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门图》神不知

8、试探

　　尽管昨天心中已有隐约的预感，但当预感变成现实时，他还是惊讶得目瞪口呆。
　　手中的衣服变得烫手了，它是那晚情迷意乱的贼赃，他将它攥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回到公司时，他还心慌意乱。怪不得严城用那种目光打量自己，原来他们之前差点擦枪走火，幸运的是，两次都被及时打断，没有铸成大错。酒真是个害人的东西，以后他还是少碰为妙。
　　午休前，他悄悄溜达到了总裁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在一排排整齐的办公室中，找到了正在办公桌后打电话的邻居。她的桌面很凌乱，堆满了文件夹和纸张，还有一块工作牌。上面写着职位，总裁助理，名字，司徒玥。
　　司徒玥看见他，以眼神询问他的来意。
　　他露出灿烂的笑容，示意她先打电话，自己可以等她。
　　几分钟后，司徒玥谈完电话，岑奕光说，想请她吃个午饭。
　　她以为司徒玥会拒绝，没想到她欣然同意。
　　两人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西餐厅，司徒玥点餐毫不客气，叫了一份海鲜套餐。下单前还向他确认一遍，是你请客吧。
　　是是是，尽管吃。
　　虽然司徒玥身高只有一米五八，骨架纤细，但饭量着实惊人。吃饭时，岑奕光好几次试图开口说话，却都被她毫不留情地制止了。她对待吃饭这件事，显得格外专注。
　　岑奕光耐心地等她吃完最后一口甜品，才终于成功说出第一句话：“谢谢你，帮我洗干净那件衣服。”
　　她说：“不客气。”
　　他一改昨日的拘谨，姿态从容，像个光明磊落的君子。“说起来也是凑巧，那天我去酒吧喝酒，刚好碰上严总，那时我俩都喝醉了，还差点打了一架，后来不知怎么又跑到他家去了，哎，那天我们没干什么蠢事吧？”
　　司徒玥依旧保持着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淡淡地说：“我不知道。”
　　“我记得你那天好像在......客厅？”
　　“是。”
　　“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都没看见。”
　　两人视线相交，脸上都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
　　“冒昧问一句，你跟严总什么关系？”
　　“上司下属。”
　　“你跟上司住在一起？”
　　“他租了一间房给我。”
　　“孤男寡女共住一室，不会很不方便吗？”
　　“我们是上司下属，不是孤男寡女。”
　　“好吧，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没有，你可以结账了，我要回公司。”
　　他开始明白她为什么能当上严城的助理，司徒玥做事利落果断，有话直说，从不绕弯，还很懂得分寸感，比起助理，她更像个只会执行命令的机器人。
　　寥寥几句谈话，他已笃定司徒玥不会将那两晚的事说出去，至于严城，他应该比自己更想隐瞒这件事。胆战心惊一上午，现在，他终于放松下来。
　　但昨天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完，唐明珠仍没回他的电话。
　　他回到新闻部，在两个上司的瞌睡声中，将昨日的对话放在心里捋一遍，猜测是哪句话触了唐明珠的霉头。
　　他想起，每当他提及严城，唐明珠的脸色都不好看，她似乎很不愿意承认这个哥哥。
　　想想看吧，唐明珠自五岁起便与兄长分离，经历了长达十三年的独生女生活之后，这个被唤作“哥哥”的人突然现身，然而他的容貌、声音已和记忆完全不同。她不仅要重新接纳这位陌生的家人，还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他将分走自己一半的家产。
　　恐怕在她眼中，严城非但不是兄长，反而更像是一位强盗，但迫于唐母的要求，她不得不叫他一声哥哥。那严城又是如何看待这位妹妹的——
　　“我是你妹妹的男朋友！”
　　“那又怎样。”
　　......
　　真是一对“情深义重”的双胞胎兄妹啊。富人的家庭，总是带着一层悲剧色彩。
　　不过，他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双脚懒散地搭在桌面，这没什么可怕的，毕竟比这更棘手的事情他都经历过，如今他所面对的，不过是一对感情不和的兄妹，他只要扮演好“岑奕光”这个角色，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一整天下来，他给唐明珠发了十数条信息。
　　“明珠，我一直在想昨晚的事情。虽然我们是情侣，但我不该干预你的家事，更不该将我的想法强加在你身上。”
　　“对不起，你能原谅我的冒失吗？”
　　“花了五个小时，终于修好了眼镜，同事都说我戴起来像大学生。[图片][图片]。”
　　这是他们第一次冷战，严谨来说，是唐明珠单方面跟他冷战，虽然他猜出了她发怒的原因，也道了歉，还使出浑身解数，逗她开心，但她还是不打算原谅他。看来，不管什么样的女人，只要生起气来，都是一场持久战。幸好，他身经百战。
　　下班以后，他买了一份她最爱的芝士蛋糕，蛋糕上附着一张手写的精致卡片，另外还有两个可爱的毛绒娃娃，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穿着西装，手里举着一块“我错了”的小牌子，委屈巴巴地盯着另一个扎着小辫子的毛绒娃娃。都是一些女孩喜欢的可爱玩意。
　　买好礼物后，他开车去唐家大宅，打算登门道歉，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阿姨说，明珠睡下了。
　　他问，真睡下了？阿姨支支吾吾，真睡下了。
　　他看一眼楼上紧闭的房门，心中有数，彬彬有礼地说，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改天再来。
　　两人说话时，唐母和严城两人正好从二楼下来。
　　唐母挽着严城的手，亲亲热热地说着话，笑声不停。一眼望去，谁都看得出这就是两母子，同样的眉眼，同样的神态。这么一对比，唐明珠跟唐母倒是没有什么相似之处，除了一样，长得都很白，但严城长得也白。也不知他们的父亲长什么样，应该是个相当英俊的男子。
　　严城看见了站在楼梯下的岑奕光，同一时间，岑奕光也看见了他，不过他眼神躲闪，飘飘忽忽，没个焦点。不管他脸皮多厚，此时也觉得尴尬。
　　还是唐母先开的口：“这是奕光吗？”
　　严城谦卑地点头，“是我，好久不见，唐伯母。”
　　两人看见他手上的蛋糕和礼物，唐母打趣道：“好精巧的礼物，那是芝士蛋糕吗？”
　　“对，听说这间甜品店的蛋糕很好吃，特意买过来给明珠尝尝。”
　　唐母轻轻拍了拍严城的手，“你瞧瞧人家，再瞧瞧你这当哥哥的，我就没见你送过什么礼物给明珠。”唐母的语气虽有责怪之意，但更多的是慈爱之情。
　　严城说：“又不是小孩子了，她想要什么自己会买。”
　　“自己买的跟别人送的能一样吗，我说你有时候也要多回家，一起吃个晚饭，你这一回国就搬出去，成什么样......”
　　唐母自己也知道，这两兄妹关系差着呢，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她就是再有钱，也买不回来那十三年的时光。只能徒劳地叮嘱，絮絮叨叨地让严城多回家。
　　不管她说什么，严城嘴上都答应。答应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又说了一会儿，唐母想起还有个外人在场，立刻打住，不说了，换回那张应酬式的笑容，款待岑奕光：“我们还有事，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小俩口。”
　　岑奕光说：“伯母你们忙。”
　　说着，两人路过岑奕光，擦肩而过的瞬间，严城侧过脸，瞥了他一眼，而他也莫名地转过脸，接上了这意义不明的一瞥。
　　两人走出门口，停在一辆宾利前，宾利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司机，一个是司徒玥，司徒玥怀里抱着文件夹，手里提着包，见两人出来，点头示意，在两人坐入后排后，她也坐进了副驾驶。看来他们是要去谈生意。
　　这时候，他是打心眼里羡慕司徒玥，他多想坐上那辆宾利，跟老板出入高档酒店，见客户，吹牛b，哪怕他说不上一句话，只能喝酒陪笑，当个孙子，那也比待在档案室，慢慢地变文物强。
　　他岑奕光应该坐在宾利里，指点江山，而不是在档案室的档案袋上，虚掷时光。
　　回家路上，手机久违地响了一声。他以为是唐明珠的信息，兴冲冲地打开一看，结果是信用卡逾期短信。
　　这段时间，他几乎忘了自己是个负债累累的穷人，每天开豪车，吃料理，送首饰，挥金如土，自己都差点被自己骗过去了。好啊，原来自己花了这么钱，耗了这么长时间，不仅毛都没捞到一根，内裤都快亏没了。
　　妈的！
　　他开着保时捷回到租车公司。还车过程中发生了意外，老板在检查时发现车门右侧掉了一块漆，要扣他的押金，他当然不愿意，两人争吵了半小时，最终，一人让一步，扣掉了他两千块押金。
　　妈的！
　　租车公司距离家大约十公里远，他打算骑共享单车回去，但气人的是，连共享单车都不愿意租给他，系统提示告诉他，你的信用额度太低。又是一口唾沫，一盆冷水。
　　妈的！
　　这个世界对穷人真是充满恶意。
　　他既不忿，又无奈，既饿，又渴，但他没有办法，谁叫他没钱，谁叫他没有个坐宾利的妈，他真羡慕唐明珠和严城，生下来就是一颗被人捧着宠着的明珠。
　　他垂着双手，趿拉着脚步，走得垂头丧气，走得像个落魄的流浪汉，满肚子都是对世界的怨气。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可怜的人，
　　他走过喧嚣的市中心，走过冷清的街道，走过幽暗的巷子，走过歌舞升平的酒吧街。
　　他看着沿街行乞的乞丐，看着彷徨四顾的异乡人，看着抽烟打架的无业游民，看着疯疯癫癫的醉汉。
　　他觉得所有人都好可怜。
　　满大街全是可怜人，他岑奕光绝不要成为其中之一。
　　可怜是某些人的人生底色，而可怜之于他，是一种生存的工具，只有他想让别人可怜他时，他才能是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