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山祉》溪畔执灯

24、姝遥

　　“不会有那一天。”沈澜修声音冷硬，却又不忍不住反问，会有那天吗？

　　沈落姝被带回府，跪在夕竹院中，从回来起她的眼泪就没停过。

　　“你就这好好反省反省。”沈澜修站在门前。

　　沈落姝诧异抬眼，她问道：“哥哥，爹娘那……”

　　她哽咽一声：“他懂礼法，知进退，姝儿与他这么久以来他从未对我有过逾矩之举，花遥的家世，出生，确实比不上沈府，可是你们给的我都不喜欢啊，与他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我也是愿意的。”

　　沈落姝落下泪来。

　　“喜欢？”沈澜修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的眼里是冷冷的冰霜：“你以为世人都能依着自己的喜欢便能为所欲为吗，你以为我就愿意待在京城日日恪守礼记，沈家走到了这个地步，身位沈家的人，每一步都身不由己，需得为沈家考虑。”

　　“即便他不是攀附你的身份，贪图富贵，可他能给你什么，你以为这世道能容忍你们吗，没有钱财没有权利，你们能坚持多久？沈家从小锦衣玉食的养着你，宠着你，为你选的夫婿，无论在家世还是学问，无一不是拔尖。”

　　“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沈落姝绝望了，满脸都是泪水，她不再说话，身体微微颤抖。

　　沈澜修看着她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想着这毕竟是他从小宠着的妹妹，到底是不忍责罚，叹了口气，说道：“这次我就替你瞒住爹娘。”他顿了顿：“不过这是最后一次，若那人还不知道收敛，敢来找你，我定杀之。”

　　他语气笃定。

　　沈落姝垂下眼，轻轻点了点头。

　　“谢谢哥……”她声音微弱而不稳，如同一叶扁舟在水中摇曳般。

　　沈澜修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包含了不忍，还有怒气，令他纠结不已，总归要给点处罚。

　　他别过头，回了房中。

　　沈落姝眼神空洞无神，若是平时跪了这么久，早就娇气的要起来了。

　　采薇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小姐，对不起……”

　　沈落姝闻言，眼眸轻转，转头看着与她一起跪着的采薇。

　　“我不怪你。”她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喃喃道：“我只怪我自己，连自己喜欢的人都嫁不了，还害得他被哥哥打。”

　　沈落姝好像陷入了回忆，她想起，在十四岁那年，与采薇偷偷跑出了府，路过一处戏班子，只见台上的花旦，演的出神入化，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思绪，一不留神便看呆了。

　　直到他跳下戏台，卸下了脸上的妆面，原来他长得这样好看，一双含情眼，似笑非笑，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

　　纸鸢，花灯，戏本子，都是他们交流的方式。

　　花遥的家世是京中有名的商户，在这京城商人地位低下如何能与朝堂打交道，这就是不能被世人所接纳，那年，沈落姝不知天高地厚，从小又被娇宠着长大，她便以为能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可现实却给她当头一棒。

　　她不甘心却又不能不低头，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提亲，届时，她与花遥怕是再无可能。

　　采薇从未见过小姐这副绝望的样子，她从小就跟了沈落姝，她握着小姐的手说道：“小姐，采薇有办法。”

　　沈落姝不说话，只是呆呆的跪着。

　　采薇又说：“我与小姐无论是从背影还是身型都近乎一样，若是将我的脸划伤，再从悬崖跳下去，就对外说是小姐……”

　　沈落姝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音量突然拔高：“够了！不要再说了，我不要你这样做，我早就把你当我的亲人了，我根本做不到这样。”

　　她停了停：“如果你真的想为我好，就给我带个话给花遥吧。”

　　采薇重重点头：“小姐说什么，采薇都愿意。”现在就算是被打死，她也会这样做。

　　她跑回院子拿来了纸和笔，摔倒也迅速爬起来，只为了小姐的心情能好些。

　　沈落姝将纸铺在地面上，弯着腰，握着笔的手颤抖的不停，此刻的她没了往日的张扬热烈，仿佛被一盆水从头浇到尾。

　　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模糊了写好的字，她擦掉眼泪，可是这泪怎么擦不完啊。

　　她崩溃的换掉被泪晕染了的纸，到了最后，终于写好了一张。

　　采薇接过，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跑了出去。

　　来到后院，看着高高的围墙，使出吃奶的劲爬了上去，她趴在墙上看着离她很远的地面，一咬牙，跳了下去，不出意外，她没站稳，摔在了地上，动静惊到了马匹，马车里的人掀开帘子，是沈二小姐。

　　“怎么了？”她问道。

　　远处传来脚步声，采薇惊慌的看向安祉，沈澜修在沈府外再调了一批家丁，没有比翻墙更好的办法了。

　　安祉一皱眉，轻声道：“快上来。”

　　采薇忍着脚踝的疼痛钻进马车，缩在角落，紧张的看向窗外。

　　安祉刚想问发生了何事，马车外就响起家丁的声音。

　　“里面是何人？”

　　安祉看了眼采薇，笑着掀开了一角帘子：“是我。”

　　看到是沈二小姐，家丁愣了愣，方才自己分明听见了响声，他道：“二小姐，刚才属下听到了动静，特来查看。”

　　他说：“少爷有令，无论是谁出府，都要检查一遍。”

　　“原来是这样，你们看吧。”
　　禾儿递给了采薇一个眼神，示意她蹲下，采薇忙不迭地猫着身子，安祉顺手将宽大的袍子盖到她身上。

　　安祉将帘子拉大了一点，家丁眼睛朝里扫视一圈，这里面除了二小姐便是她的贴身丫鬟禾儿了，采薇躲在死角，又被安祉跟禾儿挡住，自然而然便躲开了检查。

　　“好了，既然检查完了，我们便走了。”安祉给了她们一个敷衍的笑。

　　她放下帘子，马车向前驱使着。

　　离沈府有些距离后采薇才敢起来，她感激地看着安祉：“多谢二小姐……”

　　安祉看着泪流满面的女孩，开口问道：“你为何宁愿翻墙也要出府？”

　　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今天沈澜修的反常，她猜都能猜到一些。

　　采薇哭着将这事大致说了一遍。

　　安祉蹙眉：“你现在要去找那人吗，那你可知他现在在何处？”

　　采薇点了点头，这是小姐最后的愿望了，就算刀山火海，她也要去。

　　安祉：“可你就这样去？”

　　采薇这才发现，她低头一看，脚踝处红肿一片，高高肿起，别说是找人了，就算走几步都是问题。

　　安祉叹了口气，说道：“正好我顺路，一并将你带过去吧。”

　　她想着，沈落姝从未害过她，反而还救过她，她也是一个可怜人啊。

　　采薇就差跪下来答谢她了，禾儿赶紧将她扶住。

　　到了禅心寺，超采薇经常跟着沈落姝来这里见花遥，大多时候，小姐都会支开她，单独相处。

　　安祉下了马车，这里风景秀丽，寺庙有些破败了，可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寺外那颗银杏树高耸入云，金灿灿的落了满地。

　　花遥果然在这，他坐在银杏树树下，一袭白衣，一言不发，神色恍惚。

　　采薇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将手中那封信递给给了他，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见花遥看完了信，痛哭流涕，就像一个孩童失去了心爱的东西。

　　安祉缓缓走了过去，只听见他低语呢喃：“我该怎么办……”

　　她不禁蹙眉，好心提醒了一句：“若是想娶自己心爱的女人，坐在这里哭什么也不做，是永远也娶不到的。”

　　花遥愣住，似乎在想什么。

　　安祉说完便转身回到马车上，采薇还留在原地告诉他小姐要交代的话。

　　禾儿看她回来，问：“小姐，你刚刚跟他说了什么吗？”
　　安祉淡淡道：“我不过是提醒他，与其这样颓废下去，落的个终身不再相见的下场，不如做些什么，让自己配的上她。”

　　至于他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她就不知晓了。

　　花遥坐在银杏树下，任由树叶落在肩膀处，他的手抚上信件被泪打湿的痕迹。

　　一滴泪落下，刚好覆盖在那处。

　　“等我。”他声音极低，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安祉给采薇叫了一辆马车，她探出头来，微笑着看着她：“我还有事就先不回沈府了，你先回去给落姝回话吧。”

　　沈落姝一整天都未进食，也不爱说话。

　　从前活泼张扬的沈落姝好像死了，沈父沈母觉察到女儿的不对劲。

　　沈玉安把沈澜修叫到书房。

　　“你妹妹的事你知不知道？”

　　面对老父亲的威压，沈澜修还是选择闭口不答，他又喊来了采薇，她也同样不吐露一个字，坚决不说，就算挨了板子。

　　苏婉箐像是猜到了，自己的女儿在想什么，她能不知？她随便找了个理由，说道：“怕是与他哥拌了嘴，小时候不也常常这样吗？”

　　沈玉安像是信了，嘱咐几遍也不多问了。

　　在他走后，苏婉事脸色当即就变了，他皱着眉问沈澜修：“你老实告诉我，你妹妹是不是因为那戏子才这样的？”

　　沈澜修神色有些为难。

　　看着他这副模样，苏婉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