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暴雪时》再立

41、041

　　商店外的长椅，隋也低头给男人清理伤口上的玻璃渣，左手手掌布满狰狞的血口，有的深可见骨。

　　意外发生得过于突然，导致两人都在事故后的惊吓之中没回过神来，都静静的，没说一句话。

　　隋也每用棉签擦动一下血迹，心脏就钝痛一分，她怎么都没想到，江淮翊会愿意为了她豁出性命，这个满口轻挑不正经的男人，竟然会吓成那样。

　　消防员和保险公司前后抵达服务区，火势熄灭后警察赶来，曾易梁随之也到了现场。

　　他远远看见江淮翊的身影，几个大步上前，“我让你在演唱会外等我，你跑这来干嘛？”

　　原本江淮翊只是来京市出差，曾易梁得知后很高兴，他是京市人，父母离婚后跟父亲在江市生活上学，从而认识了江淮翊，只是成年后被母亲要求长期居住京市。

　　两兄弟已经许久没见面，都忙着工作，上一次见还是两年前陪江淮翊一起去英国看某人。

　　这次好不容易有了空闲，曾易梁让忙完工作的江淮翊去演唱会外等他，结果这人一句话不说开着他的车跑了，还被撞成一坨废铁。

　　“我还没说你，你搞那么硬的车窗做什么？你平时开个车用得着那么牢固的玻璃吗？”

　　曾易梁双眼微微瞪大，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现在的情况是，不仅他的车报废，连带着他也跟着一起挨骂。

　　“那还不是……”

　　“你怎么来的？”江淮翊没等他说完，打断问道。

　　曾易梁回头指向不远处的大牛，贴着五彩斑斓的黑膜的兰博基尼在夜空下闪了闪车灯。

　　“给我用一下，”江淮翊没看他，低头，视线垂落在隋也给他包扎绷带的手。

　　也是这时，曾易梁视线跟着移了过去，时隔多年后，他再次见到当年那个瘦巴巴的小女孩。

　　一时惊得说不出话，他目光在江淮翊和女孩身上逡巡，诧异于江淮翊敢想敢干的胆量，真他妈的不要命。

　　“你们……”曾易梁开口又顿住，嘴唇抿了抿，不清楚隋也是否知情，皱眉盯着男人，“你们要去哪？”

　　“回趟江市，”男人语气平静。

　　曾易梁嘴唇张了张，搞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江淮翊起身朝他伸手，曾易梁人还是懵的，顺手把车钥匙给了他。

　　江淮翊手上缠着纱布，抬腕看了眼时间，极其自然地牵住女孩的手，嗓音低低柔柔，“走吧，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

　　隋也没见过曾易梁，但根据两人说话的语气察觉得出关系应该很好，朝他礼貌地微微点头。

　　好歹是为了送她回江市，车才被撞成那样的。

　　直到看着两人走到车前，曾易梁才想起来，“你把车开走了，我怎么回去？”

　　江淮翊打开车门，看了他一眼，扭头用下巴朝事发方向扬了扬，“保险公司还没走。”

　　曾易梁：“？？？？”

　　合着他就是个大冤种，被兄弟放鸽子也就罢了，深夜驱车赶过来忙前忙后，最后还得孤苦伶仃地坐保险公司的车回去。

　　路上，隋也一直看他受伤的手，她只简单清理了下，脑海中全是他跪在自己面前，断断续续说害怕失去她的痛苦的模样。

　　“要不你在前面应急车道停一下，我来开吧，”虽然考完驾驶证后没怎么开过车，但开高速可以算是最简单的路，这点她还是有把握的。

　　江淮翊泛白的脸色还没完全恢复，转头朝她温柔勾勾唇角，“没事，你睡一会儿，睡醒就到了。”

　　“但你的手……”

　　“这点小伤不碍事，别担心，”皮外伤而已，跟她在麻药不起作用的情况下手术相比不值一提。

　　隋也心里憋闷酸涩，不知还能说什么，之前已经把话说得那么决绝，现在发生这种事，她反倒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抵达江市天空已经完全亮开，车停在殡仪馆外，隋也关了跟隋旭初的聊天界面，将手机放回包里，解开安全带。

　　“谢谢你送我回来，”女孩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朝男人看去，“我先走了。”

　　江淮翊眉眼带笑，点头。

　　“你的伤得去医院处理，”她蹙眉嘱咐，男人依然温柔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殡仪馆内，2号告别厅，隋旭初一身黑衣站在墙边，看见隋也从门口进来，嘴唇一瘪，眼泪立马就要忍不住了。

　　“姐姐，”他一米八多的大个子哽咽着声音，眼眶通红走到隋也跟前，抱着她哭，“你终于回来了。”

　　隋也支撑不起他的体重，但谁让他还是个上初中的小朋友，竭力忍着，抬手拍他后背，“好了好了，没事了，吃饭了吗？”

　　隋旭初松开她，涕泗横流，用力点头，“吃了。”

　　恰巧这时，隋承海从外面进来，撞见两姐弟互相嘘寒问暖。

　　“哼，人都死了，还假惺惺来这做什么？”

　　闻言，隋也看过去，意识他说的是自己，吸了口气，“弟弟跟我打完电话，我立马连夜赶回来的。”

　　隋承海轻嗤，“这么长的时间，你就算是在英国也回来了吧。”

　　“路上出了事故，耽搁了点时间，”隋也蹙眉，说到底，她还是念着血浓于水的亲情，心终究还是软的。

　　越是缺少什么，越是在意什么，这点在隋也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奶奶的告别仪式什么时候开始？”

　　隋承海脸黑得能拧出水，“你这种人还会在意你奶奶？人死之前你去哪了？你就是我们隋家养的一个…………”

　　他话没说完，被门口进来的人吸引住目光，话戛然而止。

　　“隋董事长，”江淮翊西装革履出现，朝隋也的方向走了两步，面目柔和有礼，“听闻老太太过世，我贸然前来，不会唐突吧？”

　　隋也诧异地望着他，跟离别时的模样全然不同，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隋承海愣了几秒，看看隋也又看看男人，不自然地挤出一抹笑容，“不会。”

　　哪里敢说他唐突，再说了，唐不唐突他自己不清楚么，在这跟人玩什么聊斋。

　　他若是有实力，大可以直接叫江淮翊滚出去，可惜二十多年前他输给了江文华，二十多年后，还得吃江文华儿子的哑巴亏。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令他背负几十年耻辱的人，正是他的好女儿。

　　若是没有隋也，他何至于被人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话。

　　“你怎么来了？”隋也问他，他出现在这种场合，加上前次的照片风波，岂不是侧面坐实了和她的亲密关系。

　　江淮翊垂眼注视她，“隋家出事，江市权贵这几日都会来。”

　　这点隋也清楚，但他跟她想到的那些权贵根本不是同一个档次，按理讲他那个家庭应该看不上风雨地产。

　　只有一个可能，他因为她才来的。

　　江淮翊走了个过场，隋承海一直阴沉着脸，商岑作为女主人好歹做做面子功夫，不能得罪这位爷，没让江淮翊难堪。

　　服务区车祸还没得出结论，江淮翊得去配合调查，跟隋也简单叮嘱几句后离开去了京市。

　　告别仪式在第三天上午十点，隋也这几日和隋旭初一起守在殡仪馆，商岑怕姐弟俩晚上饿，让家里佣人做好饭菜后亲自给他们送去。

　　前一夜，姐弟俩并排坐在桌上吃饭，商岑替俩孩子换班供香，隋家的规矩，香火不能断，不能假手于人。

　　“姐夫这两日怎么没来？”隋旭初低着头，俯身喝碗里的热汤。

　　隋也刚塞了口鲜椒鸡，差点被呛住，咳了几下，“谁？”

　　隋旭初抿了抿嘴唇，天真无邪的模样，“姐夫啊，那天不是和你一起回来的吗？”

　　“他不是，”隋也严肃地盯着弟弟，“你别乱叫。”

　　“怎么不是？姐，你还想瞒着我。”

　　他哼了声，放下汤碗，“上次我就看出来了，爸不敢得罪姐夫，就跟你回来那天一样，姐夫一出现，爸什么话都不敢讲，你就没发现吗？”

　　“上次？上次是什么时候？”

　　“就是澄清你跟乐卓婚约那次啊，”隋旭初亮晶晶的双眼似在发光，一脸崇拜地回想，“当时姐夫来家里带了好多礼物，连旺财都有，还给我送了限量版变形金刚和蜘蛛侠，给爸的好像是什么洋酒，听说也挺贵的，你不知道当时爸脸都绿了……”

　　“都那样了，你还说他不是我姐夫，他当时那么做不就是为了让爸认清你们之间的关系吗，要是再不澄清可就是不识趣了。”

　　隋旭初轻笑，叉着腰，仰头一脸骄傲，“连我都看得出来，爸怎么会不知道。”

　　一连串信息轰炸，隋也愣在原地，她一直以为隋承海愿意澄清是因为那张照片，从来没想过江淮翊瞒着她做了那么多。

　　他说他想公开，想承认和她之间的关系，可她从来没当过真。

　　在隋也的人生当中，她跟江淮翊的关系永远不对等。

　　倏地，脑海闪过男人站在起了大火的车旁崩溃发狂的画面。

　　她们之间，唯有一样东西，感情是对等的。

　　意识到这一点，隋也感觉心脏被什么猛地用力揪住，发胀发酸，憋得人呼吸不畅。

　　这时，包里的手机铃声响了，隋也下意识拿出来看，屏幕上亮着三个大字：

　　【江淮翊】

　　“姐夫，姐夫的电话！”

　　隋也看了眼激动的隋旭初，沉了口气，滑动接通。

　　男人磁性好听的声音混着电流从听筒传出，“今晚气温低，袁尧待会给你送一些厚衣服过去。”

　　虽是在这种阴气十足的地方，但不吹风淋雨，并不怎么冷，隋也低头看了下身上的黑色大衣，声音很弱，“谢谢。”

　　“需要什么告诉袁尧，别跟他客气。”

　　女孩吸了口气，眼眶隐隐有泪闪烁。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