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饶命》灯酒海

2、第 2 章

　　仙来山层峦叠峰、凌空高耸，是十二州内最高的山峰。
　　传说此山受天人庇佑，常年岚光宝气闪烁，赤霞半天，万壑收暝。且主峰之巅有一通天仙台，乃盘古王羽化登仙之处，此仙台直抵天界，雨后初晴常常可见平铺万里白云之中，有仙人腾云驾雾、巨龙倒海翻江。

　　此时正值拂晓，晨曦初露、天气晴朗。那传说的通天仙台旁，坐着一名身穿素色纱袍青色鹤氅的青年，正专注操纵着仙台上的流银。
　　银色线条随着指尖摇晃摆弄，绘出复杂样式，却又因青年的不满蹙眉而陡然打散，如此循环往复三百遍，既无趣又严苛，怎么看都觉得做这活应该是胡子千丈的干巴老头，而不是诞姿既丰才华秀拔的翩翩仙人。

　　“师尊流银画图已经足足一个时辰了。”
　　不远处，两道人影挨在一处小声叽叽歪歪，其中模样白净俊俏的那个实在忍不住，出声询问身边师兄：“玄师兄，你说师尊到底还记不记得今日是开学大典，各院院长都要出席？”

　　“师尊可是咱们音修院的脸面。”长得凶神恶煞但实际絮叨婆妈的音修院第一大弟子玄流，努力压低了声和新师弟说小话，
　　“咱们音修院今年能招进多少人，可全看师尊今日作何打扮。十年前开学日，师尊一袭银绣琉光袍，刚一现身就速收三十八名弟子，打破历届分院记录！”
　　小师弟是刚刚转学过来的新仙生，似懂非懂有些迷茫：“既然如此速收，那为何我瞧着如今院内人数好像……不足二十？”
　　玄流一下欲言又止。
　　还能为什么，你单看师尊画个破簪子都要一个时辰还能品不出原因？
　　脸是招生的宣传，人是劝退的实物。
　　比方说他玄流，当年可是数仙府争抢的知名北境板胡王！结果入学五百年，至今还没能毕业。次次飞升次次卡，同期练胸口碎大石的武修仙友早就南天门守大街去了！
　　“知道太多也不是好事。”玄流推搡着师弟往外走，“咱们还是先去布置场地，不要打扰师尊梳妆打扮了。”

　　“玄流。”
　　区区二字，硬生生钉住了鬼鬼祟祟的两人。
　　引流银画图的仙人微一抬眼，神色冰冰凉：“滚回来。”
　　玄流苦哈哈地转回身去行了个礼：“师尊。”

　　流银落回仙台，胜己仙人瞧着自己五大三粗的大弟子，以及他肩膀下夹着的小鸡崽般的新弟子，沉默两秒，问道：“不出三月便是年末大考，板胡练习的如何？”
　　玄流摸摸自己毛发旺盛的脑袋，尽量捡好听的说：“弟子吸取上次年中比试落败经验，创作了一首与板胡极为相配的独奏曲，暂且命名为《北风幽境》。”
　　听着好像还是那么回事。
　　胜己仙人点了点头。
　　玄流一下大受鼓舞，扬手把板胡从宝袋中取出，一手揉弦一手持弓，立刻卖弄：“词也写了两句，您受累听一听。”
　　仙人制止未果，玄流已经啊嘿嘿起来。
　　前面两句唱腔还算在状态，直到玄流上下嘴皮子一碰，开始吐词：
　　“行人与我玩幽境，那个北风切切吹他腚！”
　　“一方黑照三方紫，我滴了个黄河水里鱼冻死！”
　　“浩汗霜风刮——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胜己仙人扬手，面无表情地在玄流嘴上打了足足五层静音符，第六层还在酝酿，旁边新弟子弱弱开口：“师尊，再封下去，师兄的嘴就凸到可以顶起一瓶仙露了。”

　　胜己仙人徐徐呼出口气，看向转学来的新弟子，尽量和颜悦色：“你转入我音修院已有月余，生活可还适应？学习可能跟上？”
　　新弟子名唤姜辞，据说是上古大族后裔，出身高贵却从不自矜，模样又生得俊俏，极讨人喜欢。
　　姜辞冲仙人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实话实说：“生活适应很好，众师兄师姐都很照顾我，至于学习……”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也就一指节那么宽：“也就比大师兄强这么点。”
　　胜己脑门青筋直跳，心底狂背三十遍以生为本教学为生的校训才勉强抑制住继续打符封嘴的冲动。
　　“听说今年录了不少优秀仙生，师尊何不前去瞧瞧？”姜辞小心又诚恳的建议，“就像师兄常说的，大号练废了，可以再挑两个小号练一练。”
　　胜己没忍心告诉他，你就已经是本座千挑万选收来的小号了！
　　“罢了。”
　　胜己站起身，台上流银随着手腕轻晃化成一根直戳戳的发簪，将玄流那一头随风乱飞的杂毛拢成一根朝天大扫把。
　　“随本座下山。”

　　山下，云轻风正背着手吹着风看日出。
　　满天彩霞与地平线上的茫茫雾气连为一体，直至金光四射，群峰尽染。
　　如果按正常步速，她这会应该在山腰仙来殿和广大新生聊人生聊理想聊仙法飞升才对，之所以还身处山脚，完全是因为——

　　“云仙友！这兔肉也可好吃了，你来一串不？”
　　瞧着远远奔来的小胖子，和他手里的烤肉串，云轻风笑容那叫一个如沐春风。
　　完全是因为这里不仅有深夜食堂，还有志同道合的仙友啊！

　　“这是我洪崖山特产的灵兔，只吃灵素草喝晨间露，肉质细腻入口即化，是我平日最喜欢的小零食！真没想到还能在仙客来吃到。”小胖子长了张福相脸，额宽鼻直眼大眉高，笑起来像个弥勒佛。
　　“多谢刘仙友。”
　　两人寻了个安静的地，云轻风接了兔子肉，一口下去，眼眸一亮，感觉已经填满的肚子又能挤出一块空。
　　她从宝袋中取出一瓶调料，递给对方：“来，加点料，好滋味。”
　　刘小墉不疑有他，抬手就加。这一路吃喝，他已经被云轻风在吃食方面的品味与鉴赏深深折服。
　　果然，这一把小料洒下去，兔肉鲜美更上一层楼，甚至连饱腹过度隐隐有些不适的肠胃都变得舒服起来，若有若无的暖流从肚腹缓缓流向四肢百骸。
　　刘小墉摸着肚子略震惊：“云仙友莫不成是食修？”
　　一口调料，一口灵力！
　　云轻风悠悠摆手：“粗通、粗通。”
　　刘小墉的目光又移到对方背上那把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琵琶上，挠头：“但瞧着云仙友风姿婉约，应当还是音修的吧？”
　　云轻风谦虚摇头：“略懂、略懂。”
　　刘小墉迷惑了：“既然既不是食修也不是音修，仙友为何带着调料，背着琵琶？”
　　云轻风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还没说话，就听身后有人粗声粗气道：“什么音修食修，都是些不入流的废物修士。”

　　两人循声望去，立刻就被惊呆了。
　　好高好壮一堵墙！
　　云轻风仰头眯眼瞧了半天，才找到这位巨坦壮士的眼睛，不由感叹，真是四肢相当发达啊！

　　刘小墉也回过神来，小声对云轻风道：“这位应该是狂石城的人，狂石城人人体格健硕，盛产武修。”
　　听说最出色那位凭借一招胸口碎金刚石，仅用五百年便迎来小飞升，如今已经是南天门镇守成员之一。这让本就推崇武力的狂石城更加骄傲自负，如今已是全民皆武、唯武独尊，还顺带特别瞧不起其他略显娇弱的音修、药修等修士。

　　此刻狂石巨人的目光既睥睨又轻蔑，尤其是在看到云轻风背着的琵琶后，更是直接嗤笑出声：“娘们玩的。”
　　刘小墉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受辱，但碍于体格差距，单打独斗肯定完蛋，于是他烤肉签子一折，抬手招出本命法宝——
　　一把琴身光滑、线条流畅的老红木二胡。

　　本来狂石巨人只是轻声嘲笑，见着二胡后笑声简直地动山摇：
　　“还当有什么厉害，原来是娘们开会！”
　　说着还故意摆出个拉二胡的姿势，摇头晃脑咿咿呀呀，简直将嘲讽拉到极点。
　　刘小墉脸色涨红，正想与他理论两句，一道白色身影如鹞鹰般骤然从身边冲向巨人。

　　耳边轰隆一声震响，就见狂石巨人先被抽出三米远，又被当头一琵琶硬生生砸进地里，场面那叫一个山石乱蹦，万物惊扰。亏得刘小墉反应及时退让几步，这才没被碎石拍脸鼻血乱淌。
　　再看前面，云风轻单手拎着琵琶抗于肩头，一只脚踩在坑外，一只脚踩在坑里，低头瞧着种在坑内头晕脑胀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巨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刘小墉战战兢兢缩在一边，感觉自己有点晕眩。
　　能把狂石巨人一拳、不，一琵琶锤进地里，这和当初狂石人胸口碎大石有何区别？！
　　你不要修炼了，你快点飞升吧！

　　“哎呀。”云轻风突然出声。
　　刘小墉的碎碎念立刻止住，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当头一琵琶立刻魂飞魄散。
　　云轻风瞧着琴颈上的烧烤油光，心疼的皱起眉，回头看刘小墉：“刘仙友，可还有净手的帕子？”
　　“有有有！”刘小墉手忙脚乱，宝袋物品翻飞。
　　“多谢。”
　　云轻风接过帕子，小心轻柔地擦拭琵琶，身后茂林枝叶与纤尘不染的白裙一齐随着琵琶余波飞扬，远远望去竟颇有些扶旋猗那弱如秋药的娇柔美丽。

　　但刘小墉完全没感觉到，甚至还有点淡淡的想死。
　　你们被仙客来录取的都是这个实力吗？不行我先坐凤仙回洪崖山了。

　　他兀自悲伤了片刻，想了想小心翼翼挨过去，先确认了一下巨人只是昏厥尚有气息，这才蹲到云轻风身边，小声询问：“云、云仙君可是上面派来巡查仙府情况的仙人？”
　　云轻风摇摇头：“同仙友一样，我也是今年新生。”
　　刘小墉最后一点希冀被无情打破，很想泪流满面。
　　大家明明都是新生，大家明明都用乐器，为何差距会如此惊人？还是说我现在改练琵琶，明年也能力拔山兮气盖世二胡送人逝一逝？
　　他悲叹了好一会，忽然想起什么，面色略带担忧：“这里到处都是连音水镜，说不准你我行迹皆被人看在眼中，云仙友既也是新生，恐怕仙客来会追责一二，毕竟伤及同门不是小事。”

　　“伤及同门？”
　　云轻风眨了下眼，抬手，展示了一下掌心里还泛着油光的手帕，神色三分不解三分无辜，还有四分生硬的诚恳：“我手滑而已。”

　　刘小墉：……
　　你这个理由是不是就有点牵强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