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古飞

3、第 3 章

　　姑瑶窝在阿罗罗颈侧，偏头去看，正好与他看过来的目光相撞，那满眼都是急切和担忧。

　　“神女，你怎么了？”阿罗罗声音紧绷。

　　姑瑶微微摇了摇头， “你可曾听说过羿射九日的传说？”

　　阿罗罗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六百年前，我曾想，若我也能有后羿的射日弓就好了，定要把那恼人的太阳射下来！”姑瑶边说边眯着眼去瞧那高悬的日头，神思恍惚，似乎陷入某种回忆之中。

　　阿罗罗微微睁大了眼，像后羿一样射杀天上的太阳？

　　他倒丝毫不觉得姑瑶所言如何荒谬、如何大逆不道，只好奇六百年前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有此想法。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个地方供神女休整，他踟蹰一会儿，弓下身子，“我……冒昧了！”

　　姑瑶见状，意识到他想背自己，也不扭捏，顺着他的力道趴了上去，接过他的衣服撑在二人头顶。

　　少年清瘦，姑瑶甚至能清晰感知到他的背脊骨骼的形状，不禁问道，“你真的十七了？”

　　“再有半年便满十八了！”阿罗罗回道。

　　姑瑶挑眉，有一丝诧异，“倒是看不出来……” 看他清瘦的体型，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

　　阿罗罗笑而不语。

　　“我们去哪儿？”姑瑶又问道。

　　“山脚处便是我家，若神女不嫌弃的话……”

　　“总比那活死人墓强！”姑瑶歪了歪头，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阿罗罗看着瘦弱，背起人来倒挺结实，一路哼都没哼一声，两手握拳置于腰侧，不敢碰顾瑶的身体分毫，乡野穷小子倒是十分懂礼数。

　　二人行了一路，前方有几个村民正往山上走，与她们相向而行，待走近了，几人纷纷抬眼看了过来，很快便又转了过去，一个个无不神色古怪，眼神或鄙夷或不屑。

　　走远了还能听到他们窃窃私语，嘟囔着“你看那狐狸精”什么的。

　　“狐狸精？我？什么眼神！”姑瑶有些愤慨这些乡野山民见识浅薄，竟将她堂堂神女认作狐狸精！

　　阿罗罗感知到背上的动静，迫不得已出声道，“他们说的不是您。”

　　“这不就我们二人，不是说我，那是……”

　　那些村民说的是阿罗罗……？！他们为何要把阿罗罗一男子叫做狐狸精？

　　姑瑶扭回头，垂眼去瞧阿罗罗，只见他直视着前方，神色不变，似乎对刚才的一切都习以为常。

　　她不禁想到那些把他困于墓穴之中欲杀害他的人，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到了山脚一处茅草屋前，阿罗罗放下姑瑶，抬手擦了把汗，气都还未喘匀，说道，“到了，这便是我家了。”

　　姑瑶看着眼前简陋破败的茅草屋，又看了看满眼期待的阿罗罗，违心道，“不错。”

　　推开门，屋里的陈设更简单了，但……还算干净整洁。

　　只见阿罗罗走至床边，把原先的被褥卷至一旁，然后从墙角的柜子里取出一床新的被褥十分利落地铺好，“神女且在此处休息！”

　　姑瑶恭敬不如从命，一路暴晒，虽有衣服遮挡，但于她而言也并不好受。

　　她坐在床边，就见阿罗罗先是蹲在水井旁的木桶处，用手捧着狂喝了几口凉水，然后进进出出不知在忙活些什么。

　　最后，他捧着一碗烧好的水，走到前来，递给姑瑶，“神女且将就下，只有白水……”

　　姑瑶看着来人，不由一愣，阿罗罗不知何时已将满脸血污清洗了去，头发也重新束好，露出一张白玉般清逸出尘的面庞，五官无一不精致，尤其是那一双眼，狭长而上扬，自带一股青涩的风流。

　　姑瑶有片刻的恍神，待意识归位，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伸手微微抬起了对方的下巴。而阿罗罗虽疑惑，却不躲不避，就着这个姿势静静地与姑瑶对视。

　　“你莫不真是只狐妖？”问完，便又是一愣，这话六百年前她也曾对那人说过，不由心头一跳。

　　“神女知道的，我身上并无妖丹。”

　　姑瑶放过阿罗罗的下巴，像是为了确认般，又用手在对方心口处探了探，确实没有妖丹。

　　她有些不自在的咳了咳，轻声自言自语道，“山野之间，竟未想到能遇见这等好相貌之人……”

　　不想这话竟叫他听了去。

　　“神女……可是觉得……觉得我好看？”阿罗罗眼神闪烁，嗫喏道。

　　姑瑶所幸坦白道，“确实好相貌，是我平生所遇……”说到这里姑瑶停顿下来，双眉微蹙，似是思考得颇为纠结，片刻后继续道，“是我平生所遇第二好看之人！”

　　“第二好看？第一……可是那名唤帝休之人？”阿罗罗试探地问道。

　　姑瑶想不到对方竟如此聪慧敏锐，再次听到那人姓名，只觉厌烦无比，脸色不由一沉。

　　阿罗罗自知失言，讨好地递上水，“神女请用。”

　　姑瑶接过，饮了一小口，觉得滋味不错，便又饮了一口，才放下碗，面前便又递上了一块湿帕子。

　　“这是新的，洗过了，是干净的。”阿罗罗如是说。

　　姑瑶眉毛微挑，心里舒适，十分享受被人服侍的滋味，尤其对方还是个‘美人’。

　　不过又想到些什么，姑瑶一边用帕子擦拭脸颊，一边问道，“莫不是就因为你长的漂亮，那些人便欺负你，叫你狐狸精？”

　　听罢，阿罗罗的眼神流露出淡淡的忧伤，脸上的笑意也暗淡了下去。

　　姑瑶见他脸色，心想莫不是戳中人家的隐痛，咳了咳道，“无碍，你不愿说便算了。”

　　阿罗罗摇摇头，抿了抿唇，“是……也不全是，我……我自幼无父无母，被丢弃于深山老林之中，幸得一老狐妖将我捡了去，才不至于被豺狼虎豹掠食。”

　　“爷爷虽是妖，却心地善良，从不曾做伤天害理之事。他从小将我抚养长大，教我识文断句，教我上古轶闻，还教我自保的法术，是这世间对我最好的人！”

　　“就因为是被狐妖抚养长大，容貌又甚于常人，便被乡邻认定我也是妖，即使我从未害人……”

　　短短几句话语，姑瑶便能想象小小少年是如何从被同族所不容中孤独而艰辛地长大，又见阿罗罗神情低落，便道，“人有好坏，妖亦有善恶，能将人类幼子视若己出抚养长大，当是让人敬佩，不知我有没有机会能见上你爷爷一面？”

　　阿罗罗偏过头去，沉默半晌，才低低道，“不在了……，我爷爷不在了……”

　　“不在了？为何……？”姑瑶迟疑地问道。

　　阿罗罗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把头垂的低低的，姑瑶看不见他的神色，却发现少年的背脊极轻微的颤抖着。

　　姑瑶收回目光，心下了然，只能岔开话题，“阿罗罗，我有些饿了，可有吃食？”

　　“有……有，我去准备。”阿罗罗果然从悲伤的氛围中跳脱了出来。

　　月下观君子，灯下赏美人，此刻‘美人’粉面含羞，在某人目光注视下，强制镇定着小口小口地进食。

　　只不过这目光可不是什么含情脉脉，而是淬满了冰碴子。

　　若说她六百年前缘何惨死，缘何识人不清着了那人的道，其一便是耽于美色为皮相所惑。

　　姑瑶盯着阿罗罗侧脸，越瞧越心生烦躁。

　　其实二人五官并不十分相似，气质也迥然不同，但她现在平等厌恶每一个男人，尤其是长得好看的！

　　“神女为何不吃？”

　　姑瑶将咬得咯吱响的筷子抽出，“饱了。”

　　刚刚只不过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修仙问道之人，早已习惯常年辟谷。

　　“阿罗罗乃幽冥鬼刹，煞气重得很，为何以此为名？”姑瑶问道。

　　“人族为了小孩平安，父母多会取些贱名，我自小天煞孤星，爷爷说得取个煞气重的名字才能镇得住。”阿罗罗解释道。

　　“你长得这样好看，叫这个名字倒是可惜了……”姑瑶沉吟片刻，道“你也算半个狐族，我便叫你……小狐狸？”

　　小狐狸，狐狸精，专门勾引人的小精怪！我可要时时警醒重活于世莫再为皮相所惑！

　　‘小狐狸’与‘狐狸精’虽只有一字之差，可却出自神女之口，阿罗罗莫名觉出几分亲昵之意，于是点点头，欣然应允。

　　晚上阿罗罗在地上铺好了被褥，便侧躺着安安静静看着正端坐于床上打坐的姑瑶。

　　只见她双眼紧闭，面色安详，一袭白衣墨发如瀑，神圣高洁，仿似天生便该受世人供奉享万人景仰。

　　蓦地，姑瑶秀眉微拧，双手收势。

　　果然，现在的她灵力空虚，如一盏干涸的油灯，即使强行运转，灵力也无法长时间积聚，片刻后，便化为无由之气，溃散于脏腑脉络。

　　“神女，你的手！”阿罗罗惊呼。

　　姑瑶顺着阿罗罗的视线低头去看，只见原本莹润光洁的手指慢慢变得蜡黄干枯，死气横生。

　　若继续下去，就不止是手指，全身都会慢慢干枯，直至变成人腊。

　　六百年前，她就是这样惨死的。

　　姑瑶眸色一暗，当年之情境仿若重现眼前，酸楚与不甘就这样梗在心头，让她气血翻涌，心绪难平。

　　“辛、垣、帝、休！”这一声可谓咬牙切齿，若不是六百年过去，前尘已逝，她现在绝对已经杀去辛垣城，定要与那人战个不死不休！

　　“神女！”阿罗罗扑腾一下便起了身，冲到床边。

　　“小狐狸，你还记得你的承诺吗？” 姑瑶直视阿罗罗。

　　阿罗罗点点头，语气坚定，“我的命是神女的。”当时是这么说的。

　　“那现在便是偿还的时候……”

　　姑瑶慢慢向他靠近，阿罗罗不禁屏住呼吸，心脏随着她的靠近砰砰狂跳，直到两人仿似交颈相拥。

　　佳人在怀，鼻息间皆是清冷幽香，阿罗罗只觉心神激荡，脑中一片空明。

　　忽地，颈间传来一阵刺痛，是皮肤被划破了。

　　阿罗罗下意识一动，立即被人拥得更紧。

　　“别动！”姑瑶威胁道。

　　阿罗罗便不敢再动，然后颈间便传来湿濡轻柔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