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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秉性温凉,观棋不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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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凉如水,虫鸣蛩蛩。
青砖白瓦,长街短巷。
楼檐下的灯火朦胧,脚步声清晰而渐缓。
两少年并肩转过巷口。一少年短褂笼裤绣鞋,腰间红色的流苏在行走间流散,长发结成的麻花垂在左肩,辫尾缀着的铃铛叮当脆响。一少年长衫短发,手缠珠串,垂目低眉,步履徐徐。
“温凉,你是不是故意让着我的?”短褂少年停下脚步,唇角微抿。那双明亮圆润眼睛盯着温凉,盛满了倔强。
闻言的温凉身形一僵,右脚后撤一顿方才转过身来,哪知一转身便望入那双黑亮的眼睛,致使他几次欲言,却又闭口不言。
“我好歹也是拿过三次千人冠的,在你眼中,就这么配不上做你的对手?”燕观棋的眼中有不可置信,但更多的是,绝不服输的傲气。
“不是——”
温凉兀地抬眸,急步走向燕观棋,然而突如其来的一晃神,就这么让他错失了拉住那人的时机。
红衣小神仙的身影,就这么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温凉留在原地,止不住的眩晕让他脚步凌乱,仅存的意识下,他碰到了最近的支撑物,而后止不住的下滑,最终靠在了冰冷的石墙上。
鼻尖里传来苔藓的泥湿气息,温凉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哥——”
“哥——”
“我今天又学到了一招,你快来给我试试手!”
恁搁个儿的小把戏,小腿吧嗒吧嗒朝坐在棋盘前的男孩跑来,两只手直直伸着,就要扑到他怀里。】
【“小凉子,我可是跟你结下梁子了!”
“你快把那几个子给我,我们这梁子再一笔勾销!”
有只手拈起白子,轻点了一下小娃娃额头,让本来是急的娃儿,变成气鼓鼓的了:“快,你快点给我,不然我让你好看!”】
【“猜先。”
“说好了,你可不许耍赖!”
沙沙嗒嗒——,棋子被小爪子抓起来,在抬起时,放在中指的拇指移到了食指,一抹笑意染上了对坐的眉眼。
“哼!”
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后,娃娃又羞又恼,那双小爪子气急败坏的把棋子拍到了棋盘上“单还是双?”
一声轻笑从旁边传来,娃娃转过头去,发现是他阿姐,脸上羞得更红,脾气一上来:“谁耍赖谁是小狗!”
“单。”
“六个子,是双,你猜错了!”“我要先行,哼!”
“小狗。”
紧接着是一阵鸡飞狗跳,和娃娃被阿姐提留着打屁股教训声:“小小年纪,就不学正道,反了天了!”
“温凉,你个混蛋,你给我等着!”】
【一副棺材摆在正堂,一身白衣的孩子跪在地上,向来祭奠的人,一一磕头回礼。
他的眸低垂,面无泪痕。
温凉在转身离开前,听见:这孩子真是个白眼狼,最疼他的爷爷走了,都不掉一滴泪,哎呦,真是——
砰——,是拳头砸到脸上的声音。
有人来把他拉开了,事态没闹大。
鉴于他以往别人家的孩子的称号,他们敢毁掉亲手给孩子树立的榜样吗?不敢。
穿过那些逐渐变得冰冷的目光,温凉看到了俯身叩头的燕观棋,他一咬牙,侧过了身去。
夜色渐起,月色泠泠。
长明灯火盈盈,丧宴篷里欢声笑语。
白衫少年走进大堂,和燕观棋并排跪坐着,添了几张纸钱在火盆中,自顾自地望着那火光出了神。
“温凉。”
“嗯。”
“温凉。”
“嗯。”
……
“温凉,我没有爷爷了。”
“——嗯。”
温凉轻柔的拭去小孩睫上的泪珠,接住了扑过来的小孩,肩膀处渐渐被浸湿的热度滚烫,灼到了他的心脏。】
【“温凉,我参加了比赛,是第一名。”
“嗯,囝囝很厉害!”
“火车票早点买,阿姐做了糍粑,到了我去接你。”
“好,你等我!”】
【“温凉,我赢了!”
“嗯,我也没想到囝囝走这一步,是我失算了。”
“看吧看吧,我最厉害!”
“嗯,囝囝最厉害!”
房前炊烟袅袅,桌上热气腾腾,棋盘旁笑着闹着。】
【“阿凉,……搬家……”
“嗯。”
……】
……
记忆如同潮水,奔涌而来,淹没了身处其间的温凉。
当意识回笼,温凉觉察到眼前一片漆黑。渐渐地,他感受到胸口的窒息,感受到了来自身体濒死的警告。之前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他应该竭尽全力地呼吸。
当肺部久违的迎来了甘霖,温凉感知到了光亮,感知到了下着的绵绵细雨。而也是雨水和空气的杂糅,让他痛苦的呛咳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温凉终于缓回了半条命。他用手撑起上半身,扶着雨淋湿的墙,慢慢地走了起来。
而他的身后,是碎裂的珠串,以及,流淌的血水。
六年后。
“我回来了。”元气满满的丸子头女孩推开门,把包一扔,换完鞋子,直奔餐桌。
“妈带小尧出门了,准备好的饭菜在桌上,洗个手。”温凉从楼梯上下来,把被小妹乱脱的鞋子摆到鞋架上,扔到一旁的包安置到了沙发上。
等他做完这一切,洗完手的温芊芊戴上一次性手套开始大战可乐鸡翅了:“哥,我这次观赛看到了燕观棋,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冠军从不让他人染指,呜哇哇!”
“你都不知道,这次他……”
再次听到那个在他心中念了千遍万遍的名字,温凉的耳朵里一阵嗡鸣,那压不住的心跳声给他带来了短暂性的失聪。他不得不调整自己的呼吸,来缓解生理性的症状。
“赛事结束后,他还跟我说话了,说什么‘他已经放下了,希望能和你再见一面’”
“老哥,你还认识燕大棋手?”
呼吸平稳,耳鸣渐渐消退后,温凉只听到了小妹的最后一句。他把手中盛的饭放过去,颇为艰难道:“他可能,认错人了。”
温芊芊吃了几块鸡翅,解了馋后脱掉了手上的手套,拿起筷子,捧起碗,吃起了菜:“哦,原来是认错人了,我说呢。”
温凉摸了摸小妹的头:“好好吃饭,吃完收拾一下,爸妈可能回来的很晚。”
“唔嗯嗯——”饭菜太好吃了,以致温芊芊抽不出空,但自家老哥又不能不回应,便随便发出点声音来配合了。
嘱咐好后,温凉连小妹敷衍的回应都不曾注意到,恍着心神走上了楼。
而此时,客厅的电视机里插播了一条新闻:
近日,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席卷全球。……据了解,受害者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于睡梦中离世,没有任何明显的前期症状或预警信号。……面对如此严峻的生死存亡危机,各国政府迅速做出反应。……目前,全球各国正在全力以赴……
咚咚咚——
咚咚咚——
趴在床沿的温凉被一阵敲门声唤醒,他扶着床头柜起身,看了铺满整个房间的防磕碰套餐,回想刚刚发生了什么,脑海中却只有上楼的片段,于是他意识到,自己又失去了一段时间。
敲了几次门,没见自家孩子来开门,温茹焦急地取来了备用钥匙,准备开门,也是这个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打开门,温凉便看到了一脸担心的老妈,他赶忙安抚:“妈,我没事,刚刚就是贪睡了会。”
但着急上头的老妈哪会听,围着孩子从上到下、来来回回地确认了几遍才长舒了一口气:“没事没事就行没事就行。孩子的事,哪能叫贪睡呢!”
“妈,我都二十多岁了,家里还有两个比我小的呢,您怎么还能这么宠着我说啊。”温凉边说边给老妈拉开了椅子。
温茹依着他的意坐了下来:“多大的娃在爸妈眼中不是孩啊,就你嘴贫。”
“对了,妈,您和爸今天带小尧出去了,有时间也陪芊芊出去玩一趟吧,这么漂亮的大姑娘不带出去炫耀一下,多可惜,您说对吧。”
“就你嘴甜,我哪能厚此薄彼啊,今天出去给那丫头带了她嘟囔了好久要买的一套衣服,明天让她自己拆。”
“再说了,那丫头也是急哄哄的,陪她出去,我们这老骨头也得折腾几个来回,不过,我记着了。”
温茹说着说着手上就忙了起来,把温凉挂在窗台的衣服收了进来。
叠的时候,温凉帮衬着,老妈看了一眼他叠的,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按他到一旁坐着,还加了一句:“碍事,边儿去。”
没办法,温凉只能自己去收拾书桌,叠了两三件后,温茹敲了敲腰:“小子,你自己来。”
见状,温凉摆放好桌上最后一本书,把按摩锤递给老妈:“今天阿尧在外面没少闹您吧,以后再这样,把他提溜给老爸,或是跟他约法三章,不然这样太累了!”
“怪不得阿尧提到你老是脸垮着,还是你有办法制着这皮猴儿。”看着认真叠衣服的孩子,温茹心底出现了一丝熨帖。
“对了,阿凉,芊芊跟我说她看到了观棋那孩子。”“小时候我见他可有灵气了,那肉嘟嘟的小脸蛋,水汪汪的小眼睛,忒让人稀罕了!”
“自从那次的事把你接过来,你们应该好久没见了,要不带来家吃个饭?”
温凉转过身,将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缓缓放进衣柜,随后笑意浮现,顺势靠在旁边,轻轻应了一声。
向来不会让爸妈操心的孩子,在这个时候,自然也不会。
看着这样温润如水的孩子,温茹来时的担心顿时消去了一大半,唠叨了几句后便带上了门。
咔哒——
门关上了。
承受晕眩的身体,也力竭倒下了。
月色入户,练练莹柔。
借着最后一缕月光,温凉脑海中映出那人小时候的模样,眼角不由自主弯了起来,心中却满是苦涩:是啊,再见时,你会是什么模样?
应该,是个大孩子了吧。
我还欠你一句迟到六年的道歉,那时的你,会原谅我吗,
囝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