇护他,乔邦尼抓住了一根刚刚长出的嫩芽。

      “乔邦尼,你怎么总是让人难办呢?”淡金色头发的女人叹了口气,单片眼镜闪过寒光,和教训他学习不应该睡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三姐!”乔邦尼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远方传来大姐和二姐的呼唤,淡金色头发的女人又叹了口气:“她们马上就会找到这里,时间紧张,长话短说,我知道你脑子里出现了很多疑点,没错,都是我干的。”

      小马倌的意外失足,父王突发兴致的冒险,掉包“新娘”,带有诅咒的匕首。

      “那康贝瑞拉也是因为你……”乔邦尼还没说完,女人就如平常一般,急急地就打断了他的话:“那个不是我。不过我的确计划好了,如果你使用匕首干掉魔王,你自身也会被诅咒反噬,一箭双雕,可惜你迟迟不愿意下手。”

      “魔王会消失是因为痛苦是他的力量源泉,你净化了他的痛苦,他的力量也就消失了,他五百年前就该死了。”

      “我用的只是把普通的匕首,因为我的目标一开始就是你。回去后,我可以对外声称,我可怜的弟弟硬要逞能,死在了魔王的手里。”

      “不能铲除魔王独自逃走,是我最坏的计划,没想到你还能更糟一点,和魔王谈起了恋爱。拜托,那可是五百年的死人欸!”淡金色头发的女人扶额,像是很受不了他这副德性。”

      “为什么?”乔邦尼还是不敢相信,从小照顾他的姐姐竟然想置他于死地。

      “蛤?你现在还问为什么?你们这群蠢货大概忘了绵延数年的大旱,农民颗粒无收,流民遍野,再晚一步,吃不饱的乞丐就要进城砍我们的脑袋了,也对,每次事情解决了,你们这群养尊处优的王族又去风花雪月,权当没这回事。”

      “虽然最后总是请双塔祭祀降雨缓解大旱,但是国库已经被掏空了,好的,看你这眼神,知道你完全没关心过这个问题,总而言之,我翻遍了王国的图书馆,才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本古籍,上面记载了解决的办法--向河流源头的森林献上王家血脉作为祭品。”

      “我原本是不打算把咱们姐弟几个全折进去的,真的,乔邦尼,虽然你很愚蠢,但是你的蠢样总是能逗乐我。”淡金色头发的女人露出了怀念的表情:“可惜父王回来了,而你是我踏上王位最大的阻碍。”

      “虽然经历了这么多波折,现在的结局我很满意,一大片没有人统治的肥沃领土,古老的财富,有了这些资本,也许我也可以建立一个从河流源头到入海口的强大帝国,统治整个伊塔洛大陆呢。”

      “乔邦尼,为了我,和你的爱人殉情去吧。”三姐用匕首割断了树枝。

      坠落的时候,呼啸的风从耳边擦过,他隐隐听见三姐虚情假意的疾呼:“大姐,二姐,快来帮忙呀,乔邦尼掉下去了。”

      他最后看到的一幕,是大姐如金子般光辉灿烂的长卷发垂下,二姐爬下悬崖想来救他,幸好,两位姐姐都恢复本心了,乔邦尼欣慰地想到。

      在意识彻底坠入黑暗前,那个奇怪的机械女声再次响起:“系统检测危险,启动强制脱离程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暗夜与荆棘之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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