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耀一颗星》落松子

4、谣言与支持

　　就像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她们依旧一起上下学，默契地不提起它，文雁星感觉她们的关系又回到了最初，好像在靠近，但又无限远。

　　很快就到了期末考试前最后一次月考，之前的考试文雁星都考得一般，靠着英语和语文勉强拉住一直下滑从未上升的数学。然而在文科班，英语和语文好本来也不是稀奇事。

　　高二已经分科了，学习任务比起高一重了不少，班主任在讲台上耳提面命这个阶段的重要性，并要求所有人一个个去找各科老师面谈。

　　文雁星在老师面前从来都是像鸵鸟一样，低头缩肩，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沙坑。

　　班主任是数学老师，对她很是头疼，鼓励她多提问题，多和数学好的同学交流学习。

　　“你看你的英语和语文都很不错，只要把数学提起来，成绩就能大幅度向前了。”

　　余荷看着她的试卷，逐步分析。

　　“比如这道题，三角函数，第一问就是套用我们上课讲了很多遍的公式对不对？”

　　文雁星点点头，她也就能做来第一问。

　　“那我们接下来的目标就是攻破第二问，老师不要求你所有的都能答上，但是基础分我们能拿到的，有没有信心？”

　　文雁星艰难点头。她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过不管怎么做题，怎么思考，只要题目换了种形式，她都只有大眼瞪小眼的份，如此反复，她都怀疑是不是智商问题。

　　文雁星垂头丧气地出了办公室，手里拿着那张只有68分的试卷。

　　她回到班里的时候气氛有点怪，一小群中心人物在那里嘻嘻哈哈，时不时瞟向王耀楠，其他人却很安静。

　　文雁星记得王耀楠这次没考好，她前几次都是前五，这次却掉到了十几名。她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大概已经在整理错题。

　　“借读生还那么拽，做给谁看呢？”胡迁声音不大不小，好像在和朋友闲谈，却刚好每个人都能听到。

　　文雁星心里一沉，转头问陈清风：“他在说什么？"

　　陈清风露出了尴尬的神色，伏到她耳边小声说：“刚刚胡迁在王耀楠后面回来，一进来就说王耀楠是个借读生，还说了一些坏话。”

　　文雁星难以置信地看了眼胡迁，她不明白为何恶意来得如此汹涌和突然，明明前不久还把王耀楠奉为女神。

　　而现在，他们根本不在意言语是否会中伤她，反正只是随口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些夸张的模仿，成为他们的乐子和别人的地狱。

　　对于借读生这件事，文雁星并没有多少意外，她只是不明白，这有什么可成为攻击他人的点。

　　她担忧地望了一眼王耀楠，对方依然是老僧入定的模样，一心只在做题。文雁星叹了口气，此时她并不清楚，对于青春期的一些恶意而言，奚落、嘲讽、攻击都不需要任何理由。

　　——
　　“之后你别和我一块上下学了，在班上也别找我。”快到巷口分叉的地方，王耀楠突然冒出这句话。

　　文雁星张了张嘴巴，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数学有什么不会的可以到我家的时候问我。”她又补充。

　　“为什么？”文雁星不明白怎么会倒退回陌生人的地步。

　　“那群人…总之你跟我走太近他们也会这么对你的。”她看起来已经很熟悉了的样子，甚至没有情绪波动。

　　还没等文雁星回答，王耀楠已经转身走向馄饨小店。鸡蛋液一样清淡的黄昏，带不来任何温度。王耀楠走进狭窄又拥挤吵闹的小巷里，一瞬间就被吞没。

　　——
　　王耀楠说到做到，好像故意错开时间一样，她们早上再没有遇见过，放学后也不再等她。文雁星心里郁闷极了。

　　直到这样过了一周，她才逐渐明白王耀楠为什么这么做。那群人的言论越来越过分，讥笑声也越来越吵闹。文雁星反驳过，对方一群人不以为意，反而变本加厉。

　　“艳星哎，你哪有当艳星的资本哦，这名字可不太符合你。”胡迁上下打量她，用一种轻蔑又暧昧的眼光，旁边的男生噗地笑出声。

　　“噗，艳星。”

　　文雁星气得脸涨红。

　　“莫杰今天早上去个店子里吃馄饨，你猜碰到谁了？”

　　“谁？艳星啊？”

　　旁边的人哈哈大笑。

　　“借读生啊，搞半天她家开馄饨铺的，刚转来的时候一副白富美的样子，结果就是开馄饨铺的！”

　　“我听说之前有个男的在那家店砸店，你猜是谁？就是她爸！”

　　文雁星恶心得快坐不住了，王耀楠却始终安安静静的，甚至没有往这里给过一个眼神。

　　“啧啧，谁知道她这么多的借读费哪里来的。”

　　文雁星脑子一白，在反应过来前，手里的课本已经狠狠砸到桌子上。砰嗵一响，旁边的一群人吓了一跳。

　　文雁星冷冷看着他们:“你们就是人渣。”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没人说话，文雁星此刻和平时判若两人。

　　胡迁没想到居然会被骂第二次，重重拍下桌面，暴跳如雷。

　　“你说什么，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有同学过来劝架，拉住对方。

　　“算了算了。”

　　也有女生过来安慰她。

　　胡迁一把甩开拉住他的男生。

　　“算什么算？！”

　　文雁星其实也害怕他们盛怒之下伤害她，但是她更厌恶别人用命令的态度威胁她。

　　“我说，你、们、就、是、人、渣。”

　　她盯着胡迁的眼睛，一字一顿。

　　那本书卷着怒风朝她扔过来，她被人往后一拉，书摔到了脚边。

　　“你有胆子再动手试试。”

　　王耀楠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往前一步站到胡迁的面前。

　　她的声音依旧平和，就像她骂人那样。明明看上去那么平静，浑身却散发出一股莫名的同归于尽的气场。好像只要他敢迈出去一步，一切都会变得不可收拾，这让胡迁不自觉犯怵。

　　“老班来了，你们干嘛呢！”

　　徐威站在后门口，手里拿着一沓资料，重重敲了一下门，却并没有打破剑拔弩张的氛围。

　　胡迁一脚把椅子踢翻在地，指着她们狠狠地说:
　　“你们俩给我等着！”

　　——
　　文雁星站在办公室外面，在等待曾颖过来的过程中紧张得手脚冒汗。

　　她上一次被请家长还是在小学，因为数学成绩太差，不过曾颖因为自己年轻时数学也不好并没有多骂她什么。但是这次，文雁星心里很忐忑。

　　王耀楠站在办公室后面的转角处，拿着班主任的手机出神，迟迟没有拨通号码。

　　文雁星看着她，咬咬牙，深吸一口气。她试探性地敲门，喊了声报告，便闷头走到余荷的办公桌前。

　　胡迁站在一旁，可能刚被训完，此刻也灰头土脸的。余荷喝了一口水，看到文雁星走进来，扭扭捏捏一副为难的样子。

　　“你先去外头等你妈妈吧。”
　　胡迁耷拉着脑袋走了出去。

　　“什么事？"

　　文雁星组织了一下语言：
　　“余老师，这件事情就是我和胡迁的冲突，王耀楠只是怕我被书砸到过来拉了我一下。”

　　她抬头对上余荷的眼睛：
　　“能不能就不要她家长过来了呀？”

　　余荷神色难辨地看了她几秒，叹了口气：
　　“你叫她进来。”

　　文雁星心里舒了口气，小声道谢，然后轻轻掩门退出去。

　　王耀楠还是一动不动站在那，盯着手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余老师叫你进去一下。”

　　王耀楠这才把目光移到她身上 ，点了点头。

　　胡迁离她们远远的，虽然仍然梗着脖子，一副不服的样子，但也全然没了在教室里的神气。

　　一个烫着短卷发的女人从转角处上来，手里拎着一个小方包。胡迁看到她低低喊了一声妈。女人见到他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他一眼：“长本事了！”

　　胡迁耷拉着脑袋，没有出声。“等下再收拾你！”说完她拉着胡迁的手臂就往办公室去。

　　文雁星都被震住了，这个阿姨身上有类似她妈妈曾颖的气场。

　　王耀楠经过他们出来，手机已经还给了余荷。

　　“谢谢。”王耀楠看着她的眼睛。

　　“本来也是我惹出的事。”文雁星扯了扯袖子，有点不自然。

　　“我陪你等到你妈妈过来吧。”

　　文雁星本想拒绝，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口。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确实心跳如擂。

　　又有上楼的脚步声响起，喀哒、喀哒，不紧不慢，仿佛接下来没有什么要紧事，一切尽在掌握。

　　“我妈妈来了。”文雁星小声说。她感觉到旁边的人轻轻拍了下她的背。

　　曾颖头发染成酒红色，一头大波浪卷，时下很是流行。她没有带包，仅仅是手里拿着手机。曾颖不算很高，但她的身杆无论如何都笔直，昂首挺胸，永远按自己的步调前行。

　　文雁星无数次都觉得她妈妈应该是叱咤风云的职场精英，而不该是一名家庭主妇。

　　她一上来就看见了文雁星，脸上很严肃，带着微微的怒意，一个眼神刀过来，文雁星低头自觉跟着她进了办公室。

　　一打开办公室的门，便听到那位女士激烈训斥胡迁，她看到文雁星进来，直接把人拉到她面前。

　　“这是不是你说的女生？快跟人道歉，快点！”

　　胡迁低着头一言不发。女人见状气急。

　　“你从哪里学来这些话？你都读的什么书？你妈我也是开店子的，你是不是也要编排我？”

　　胡迁抬头，眼睛红红的。“妈…”

　　“你别叫我妈，我不敢认！”

　　胡迁想去拉她，被她甩开。他只得低下头对着文雁星说了句对不起。

　　文雁星冷眼看着他，一下忘了曾颖也在旁边。

　　“阿姨，他说的女生不是我，是门外那个。”

　　女人闻言，满含怒意地拉开门，推了一把胡迁。

　　曾颖看着眼前的场景，好像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走到余荷那里先伸手先打了声招呼。

　　“余老师您好，我是文雁星的妈妈曾颖。”

　　余荷起身回握。

　　“曾女士您好，请坐。“余荷又对文雁星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雁星你来说说怎么回事吧？”余荷给曾颖倒了杯水。

　　“刚才那个男生用很难听的话说我朋友，我气不过就骂他是人渣。”

　　曾颖剜了她一眼。“就记着吵架了是吧，来学校干嘛来的？”

　　文雁星很委屈，但犟着不肯说话。

　　“曾女士，是这样的，主要错误确实不在雁星，我们班这位男同学说了一些不好的话，雁星呢，和这位女同学关系非常好，就和他争吵起来了，他们俩闹得很不愉快，在班上影响也不太好。我刚刚已经和这位男同学的妈妈对他进行批评教育，他也认识到了错误。不过雁星以后也要记得有什么事情先跟老师讲，不要自己起冲突。"

　　曾颖拍了她的背一巴掌：“听到没有？”

　　文雁星闷闷点头。

　　“高二上学期也过了一大半了，我们主要还是得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今天请您过来，也是想跟您聊聊雁星的数学成绩。”

　　余荷对她挥挥手，示意她先出去。

　　踏出办公室门的时候刺耳的下课铃响起，上面几层吵闹起来，高三也下了最后一节课。胡迁和那位雷厉风行的女士已经走了，只有王耀楠一个人还站在走廊里。今天出了太阳，晒在身上暖暖的，驱散了初冬傍晚的凉意。

　　王耀楠双手插在校服兜里，下巴搁在走廊阳台的白色围墙上，喃喃自语背着英语单词。

　　“他跟你道歉了吗？”文雁星走到她旁边，也抬起下巴搁在走廊围墙上。

　　“道歉了。”

　　“解气吗？”

　　“解气。”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

　　刚才的委屈也不算什么了，文雁星想。

　　——
　　这好像是自小学三年级以来曾颖第一次陪她放学回家。

　　她平常和曾颖的沟通并不多，总是说不上两句，要么就是她暗自委屈然后死犟不肯说话，要么就是曾颖不耐烦发火。

　　这时候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文雁星抓着一截垂下来的书包带子，低头数着路上遇到的小石头。

　　王耀楠隔着一段距离默默走在她后面，这让她感觉安心不少。

　　“那个男孩都说什么了？”曾颖的声音没什么情绪起伏。

　　“他说我的名字是艳星，还到处说我朋友的家庭条件，带着别人一起嘲笑她。”文雁星小声地说。

　　曾颖停顿了几秒没说话。又问：“他打你了吗？”

　　文雁星摇摇头：“他用书扔我，但我朋友把我拉开了。”

　　“是该骂。”曾颖薄怒，眉头拧紧。

　　“下次他再敢说这些有的没的你直接给我打电话。“

　　文雁星讶异地抬头。

　　“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让别人就这么欺负你，别怕他，记住了吗？”

　　文雁星有点哽咽：“…好。”

　　“我去北贸买菜，你和你同学一起回去吧。”曾颖拍拍她的头，拐弯走向右边的菜市场。

　　“阿姨。”

　　曾颖和文雁星双双回头。

　　“雁星是为了帮我说话，是我的错，您别怪她。”

　　曾颖微微一笑。“不是你的错，你们俩都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