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小画师一命呜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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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寻夜天生有个神技。
他能看见凡人看不见的东西，如夜晚背着行囊悄无声息穿梭市井的地府鬼魅，亦或是偶然歇在家门口桂花树枝头的天上神仙。
幼年周寻夜因为能看见这些不寻常的东西，所以他经常大喊大叫，结果一叫就挨了一顿骂，后来他再叫，就挨了一顿打，所以他自小就知道，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和别人说的，说了别人也不懂。
于是他渐渐爱发起呆来，上私塾时，就喜欢看私塾外那棵桂花树。不知是那棵桂花树种得好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十里飘香，总有一些歇脚的神仙喜欢睡在桂花树上，他们的衣袂裙摆翩翩然，被风吹起悠然自得。
有一回桂花树上歇了个仙子。
那个仙子长得什么模样，周寻夜如今已经记不清了，因为那年他才六岁。可来来往往这么多神仙，他不知为何唯独对他念念不忘。
可能是因为他当时受了伤。
血顺着指尖往下滴，滴落在细腻的桂花上，又落到了土壤里。
看了很久，周寻夜不顾私塾里还在摇头晃脑讲课的夫子，端着一杯茶径直就走了出去，惹来夫子一顿骂。
周寻夜停在桂花树下，抬头看着那名受伤的仙子。
那仙子阖着眼，并没有注意到周寻夜。
安静了很久，周寻夜抬起手，把手里的茶杯递了出去，开口说了一句：“仙子娘娘，喝杯茶吧。”
“仙子娘娘”睁开眼，当时的周寻夜不知道他其实是个男的，可他生得实在是太漂亮了，长发散落，眉眼柔软又含着些朦胧，若那苍白的唇染点朱红的颜色，自可以称得上是一句倾国倾城。
“仙子娘娘”似乎累极了，眼睫微微颤着，睁都睁不开，他也没有力气去接周寻夜手里的水，但他还是弯起唇角对寻夜笑了一下，说了声“多谢”。
声音很轻，几乎听不清。
一阵秋风过，桂花如雨而落，周寻夜眨了眨眼，仙子已经不见了。
但空气里，却留下了“仙子娘娘”尚未远去的声音：“若是三日后，你看见一位穿黑衣、浑身是沙尘的男子来此地，把这杯茶水给他吧，他应该渴了。”
停顿片刻，声音愈来愈远，“顺便告诉他，我已西去，不必再寻我了。”
话音消失的时候，一瓣小小的桂花飘落杯盏中。
听见这声音，周寻夜才知道，原来是仙子……哥哥。
正如那位仙子哥哥所说，周寻夜在家门口守了三天，终于守到了那个穿黑衣的、浑身都是沙尘的年轻男子。
他确实看上去很需要水，因为他嘴唇干裂，已经渗出了血来，整个人看上去也疲惫不堪，像是奔波万里而来。
周寻夜对他印象极为深刻，因为那个男子眉间有一个符印，血红血红的，甚至会一明一暗，看得周寻夜一愣一愣的。
那年轻男子估计也并非凡人，他路过寻夜家门口，但并没有看寻夜一眼。
这时，周寻夜开口喊住他：“别追了。”
年轻男子猛地停住脚步。
他回过头来看向周寻夜，周寻夜才发现他长得极为妖孽，肤色白净，眼瞳泛红，眼尾如凤微微上挑，虽面色苍白，长发凌乱，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眼底一股阴郁与少年之气夹杂的情绪。
周寻夜没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男人，
“仙子哥哥说，”周寻夜道，“他已西去，让你不必再寻他了。”
妖孽看了周寻夜好久，“他亲口跟你说的？”
周寻夜道：“对，他还让我把这杯茶给你。”
这杯放了三天的陈年老茶，被妖孽夺了过去，一口饮尽。喝完以后，妖孽却道：“他说他往西去了，是吗？”
周寻夜“啊”了一声，“仙子哥哥是这样说的。”
妖孽不语，稍微站直身体，往西边望去，“从这儿往西，是什么地方。”
恰逢日落时分，血红的残阳染在妖孽的面庞上。他眼瞳由红变黑，又慢慢变红，周寻夜看不懂里面藏的东西，只如实相告：“这边再往西，就到西域了。”
妖孽点了点头，“多谢。”
他准备往前走。
周寻夜看着他的背影，忍了忍，没忍住，叫住他：“再往西走，就是西域了。叔叔你是东方神吧，西域不是你能去的地方，西域有很多阿修罗。”
妖孽停下脚步。
他突然笑了一下，转过头来，用那双血红的眼睛看着周寻夜，“小朋友，你懂得还挺多。”
周寻夜并不害怕，点了点头，“我能看见很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所以我也喜欢看别人看不懂的书。”
妖孽并不在意，他只是抬起手来，用沙哑的少年嗓音说：“第一，我不是东方神，这世上更没有能够束缚我的地方。地域能限制神，而我不是神。”
“第二，阿修罗于我而言，不过是一群蝼蚁。”
“第三——”
妖孽盯着周寻夜，咬着牙说：
“我不是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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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俩人离开以后很多年，周寻夜都没有见过其他的鬼魅或是神邸，仿佛这些东西一夜之间从周寻夜的世界里消失了一般。
周寻夜甚至怀疑自己的神技是不是也随着那两人的离去而消失。
直到有一天，他又看见了他们。
没错，就是那个仙子哥哥，还有那个妖孽叔叔。
但这一次，他们不是出现在周寻夜面前，而是出现在天上。
那是一个热闹非凡的夜晚，城里举办了一年一度的丰收节，市集上人山人海，灯火辉煌。
十六岁的周寻夜，抬头看见满天繁星，低下头，觉得有些奇怪。
城里灯火如此辉煌，怎么还能看见如此繁密的星空。
等他再抬起头来，却发现，头上的竟不是星空，而是诸神八部天。
天空里那些所谓的繁星，是诸神衣裳上镶钻的光芒，数百名神邸以极其巨大且居高临下的姿态，向下俯视。
周寻夜停下了脚步，呆呆望着天上。
八部天众皆在，他们向下俯视，却并非在看凡间，而是在审判着谁。
很快，周寻夜就找到了被审判者。
他往西望去，看到了血红乌黑的一片人海，他们伫立在半空，密密麻麻看不清脸，而在这黑红人海之前，有一男子身穿黑衣，怀中抱着雪白身影。
明明隔得那么远，可看到的第一眼，周寻夜的心猛地一跳，想起了妖孽叔叔与仙子哥哥。
诸天神佛压迫着大地，但大地上的人们毫无知觉，也不知晓一场毁灭性的战争即将到来，他们只欢声笑语地在市集上玩闹。
一名神邸开口，声音洪亮如钟，质问身处西方那人：“祭司已死，你却执意留着他的尸身，不肯将他归还于我无□□，居心何在？”
西方那妖孽轻笑一声，“归还无□□，你们的居心又何在？不过是拿他再炼一尊一模一样的祭司。他在三十三天已经待得够久了，为你们镇守三界六道这么多年，如今他已死，你们还不放过他吗？”
“孽畜，”另一名神邸道，“你不过是阿修罗地狱道里爬出来的畜生，得了祭司庇佑才能修炼至此，如今此处还没有你说话的资格，还不速速将祭司归还！”
又一神邸道：“你连阿修罗都不是，原身不过是阿修罗王座下的一条护法恶犬，当初阿修罗被天道诛灭之时，看在你尚有灵智的份上，将你扔进血海，留了你一命，天道众人都是你的恩人，如今你要与天道为敌，当真是忘恩负义。”
“是啊，”安静了很久，妖孽的声音才缓缓传来，“天道众人都是我的恩人，是你们亲手把祭司送到我身边，我确实应当好好谢谢你们。”
他比十年前成熟了许多，也不再是那个浑身狼狈的少年了。
周寻夜遥遥看着天上的这一出大戏，没有害怕，也没有不安，他只是看着妖孽怀中的那片白影，忍不住想，仙子哥哥怎么不在了。
明明一转眼，还是十年前那棵满是桂花的桂花树，可仙子哥哥却已经不在了。
周寻夜对于天道和恶鬼道之间的冲突并不感兴趣，他也不再是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刨根究底的年纪了，他转身离开市集，回到家中，在桂花树旁坐下。
一晃眼，又过了十年。
周寻夜凭着一手精湛的画技，入了朝廷为官，成了大历王朝最出众的画师。
大历圣上爱美人，而周寻夜画的美人最得圣心，后来大历圣上又爱看怪谈，周寻夜画的鬼魅栩栩如生，就这样，周寻夜成了圣上身边的红人。
可是一朝变天，圣上驾崩，新帝继位。
新帝不喜欢看美人图，也不喜欢看怪谈志异，更不能理解一个小小画师为何能够将先帝的心俘获。
周寻夜的地位一降再降，再加上朝中早有许多人嫉妒他，几个人联合一道弹劾，就让新帝直接将周寻夜赶出了长安。
不仅赶出长安，还发配到了遥远的西域。
新帝说，既然周寻夜那么喜欢画，就让他去画，去西边石窟里面画，不把那些密密麻麻的石窟画满，就不要回来了。
给石窟作壁画，从春到冬，中途周寻夜只被允许回了一次家。
家里人都不认得他了。
他才二十八岁，却已长满了胡子，浑身也邋遢不堪。
可周寻夜不觉得这有什么。
他似着了魔，回到西域石窟后，又开始没日没夜地作画。
石窟外常年有守卫，某一天，那两个守卫突然想起，周寻夜好像已经整整三十六天没有出过石窟了。
虽然周寻夜经常闭门不出，可这次的时间有些太长了些。
所以两位守卫准备进去看一眼。
他们进了石窟，却被眼前情景震惊。
满地都是用来作画的工具与水彩粉末，还有一些不知名动物的尸骨，但这两个守卫的注意力却并不在地上，而在墙壁之上。
火光之下，他们在壁画上看到了诸天神佛，浓墨重彩中每一位神佛都如此真实，纹理细腻无比，仿佛就站在他们面前，可这些神佛的眼底并不是悲天悯人的情怀，而是一种淡淡的冷漠和居高临下。
在漫天神佛的脚下，在那不显眼的角落，有一条遍体鳞伤的灵犬。
灵犬身边，还有一道白影。
两位守卫欣赏着壁画，忍不住发出惊叹，他们举着火把，还想继续往前走，其中一人却突然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
那守卫低下头，看到了一只枯瘦的手。
他吓了一大跳，往后一退。
火把一照，发现是一个人，靠坐在石壁那儿。
已经死了。
不知道是饿死还是累死，亦或是病死的，总之死状惨不忍睹。
那个人是周寻夜。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小画师一命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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