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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同发一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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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思川旋即抿嘴,又换了个话题:“还有多久能到?”
“快了,你看。”郁留云指向眼前最高最繁复的黑瓦黄木木楼,“那是爨家族长家生活和处理族内事务的地方,我娘就安置在里面。”
既然能住在族长家里,郁留云能放心将他娘留下外出寻药,那怎么说也是家中的一员,叶思川好奇道:“你娘是族长的家人?”
“是族长的儿媳。”郁留云道。
“那你是族长的孙子?”叶思川道。
郁留云看向那高楼,显得压抑道:“算也不算,你刚才看到的爨月和爨阳才是他的亲孙辈,我娘是在他们母亲死后才嫁给前任族长爨虹的,现任族长待我不薄,我私下也能叫她一声奶奶。”
“前任族长!这么说……”
郁留云道:“你没猜错,爨虹已经死了。”
叶思川又道:“那你娘为何昏迷不醒九年之久?”
“你如何得知?”郁留云疑惑道。
“此前南兄告知我的。”叶思川道。
老是忍不住多问,意识到怕是问过了头,叶思川致歉道:“对不住,我问太多了。”
“无妨,这都是陈年旧事了。”郁留云满眼豁然道,“我娘嫁过去没两年爨虹就在大火中丧生,她为了救他冲了进去,被救出来时不仅重伤还一直昏迷不醒。”
爨虹在死了妻子后第二年遇见了为现任族长治病的巫医郁毓,爨虹对他一见钟情。
在这之前因为郁毓带着异瞳的郁留云无人想娶,就算愿意条件也是将他丢弃,但郁毓从不打算放弃郁留云,既然爨虹不介意照顾郁留云,她也喜欢爨虹,两厢情愿,便喜缔良缘。
过门后,母亲疼爱,继父宽和相待,毫无关系的兄姐也未排挤郁留云,但作为族长家里没有血缘关系的后辈都少不了他人的流言蜚语,八岁的郁留云为了母亲安分守己,对此毫不在意。
郁留云不爱说话,但天赋极佳,跟着爨阳爨月学习巫术和蛊术总是被赞赏的那一个,又因天生异瞳还被通神巫师大巫祝关注且亲自教导。
但好景不长,第二年爨家突发大火,爨虹丧生,郁毓受伤昏迷不醒,事发之后便有人传言是郁留云这个不详的异瞳之人给爨族长带来了灾难,郁留云因此变得更加少言寡欢,此后便在现任族长的照抚下继续生活在爨家。
期间他没少被同龄人欺负,因此变得更加阴郁少语。至此他心中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将娘亲救醒,再听她念一遍《蜀都赋》。
一路上郁留云脑中流过往事,回头才注意到那满眼柔波的凝视,他道:“嗯?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叶思川眼波荡漾,温柔道:“我在想你那时那样小,诸多变故往往连接复杂的人情世故,如今能平静与我讲出来,心里定是经历了许多遍痛苦。”
郁留云神光一闪,顿了片刻道:“叶道尊怎么开始多愁善感起来,是在坦诚地同情我吗?”
郁留云不喜欢同情,同情是给弱小和失败的施舍,是强者感动自我的虚招,他不祈求任何的同情甚至怜悯。
叶思川解释道:“没有,你别误会,这是正常人该有的共情,是朋友之间的……之间的心疼。”他自觉后面那句好像有点多余。
此话从叶思川口中说出定是能相信的,难以启齿却要坦诚脱口,郁留云紧捏缰绳,低头垂眸道:“以后这种话不要随便对别人说,怪可怕的。”
随便?可怕?叶思川心如将覆之舟,郁留云不相信,可能甚至觉得虚伪,他道:“我并非虚伪做作说这些,是发自内心的。”
郁留云后悔说出那一句,这人要开始正大光明钻牛角尖了,他解释道:“这……我并非说你虚伪。”
闻此叶思川放下半颗心,又道:“那你为何会认为可怕?”
郁留云感觉喉咙被卡住,这解释不了那一刻心中暗涌的奇怪心思,思忖后模糊道:“因为是真心的才可怕。”
果然,叶思川追问:“为何?”
郁留云焦头烂额,眼睫飞扇道:“没为什么,我随便说的。”说完赶紧扯马就走。
叶思川抓耳挠腮,喃喃自语:“没什么是为什么?这也太随便了吧!”
二人一前一后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中,到爨家高楼前时突然传来女子的声音:“留云——真的是你!我在这里。”
循声望去,一女子伴着满身银饰撞击的声音跑了过来,她肩上也有一块绣花的洒金红布,圆眼弯眉满是欢喜,小脸翘鼻,唇如朱砂,两旁酒窝盛满前面所有人加起来都难有的温柔和欢喜。
郁留云眼前一亮,快步迎了上去,扶着女子道:“阿柯你跑那么急干什么?”
“寻你啊。”阿柯喘着粗气,欢喜道:“我正看爨月姐跳舞,有人说你回来了,我就过来找你了。”
郁留云拍着她的背道:“你看你,这大冷天跑一头汗。”
阿柯笑得很甜,平复气息后道:“见你高兴嘛,你出去快小半年了,外面那么危险,我可是很担忧你的。”
“没事,我回来了。”郁留云挑开她银冠上缠在一起的铃铛,“我娘怎么样?多亏你照顾了。”
阿柯道:“师父还是老样子。对了,你找到药了吗?”
郁留云从胸口拿出一个银盒,捧着道:“找到了,但是不知道效果如何,而且还要将阿娘的身体调理好才能用。”
“那主要就是体寒的问题,你跟她都因为习武都有这个毛病……”阿柯碎碎念分析。
空空荡荡十步之外,叶思川看向那甜美可爱的女孩,还从没见过郁留云上手关心过女子,此时他的眼神充满关爱,是从来没见过的表情。
如此想来,回族后好像有许多人对他有意见,但阿柯对他很是亲近,还叫他娘亲为师父,二人当是青梅竹马。
正当叶思川瞪眼垮嘴,抱着乘雷的头胡乱猜想时,他又看见郁留云从腰包里拿出镯子和漆盒胭脂送给了阿柯,那是离开盐水时郁留云特地下山买的,原来是要送给她啊。
眼映郁留云相谈甚欢与阿柯爱不释手的样子,叶思川心底得出一个结论,虽然不愿相信,但阿柯当是郁留云的心上人,意思是郁留云是属于眼前这个女孩的。
淇则有岸,隰则有泮,叶思川意识到与郁留云的边界不止这十步的距离。朋友有爱人应当高兴才对啊,比如尔南,为何看见郁留云这样心里如铺腊月雪呢?
阿柯注意到了叶思川,捂嘴一笑小声道:“留云,那个称头的男子是谁啊?痴呆呆拍着马头盯着我看。”
郁留云回头一看,叶思川毫不掩饰地看着阿柯,眼睛还没移开的意思。
郁留云不由得猜想那恍惚失神的样子难道是看上阿柯了?话说回来,他下山后还没接触过寻常女子吧,山门清规戒律,山下又时时刻刻走在虎口刀尖,根本没机会邂逅,阿柯很漂亮,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喜欢也不是不可能,可这样直勾勾盯着阿柯也太反常了吧?
最终郁留云心底得出一个别扭的结论,叶思川对阿柯一见钟情。
郁留云藏在斗篷里的手指在失神间反复搓动,又牵扯进另一条思绪,心想叶思川说到做到护跟回族,作为朋友已经仁至义尽,迟早会离开的。
天高地阔,他会继续游历世间或是回遥远周国的琮台山,山遥路远,去后此生可能都难再见一面。
郁留云又转念深思,以叶思川的性格心性应当会交到很多朋友遇见更好的人,很快就会将无足轻重的人抛诸脑后,现下能够对望的地方应当是离他最近的距离,那么要是他真的喜欢阿柯会为她留在濮族吗?
两人都傻愣愣地各自揣度,根本没人理会阿柯,阿柯怀疑这两人是不是中毒了。
阿柯咳了一声大步走向叶思川,叶思川立马回神,不知所措后退一步,施礼道:“阿柯姑娘幸会,我叫叶思川,是跟留云兄一起来的。”
阿柯笑盈盈道:“听阿嬷说留云身边有一个眼神像恶魔的外乡人,就是你吗?也不可怕嘛。”
恶魔!当时有那么凶吗?叶思川心头一震,赶紧道:“误会误会!”
此时郁留云神色郁郁走了过来,阿柯扯着他道:“他是你朋友啊?”
郁留云看着石板路道:“阿柯,我想先去看看我娘,你跟我一起去吧。”
见郁留云不答,阿柯道:“好吧,你们跟我来。”
郁留云问道:“族长呢?她老人家在正堂吗?若在,我应当先去给她问安才是。”
“没有,祭祀完还要去见朝廷来的官员。”阿柯道。
三人从侧门踏入后院长廊,叶思川感觉郁留云不太对劲,认为是刚才失礼了阿柯姑娘,只跟在五步之外。
上山便多次听见朝廷来员,郁留云问:“是何要事?朝廷为何要在年关上山?”
阿柯严肃道:“听说是朝廷要让我们年年纳税还要在族内征兵。”
郁留云促眉道:“我们不是与朝廷签过协定说定额三年纳税且免除兵役吗?”
阿柯摇头:“不知道,议事的长老都说周帝为攻打齐国征兵想要变更协议,至于税收,是朝廷眼红濮族借着丰蔚的地产与各族甚至外邦通商获得的财富,若年年按人头征税那会是一笔不菲的军费。”
郁留云道:“那族长是何态度?”
“族长定是不想族内儿郎拿着屠刀远征北国,不仅罪恶深重还会因此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濮族也可能因此不复存在。”阿柯叹息摇头道,“此事族中长老也各有争论,有战有屈。”
叶思川听音插话道:“周帝雷厉风行,恐怕不会就这样放过百濮这块肥肉。”
郁留云却加快了脚步,拉着阿柯道:“我们走快点。”
“留云……兄,你们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