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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军雌婚内伤害雄主案(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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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觉得协会这么离不开我。”裴明瞻讥讽道,“案子们是约好了在这个时候结伴上门,庆贺我新婚快乐的吗?”
他接到电话时正在进午餐。四虫围坐在餐桌旁。由于进餐的缘故,雌虫被罕见地允许坐着。摆在雌虫面前的盘子与雄虫面前丰盛食物堆砌起的小山相比显得异常空荡。众所周知雌虫对味蕾的享受没有追求,三支营养剂就能解决他们的一天饮食,雄虫在这方面则一贯地奢靡浪费追求享受到了极点。
“那些蠢货雌虫怎么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真是不想活了。”裴安用一块餐巾布擦拭嘴角的油腻,皱起眉头评价道,“要我说,你这个会长当得也太忙了些。我当委员的时候,事情都是给那些雌虫去办的。雌虫干活,雄虫查收成果,这是天经地义的自然规律。”
通讯另一端的伊恩暗自叫苦。
昨夜禁林里发现雄虫的那桩怪案还没查出眉目,转头又来了一桩大案。涉案的是季安泽隔壁病房的雄虫尤里斯和他的雌君。
尤里斯是名典型的贵族雄虫,骄奢放纵,酗酒成瘾,B级信息素和阶级使得他走到哪里都几乎是被供着的状态,助长了这名雄虫的傲慢自大。
昨夜他去参加某个雄虫朋友灯红酒绿的聚会,又喝得一摊烂醉,在回来的路上不知怎么硬要体验一把极速驾驶的快感,把飞行器从自动驾驶调成了手动模式,可想而知出了事故,撞上了空中的信号灯装置。撞击本身不很严重,但雄虫本就体弱,遑论是尤里斯这种泡在蜜罐和酒瓶里长大的少爷,当即折断了好几根骨头,进了医院急诊室。
尤里斯醒来后,对着在病床前看护他的雌君大发脾气,一口咬定是飞行器出了故障,指控是雌君林一方做的手脚,意图是谋害他。
伊恩赶到他的病房时,尤里斯正抓起一个水杯朝着跪在床前的军雌砸去。玻璃碎了一地,军雌默不作声地跪着,被水打湿的衬衫下透出后背的疤痕。伊恩看清雄虫和军雌的面孔,心下倒吸一口凉气。
尤里斯的雌君林一方同样出身贵族,投身军界,现任职少将,是第三军的副指挥官,说起来和顾玉辰是平级。他军龄长于顾玉辰,不过在结婚后再没升过职——这在虫族军队里很常见:年少有为身居要职的军雌不少,结婚后还能在军界做出成绩的反倒是凤毛麟角。
尤里斯对林一方的指控毫无根据,纯属主观臆断,但按照虫族的法律,只要雄主对他的雌君雌侍提出诉讼,雌虫都要被关押进看守所等待审理,理由是“强制执行”“以免对雄虫构成持续伤害”。雄虫保护协会某种程度上是《雄虫保护法》的专门执法机构,有权对涉嫌伤害雄虫的雌虫实施拘留。
眼下的情况很不凑巧。
“……很抱歉打扰您会长阁下,”伊恩为难地说,“……看守所现在的羁押容量已满,无法继续接收新的羁押对象。”
裴明瞻气笑了。
“我们的社会真是和谐啊。”他正靠在外面的阳台栏杆上,闻言狠狠敲了下栏杆。从他的表情和动作来看,伊恩觉得雄虫想敲的是自己的头骨。
“尤里斯阁下坚持要立刻关押林少将,会长阁下您看……”他硬着头皮撞上枪口。
裴明瞻沉默了两秒,挥挥手。
“通知看守所,让被关押的雌虫为自己缴纳保释金。释放出价最高的那个。”
通讯画面上伊恩的脸一瞬间非常精彩。
把保释听证变成拍卖竞价,理直气壮借着法律名义敛财,光明正大地践踏《雄虫保护法》的威信。他都能想象到这件事情传出去会被骂得多惨了。
“你有意见?还是你有什么更好的主意?”裴明瞻凉丝丝地说。
“不,会长阁下。”伊恩深吸了一口气,“我现在就去办。”
“你最好是,而不是又一次向我展示你们的无能。”裴明瞻抬起那双下三白眼。
裴家房子的阳台正对着庭院,放眼望去是一片宽敞的花园。从花园里满当当的各种名贵花卉和乱得像打翻的调色盘一样的色调来看,园子的主人显然没什么品味。阳台与餐厅的连接处是一扇白色边框的玻璃门,透过门上的玻璃可以将餐厅的场景尽收眼底。
“下午我会去协会一趟。”裴明瞻说。
伊恩惊讶:“会长阁下,您今日不是……”
“改主意了。”雄虫漫不经心地说,用随意的语气说出在通讯另一端的虫耳里听起来异常冰冷的话,“召集高级委员会准备开会。还有昨晚事件的那份报告,下午下班之前我要看到。”
他挂了通讯。
*
突如其来的插曲使拜访结束得仓促。裴明瞻和顾玉辰下午原本还要去行政部门办一些琐碎的手续,雄虫保护协会会长直接以公谋私毫无歉疚地插了队,三十分钟结束了原本可能要三个小时才能完成的流程,顺便讽刺了一句行政部门低下的办事效率,然后坐飞行器直奔协会。顾玉辰于是在行政大楼门口招了一辆飞的去军部。事实证明,这是个错误的选择。
未登记的外部飞行器不能进入军部的飞行器库,公共飞行器缓缓地降低高度,在军部大楼门口停了下来。少将从舷窗往外望了一眼就冷了脸:军部大楼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围满了记者。经典款的无人驾驶飞行器一落地就被一群白光团团围住,其架势不亚于闪光弹袭击。
顾玉辰隔着舷窗的玻璃与镜头对视。
密集的闪光灯照亮军雌的面孔,看清是这位少将的记者们热情愈发高涨。飞行器隔音,顾玉辰通过他们夸张的口型辨认出了问题。
“顾玉辰少将,请问您对同事林一方少将被指控蓄意谋害雄主有什么看法?”
“看守所批准缴纳金额最多的雌虫保释,顾少将您对此有什么看法?这是否意味着像军官这样富有的雌虫应当享有更多特权?”
“您的雄主雄虫保护协会会长裴明瞻阁下是去协会处理相关事宜了吗?他对此事持何态度?顾少将您知情吗?”
顾玉辰的神色一点点冷下来。
每每有雌虫伤害雄虫的案件发生,都必定会登上新闻头条。各类媒体不厌其烦地大肆渲染案件经过,又不约而同地总结出相同的主题:雌虫是危险的,《雄虫保护法》是要坚持的,调教是必不可少的。
舆论手段,但很有效。
顾玉辰拉开舱门,“目的地已到达”的电子播报音瞬间淹没在外面的喧嚣中。各种摄像和录音装备直朝顾玉辰的面部而来。把通往军部大楼门口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的记者里既有军雌也有亚雌。挤到第一排飞行器前的大多是高大的军雌,有几个看着甚至比顾玉辰还强壮。略矮小些的亚雌在虫群的夹缝里拼命寻找空隙探头,争先恐后地抢夺着抛出对雌虫不利问题的机会。
顾玉辰捏了捏自己的指尖。和裴明瞻分开后他戴回了手套,皮革手套边缘与制服袖口严丝合缝地相接,仿佛镀上一副冰冷的壳,没有一寸皮肤暴露在外。他冷冷地望着几乎要挤进飞行器内的记者。
社会对于雌虫的要求严苛,大部分军官都会在镜头前注意自己的形象,但这一类从来不包括顾玉辰。
“军部大楼属于军事管理区,未经批准,记者不得进行采访或拍摄活动。”他言简意赅,“让开。”
这句话抛到虫群中简直是石沉大海。军部在涉及雄虫的问题上一向谨慎为上多有妥协,致使这些记者根本不害怕军事禁令的存在。
顾玉辰也没抱媒体能遵纪守法的希望。
“我再说最后一遍。让开。”他的手指在膝盖上轻敲了敲。
记者抱着能多堵这位少将一会儿是一会儿的想法,没有丝毫动弹的迹象。甚至还有大胆的军雌向前又进了一步,直把话筒往顾玉辰脸上怼。
飞行器里的军雌淡淡撩起眼皮,下一秒,挡在飞行器前的所有雌虫同时感到一种无形的力量压迫。空气仿佛有了实体,瞬间淹没方才所有嘈杂的声音。
是精神力!
和雄虫一样,雌虫也有等级之分。雄虫等级划分依据的是信息素,雌虫依据的则是精神力。精神力与操纵机甲等相关,是军雌战斗力的重要体现。
顾玉辰居然在公共场合释放精神力。
高等级雌虫的精神力可以直接压制等级更低的雌虫。顾玉辰是雌虫中等级最高的S级。在场大部分雌虫第一次尝到了精神被碾压的滋味。方才挤得摩肩接踵而不在意的记者们此刻终于强烈地感受到虫群的密度,呼吸艰难而痛苦,几乎喘不过气来。
让开。
这个指令于在场雌虫的脑海中响起,他们几乎是下意识地遵从。拥挤的虫群从中间自动分开,让出一条道路,宛如古老虫族神话里被先知分开的海[1]。顾玉辰在注视中坦然地迈出飞行器,周身散发的精神力丝毫没有收敛的气息。昨晚他在床上有多温顺,此刻就有多强硬。
刚才往前凑了一步的军雌此刻被精神力压得连连后退,但他等级似乎不低,强撑着梗着脖子,拼命挤出来一句:“顾少将,您作为军部高官在公共场合释放精神力,这是军雌应有的行为吗?”
顾玉辰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向前走去。问话的军雌却突然感到呼吸一滞,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愈发沉重,针对性极强地压在他身上,令他大脑一片空白,想说的所有话都卡在喉咙,把他卡得几近窒息。
顾玉辰对精神力的把控已经恐怖到了能够精准控制对象的地步。
他没为记者施舍一个眼神或一句回答,头也不回地走进军部大门。军靴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仿佛踏在每个人的心头。门口执勤的哨兵之一喊了声“立正”,两名哨兵同时收腿立正,朝顾玉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顾玉辰抬手回礼,门口的识别系统向少将发出欢迎的“滴”声。
等到顾玉辰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那种压抑的气息才缓缓散去。记者们如获重生般大口呼吸着,有的忍受不住精神力压迫神经的冲击感,直接泄了力般蹲在地上。良久,一阵心有余悸的默契沉默后,终于有虫颤抖地开口:
“……疯子。”
*
“你可真行。”卡尔莱茵,第二军的副指挥官笑道,“收收精神力,顾少将,消消气。”
顾玉辰走到办公桌后,身上还残留着几缕外释的精神力。
“你也挺行。”他瞥了卡尔莱茵一眼,“消息灵通。都跑到我办公室了。”
顾玉辰和卡尔莱茵是军校的同期生。他们在很多方面都有相似之处:同为S级雄虫,同年升为少将。
卡尔莱茵有一双绿色的眼睛,笑起来带着狡黠的弧度。
“我那是担心你——”他对上顾玉辰的眼神,“——担心你破坏军队的声誉。公共场合释放精神力压迫平民,这个时间点传出去星网上对军部又是一阵好骂。小心上面找谈话,顾少将。”
“我无所谓。”说到星网,顾玉辰想起来了,“今天记者怎么来得这么快?新闻影响很大?”
他记得裴明瞻中午才刚刚接到电话。
“没看星网论坛吧。”卡尔莱茵靠在办公桌旁,脸上的笑意敛了点,“尤里斯接受了记者的采访,对着镜头大说特说林一方怎么想害他。”
“接受采访?”
“据说是他主动找记者到医院采访。”卡尔莱茵打开终端,将光屏调成投屏模式。
屏幕上赫然是星网的帖子:【尤里斯阁下接受记者专访:雌君林一方少将谋杀未遂!】
二虫同时对着缩略图里躺在病床上不知开了多少美颜柔光和病弱滤镜的雄虫皱起了眉头。
“他一直都想杀了我。”视频里的尤里斯说,“不知恩图报的东西,没有我的信息素安抚,他早就信息素暴乱,精神崩溃疯掉了吧。军雌,特别是他们这些军官,全都本性难改,嗜血暴躁。要不是为了履行义务,我才不会娶军雌。他们又强壮又沉闷,一点趣味都没有,还让我搭上生命危险……”
密密麻麻的弹幕在屏幕上划过:
【林一方少将怎么能这样!尤里斯阁下可是珍贵的B级雄虫,还是贵族!他怎么能伤害自己的雄主呢?】
【心疼尤里斯阁下,飞行器事故对雄虫来说一定很痛苦,他还为了雄虫的权利出来发声】
【又是军雌伤害自己雄主的案子,到底是谁说《雄虫保护法》太严厉的,我看还是太温和了,根本管控不住】
【一只虫不能代表所有军雌啊[哭泣][哭泣]也有很多军雌是安分守己温顺谦恭的,不要以偏概全对军雌有刻板印象啊……】
顾玉辰冷笑一声,卡尔莱茵知道他看够了,暂停了视频。
“大概就是这样。”他说,“加上那个看守所批准保释金报额最高的雌虫保释的新闻一出,所有的舆论攻击都往军部这边来了。”
“他故意的。”顾玉辰说。
“谁?”卡尔莱茵一下没反应过来。
“裴明瞻。”顾玉辰淡淡。
卡尔莱茵瞥了办公室门口一眼,回头笑道:“直呼你雄主的名字,不要命了顾少将?”
“你刚刚还直呼我们尊贵的雄虫阁下尤里斯的大名。”顾玉辰提醒他,讽刺之意溢于言表。
“尤里斯?很抱歉,他简直就是一吨虫屎。”
林一方的雄主尤里斯在整个上流圈子里都赫赫有名,是出了名的喜欢调教下手狠,收了无数雌侍和雌奴,林一方结婚第一天就被他玩进了医院。
“也许我该恭喜你。”卡尔莱茵看向顾玉辰,“看来至少你的雄主超越了你的最低期望,没有让你第一天就进医院,还是你已经去过了而我不知情?”
“……就那样。”顾玉辰说,“在目前林一方少将出事的背景下提到这个有点太讽刺了。”
卡尔莱茵比顾玉辰小几个月,在强制匹配年龄的边缘,一直是单身状态。在军队高官中,除了林一方那样出身贵族家里有联姻要求的,像顾玉辰、卡尔莱茵这种拖到强制匹配年龄才结婚的军雌占很大一部分。卡尔莱茵看出顾玉辰对婚姻不愿多说,也无意深谈,换了个话题。
“林少将这回恐怕有点难熬。事情闹得太大了。没有证据。法庭不能真的判他罪。但是既然被雄主起诉了,在看守所一阵刑罚惩戒是少不了的,释放回家之后尤里斯会怎么对待他就更不用说了。”他叹了口气。
对他们这种军雌来说,不难看出尤里斯这次就是不想承担醉酒肇事的罪名找了雌君当替罪羊。至于他这样任性的举动会给雌虫带来多大的麻烦,自然不在雄虫的考虑范围之内:有谁会在意雌虫的死活呢?说不定,尤里斯还乐在其中。像他说的那样,军雌强壮而沉闷,总令孱弱又虚骄的雄虫看不顺眼。
顾玉辰看着卡尔莱茵未收起屏幕上的视频和下面源源不断涌入的评论,心头涌上一股焦躁的火。
他抬手松松领口,越俎代庖替卡尔莱茵关了光屏。
“看你挺闲的。陪我上模拟器练会。”
话题转变得太快。卡尔莱茵挑挑眉:“听您的,顾少将。”
注释:[1]:挪用了一下“摩西开海”的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