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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白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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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都以为原空寺中只有师父与我二人,其实不然。”智定缓缓开口:“我还有个师妹,叫白念。”
“白念?”肃月听到这个名字,微微眯起眼睛,“可是那个放火烧山的妖女白念?”
“正是。”
智定顿了一下,闭上眼睛:“世人所传非虚,白念确实是个妖怪,但她自小在寺里长大,也跟着师父修习佛法,论起来比我强一些。当年辩法大会上的人是我,然那时我体内并非自己的神识,而是白念,是她附在我身上与众僧辩法。”
慧明祖师死于一场山火,传说放火烧山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所收养的女弟子白念。
无遮大会上智定一辩成名,世人本以为灵昭山原空宗从此会声名大噪,发展壮大,没想到谁都没有看到那一天。
就在慧明与智定离开京城七日之后,一场山火将灵昭山烧成一片焦土,山上的生灵无一幸免。
更离奇的是,大火烧了七天七夜后,整座灵昭山竟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了,不管人们如何凭借记忆、地图或罗盘去寻找,都一无所获。
四方游历这些年,肃月也曾试图寻找过,一路跟着罗盘过去,按照卦象的指示,他脚下的位置就该是灵昭山,然而这里一马平川,什么都没有。
只有曾经山脚下一座空荡荡的城镇,因为被山火波及,城镇中的百姓死的死伤的伤,幸存者也都被朝廷救助,转移到其他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了。
世人都传说灵昭山是真正的净土,慧明大师已经成佛,那场无遮大会就是慧明带着自己的弟子来度化世人的。
佛教想要找回智定,这位真佛的唯一传人,然而他也随着灵昭山的消失而不知所踪。
既非炎热的夏季,又非干旱的冬季,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么大的山火?
有人说,他曾经在山火发生之前看到一个貌美如仙的年轻女子上了山。
之所以注意到这个人,除了她格外引人注目的相貌外,还因为此女骑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神兽,神兽四脚踩着焰火,可见她绝非凡人。
他以为自己青天白日见到神仙显灵了,冲神仙消失的方向拜了一拜。
此言一出,立即有人回应,问此女是否身着青灰色僧衣,身边还跟着一条白狗。
那人说没看到狗,如果说的是神兽的话,看起来更像是一匹狼,只是体型比寻常的狼要大上一倍。
还有人说,前几年他去原空寺上香,看到寺中有一位身着僧服的女子,后来他问及慧明祖师,对方却否认了。
他不相信自己出现了幻觉,又去问了当时寺里的几位僧人,都说师父没有女弟子,或许是前来上香的香客。
就在各种猜测纷纭之时,官府忽然发了一道通缉令,四处寻找一个叫白念的年轻女子,画像上的她容貌令人惊艳,身着青灰色僧衣,脚边坐着一只白色的狗。
罪名是放火烧山,害死活佛慧明祖师,杀害生灵无数,天理难容。
通缉令上提醒百姓,此乃妖女,如若遇上,切不可强行争斗,记下线索报给官府即可。
二十年过去,当年的通缉令都已经烂掉了,世人再没听过一丝关于白念的消息。
这之后没多久,天下战争连绵不休,战火蔓延之处生灵涂炭,各地妖象频出,百姓终日惶惶,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生在这种乱世,苦命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无任何力量可依靠。
渐渐的,人们目之所及的未来都弥漫着战火与硝烟,谁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结束。
他们甚至不再奢望自己能够活到结束的那一天,转而把希望寄托于彼岸,期许真的有来世,可以生在一个没有战争和动荡的世界。
他们的目光转向了宗教,然而众教派鱼龙混杂,邪教趁机作乱,不知哪一门才是正宗,不知哪一家所传扬的才是真正的神佛。
说起来原空宗倒是出了慧明祖师,不成想却死于一个恶贯满盈的妖女之手,每当提起此事,世人皆愤恨叹惋,怎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更有人传言,在此之前的百年间,他们的国家本安宁祥和,虽然出现过几次大水患,却也只是偶然降临的天灾。
自从真佛慧明圆寂后,世间隔三差五出现灾异,或风雨不调,或星辰坠陨,或日月无光。
这一切都是上天降下的惩罚,其罪魁祸首就是白念,是她杀了前来拯救众生的真佛。
肃月沉默了许久,这种情况是他没有想过的。
智定见他不言语,心中不安。“方才大人让我据实交待,说这样便保我能赢,现在该当如何?”
“等。”肃月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等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白念吧。”肃月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轻轻摇头笑了笑。“不急,最多等到亥时。”
智定怎会不急,这可关乎他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甚至是身家性命。
“可白念早就死了!就算她出现,也决计不会帮我。”他在大殿中来回踱步,“我知道你颇有些卜算的本事,也曾捉过几只妖,可你不知道我那师妹,她自小任性跋扈,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连师命都不从……不,她根本算不上我师妹,只是个嚣张蛮横的妖怪,师父说她天生没有佛骨,从未承认过她是我佛门弟子。”
“既如此,你们何不把她赶下山去,反倒给自己留着隐患,直到引火烧身呢?”肃月问。
“她是妖怪,谁敢赶她下山!”
“这么说她颇有本事?可作过什么恶?”肃月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心中盘算自己今天带了什么。
智定一甩手:“她倒本事不大,但她养了条狗,不管去哪都带着,整日在城镇里为非作歹,那狗极为邪性……”
“放你的狗屁!”一声厉喝,身着青灰色僧衣的少女从横梁上跳下,正落在智定面前三步之远的地方。
她背对着肃月,似乎并不在意这里有外人,头都没有回,直接抱臂走到智定面前:“二十年不见,你这张嘴还是这么欠抽。”
智定看清她的样貌,大吃一惊,第一反应是恐惧和瑟缩。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谈论半晌的白念,他那失踪了二十年的师妹。
虽说是师兄妹,二人也算是一同长大,但智定与白念的关系着实不算好,甚至可以说积怨已深。
他从小便不学无术,好吃懒做,对佛法义理一窍不通,慧明祖师脾气好,见谁都道“善哉”,只要不被他发现破了戒,就从来不罚也不骂。
师父不罚,白念不理,他整日无拘也无束,不知从哪里搞了顶假发,穿戴打扮成俗家公子哥一般模样,整日下山找城里的小娘子作乐。
白念与他本井水不犯河水,偏巧有一日智定在酒楼喝多了,半夜上山遇到漫山遛狗的白念。
他双眼迷蒙,以为是哪家漂亮小娘子上山礼佛迷了路,上去便抓住她的手,满口酒气,轻浮地笑着说要帮她。
白念脾气一点不随师父,是个一点就爆的炮仗,当即黑了脸,将他揍个半死,扔垃圾一样扔到原空寺门口。
智定在床上躺了月余,后来再见白念都绕着走。
“是、是你!你竟然……”
“我竟然没死?”白念冷笑,“是你到处说我放火烧山?”
她的背后,肃月轻轻挑了下眉毛,不过片刻便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大应寺虽尚未完工,内外却已设了重重守卫,不是谁都能随便进来的,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年轻女子,还是以“从天而降”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
再看智定这种反应,八成就是他们要等的那位精通佛法的妖女白念了。
“我没这么说过!”智定矢口否认,将她前后左右都看了一遍,“你那狗呢?”
白念面无表情:“死了。”
“阿弥陀佛。”智定面上故作遗憾,心中大呼“善哉”。
有肃月这个能捉妖的在,白念的狗又死了,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所以他语气镇定不少:“你找我做什么?总不是来叙旧情的。”
“自然不是,我们之间有什么旧情可叙?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将你挫骨扬灰。”
白念轻描淡写地说道,满不在乎的语气仿佛在谈论“今晚天气还行”这种小事。
言语间,她的袖中钻出一条小指粗细的黑蛇,无声地张开嘴巴,两颗尖牙如刀子般压在她腕上,稍一用力便可刺破肌肤。
白念伸指弹了一下蛇的脑袋:“不杀。”
蛇收了牙齿闭上嘴巴,慢慢缠回去。
白念没闲心翻旧账,直奔此行的目的:“当年师父涅槃,共有十八颗佛骨舍利,我听说这次只寻回一颗,你可知其余十七颗在哪?”
“你怎知是十八颗?”
“因为我看到了。”白念脸上浮起一层阴鸷之气,“我眼睁睁看着他在火中化为舍利。”
这么说,那火果真是她放的?这个忘恩负义、丧心病狂的妖怪!
智定心下忿忿,却不敢说出口,只是用更加恐惧的目光盯着白念。
白念懒得跟他废话:“先把你手里那一颗给我。”
智定却摇头道:“不在我这里,我见都没见过。”
“那在谁手上?”白念问,脸上写着“我去抢来”四个大字。
智定喉结滚动一下,目光移向白念身后。
她回过头,看向大殿里被她忽略了的第三个人。
肃月起身行了礼,礼貌性问道:“姑娘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他从未见过白念,对方却好像认出了他。
白念整个人仿佛被钉在原地,心里乱成一团,手开始发抖。
他的面容如同精心雕刻的玉石,眉如利剑,目似星辰,眼神温润而深邃,即使在山上穿着最简朴的草鞋白衫,也总是如出尘的仙人一般。
这张脸白念从两岁看到十七岁,她曾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直到二十年前,他从大火之中缓步走来,亲手抽了白念的妖王骨,她才发现自己其实对他一无所知。
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是她的仇人一样。
肃月不解,再次开口:“这位姑娘……”
话音没落,他面前闪过一阵迅疾的风,紧接着脖子一痛,整个人被仰面摁倒。
白念掐着他的脖子,控住他的四肢,将人死死压制在地上。
“我还没找你,你倒送上门来了。”她双目通红,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的,重重地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