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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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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有天窗的牢房,一束光从狭窄的窗户里透出来,尘埃在光束里漂浮。
空气里的霉菌味道呛人至极,明如纯踏入牢房踩在干草上紧皱眉头。
正中间的铁锁禁锢着他,沉重的链条将他提起,手腕处摩出的鲜血流淌后凝固,凝固后又磨损出新鲜的血痕,一直蔓延到大臂。衣服下也透露出血迹出来,一直搭拢着头颅。
明如纯一惊,他比当时看起来还要纤细,呼吸微不可闻,几乎濒死。
她下意识地用手揽过长裙不落地,一步步走近,裙尾扫过带来名贵的熏香惊动了他。
那个少年缓缓抬起头来。
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暗淡的眼睛望向明如纯。明如纯一瞬间惊在原地,原先的他仿若樱果,如今却像是落在泥地里的果子,被反复碾压,纵然如此,依旧散发着新鲜的芬芳。
明如纯微嗅到浓厚的血气中夹杂若有若无的春花香。原先校园里姹紫嫣红的花朵伴着暖风就是这个气息。
他开口,声音极其嘶哑,神色未变,淡如水:“长公主安康。”
明如纯感到奇怪,他被欺凌至此,皆是淮南长公主、或者说是她的原因。受了那么严酷的刑罚,他的态度居然不含怨恨?
“你不恨我?”明如纯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虽然很想放过他,但是长公主说他很聪慧,以他的机警,或许做出一丝一毫不似真正明如纯的动作都会被他察觉——那很危险。
他居然勾起嘴角,“恨……不,不恨。殿下对我已是极大信任……却让歹人得逞,害得殿下重病,本就是我的错。”
“过错之人理应受罚……”
他咬字有些黏黏糊糊的尾音,听起来倒像是若有若无的示好……勾引?明如纯挑眉,却被他服软的态度打动,松开了衣裙,蹲在他的面前。
明如纯掐住他,让他无力的头颅扬起。他的眼角上翘,看起来像只小狐狸……沾了灰尘的肌肤还是透着瓷器一样的质感。
“……?”明如纯突然想起来,他不会是……不会是长公主的面首吧?!
明如纯震惊了一下,然后清声问:“可是你在我饭菜里下了毒?”
慕容炤艰难地摇摇头,“殿下用膳前我都亲身试毒……”
明如纯点点头,“那你可有害我之心?”
少年人嘶哑声音,听不出感情。“我的性命完全被殿下掌控。”
明如纯以为他的意思乃是长公主位置高权重,而他只是一个败北的落寇,他的生杀予夺由她,于是赞同地点点头。
明如纯起身,欲唤司寇来给他松下镣铐。
就在起身的瞬间,少年突然颤抖不已,锁链镣铐被他剧烈地晃动发出声响。他咬着牙齿低吼,陷入巨大的苦楚之中。慕容炤扭动身躯,仿佛被火焰炙烤着,铁锁也无法克制他的动作,两只手腕在镣铐里继续摩擦流血,双脚交错摆动。
“喂,怎么了?你怎么了?”明如纯这下是彻底顾不上伪装了,毕竟是一条在她掌握之中的人命。她的衣裙滚在牢狱的灰里,白皙的手扶住他的脸庞,试图让他清醒一点。
慕容炤从浑噩痛苦中挤出一丝神志,他瞪大瞳孔看着面前的女人。“血……求您……我好难受……”
他说完,从左眼角出渗出一滴血泪。明如纯还没来得及擦拭,面前的少年头搭在她的肩膀处,而后喷出一大股鲜血泼洒在明如纯的衣裙上,血竟然是黑色的。
他咬着牙齿发出颤音,“长公主……殿下……主人,求求您,求求您!……慕容知错。”
明如纯不明所以地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什么?你……你到底怎么了?”
她此刻终于慌张了一瞬,少年突出的骨头膈得她生疼,一头乌发散乱地遮住她的脸,身上那股芳香变得愈发浓烈,和血液掺杂在一起变得瑰异起来。
为什么长公主在信里没有说!……等等,以异术巫蛊驱策?她给他下蛊了?!
那下得是什么蛊?解药在何处?明如纯急切着,他说什么?血?谁的血……!
明如纯还沉浸在巨大的疑惑之中,大声呼唤司寇蒜子之类的话语还没说出口,就听见清脆的铁锁挣脱的声音,瞬间天地倒转,她被慕容炤压在身下,抬眼看见了小小的天窗。
右肩处传来剧痛,被牙齿撕扯开皮肤,被吮吸血液的酸痛、麻痛!明如纯一只手拉扯他的长发,一只手扼制他的脖颈,经历了严酷的刑罚,他的力气已经消耗殆尽,明如纯在惊讶中推开他。少年被推倒在一边,手上还带着铁镣铐,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从缝隙中露出林鹿一样的眼睛,湿漉漉的,含水汽——他哭了。
“对……对不起……殿下……”
激烈的声音引起了外面的注意,司寇用力唤她:"殿下您没事吧!"
蒜子蓉子惶恐地搀扶起她。司寇看见长公主衣衫不整,肩膀带血,怒气横生。上去就踹了他一脚,正中胸膛。“别!”,明如纯的喝止慢了一步。
那一脚让慕容炤仰面倒地,滚了两下,肋骨断裂的声音骇人可怖。少年本就经受不起折磨,剧痛让他呕出血来,直接昏厥!
“说了别!你看他那个样子,还能再打吗?!”明如纯接过蒜子递过来的帕子,按住伤口处,有些火燎的疼痛。“算了!快来人!把他带到长青宫!”
——
明如纯处理好慕容炤的事情,命人给他清理,上药,送回了原先的偏殿。忙活了一天便草草吃了两口食物垫着肚子赶回寝宫。小跑着把长公主留给她的秘册全翻了出来,堆在桌上细细阅读。
这翻来覆去她终于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是说长公主觉得他无论如何是异国之人,养在身边着实危险,断手断脚又像是破坏了一件精美瓷器一样,太过可惜。于是派了异人特地做了“子母蛊”。这子蛊给慕容炤服下,母蛊长公主自己服下。受子蛊操控者每七天会发作一次病症,痛不欲生,犹如火烤,只有服用母蛊者的鲜血才能缓解……而母蛊者倒是没有副作用。
这样一来,不仅可以控制慕容炤,还能防止他有杀长公主之心。长公主存,他存;长公主亡,他亡。可谓是极其阴狠。
明如纯把袖子撸起来,果然观察到一些细密的伤痕。之前她就有疑惑是何因,如今却是有了答案。
她正思考着,把书架上新拿着本子放在桌子上,用从密室里拿出的笔沾沾被她磨得乱七八糟的墨,毛笔字写得歪歪扭扭,又加上右肩膀被咬了一口,上了药处理了还痛得很。明如纯长叹一口气,还是继续写下去。
“第四天,晴。说来话长,直到现在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穿越了。毕竟我学了那么多年理科,可一切都那么真实,醒来我试了好几种办法,都确定了不是梦。”
“……第一天遇见的那个男孩叫慕容炤,当时没有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害他入狱受刑罚,很抱歉。”
“本来昏昏沉沉的……可一切都在推着我走。我告诉自己不能消沉,又意外进入了长公主密室,看了信件,才总算有了点意志。”
“现在这个时代很动荡,稍有差错可能粉身碎骨……已经在屋子里耽误三天了,无法逃避地要去上朝!啊啊啊怎么办!”
明如纯挠了挠头发,乱糟糟如鸡窝,仰头叹了口气,然后以头倒在桌子上发了一会呆,而后疲倦地站起来倒在明如纯温暖的大床上鼾睡了。
一觉到第二日,竟然无人催促明如纯起床,直到听见寝宫外传来声音,“长公主,中郎将求见。”
“什么?”明如纯猛然抬起头来,连忙跑到铜镜面前整理头发。
等到侍女把她的头发梳洗整整齐齐,明如纯用两只手夹住自己的脸揉了揉,换上严肃端正的表情。“进来吧。”
左适缓步进来,今日他穿着常服,褐红衣内衬白,高束发,一银制发冠。奇怪的是跟着他后面有位侍者,明如纯从未见过。
左适行礼,背后的人也行礼。
明如纯有些拿不定,认不认识这人。等待左适开口,他道:“长公主安康。”
嗯,所以呢?明如纯看着他,端坐在椅子上,这椅子是实木的,硌得慌,明如纯让人垫了软垫子。一盆银丝玉雕的松树挺立着,明如纯拨弄了两下。“嗯,好,坐下吧。”
明如纯的歪髻上垂着的凤簪摇了摇,“左卿找我所为何事?”
左适道:“听说殿下亲自将慕容炤从地牢里放出来了?”
“是啊。”明如纯继续拨弄玉雕松树。
“恕臣直言。慕容炤狼子野心,放在长公主身边,无异于养虎为患。况且长公主餐食下毒一事还未查明,此子有重大嫌疑,殿下应该……”
明如纯回首,对视上他,“左卿是质疑我的做法么?”
她身体前倾,“我乃堂堂长公主,他一个小小的异寇,能翻起什么大乱。就算翻起大乱,这不是还有左卿么?”
左适微不可闻地叹息,而后道:“发生此事,左适羞愧难当,臣已在长公主宫殿附近增加禁军保卫。”
“左卿有心了。”
“长公主贴身暗卫不日前殒命,大将军特意命臣从死士中挑选了新人前来守卫。此人名叫禤襄,以后负责长公主的安危。”
明如纯抬眉,郗离挑选的死士居然还是个孩子。五官标致,面色淡如水,最吸引人的是眸子,黑得像是夜幕。
“禤襄见过长公主,长公主安康。”
又是大将军郗离下得棋子眼线?明如纯挑眉,虽然不知道长公主和大司马之间情爱有多少分真,但是对明如纯的监控密切到这个地步,说这权力地位分了郗离一半都不为过。
不知道那个长公主怎么想的?不是给自己的统治埋雷么?
“知道了。”明如纯嘴上敷衍着,已经开始想着怎么把他弄走了。
“医官说殿下身体还需修养,但数日未参与朝政,现在流言四起。”左适没有抬眼睛,也是,他们不能正视皇权。“臣知道殿下疲倦,但大将军尚未在建康,皇帝尚小,并不能明事理,王皇后已经被处死,王家会温顺些。”
“今日楚王进建康了,陛下设了朝君令,倘若小陛下和亲王们沆瀣一气,对殿下您十分不利。大将军命臣死命守护殿下,山风林骑不在,虎贲禁军很容易被楚王的白豹骑冲散。殿下应谨慎。”
“殿下,殿下。”蒜子匆忙提着裙子小踱步进来,被左适的目光剜了一下瑟缩着靠近明如纯,在耳边低语,“内史大人有要事求见,已经在正殿等候。”
明如纯挥手,“司倬云……?对了,我去见见,去看看。你先退下,还有……那个叫禤襄就在殿外守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