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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雀鸟 ...

  •   二条彪给女友庆生在千只雀,三庄地最大一座歌舞厅,给新上任的杨彬一个赏识机会。杨彬忙前忙后布置排场,却有意无意疏忽细节,直到被杨彬带进门,梁玉成才知道二条彪女友叫金香。
      一听就是为了阜星这城市新改的俗名,很搭配场正中一位艳俗亮丽美人。二条彪张开两只手,以对任何人的同等热情也欢迎梁玉成:“哇,早听说你,大歌星。彬仔都不同我说你,金屋藏一只百灵鸟啊,哈哈?阿香最中意听歌,我请来歌王歌后,她还一定要你来。放开心来玩,今日你亦是天王巨星来嘅。”
      金香站在二条彪背后,朝梁玉成微笑。二条彪介绍时,梁玉成视线往后落,也朝她眨眼。他怡然自在,旁边杨彬表情难受。不过二条彪很快连轴转地带着杨彬去招呼旁人,剩下没走开的一男一女面对面。金香目光明亮,也跟梁玉成说:“好好唱,大歌星。我请你来,不要落我面子。”虽然说这话,她却十分揶揄地瞧梁玉成,瞧到梁玉成心里明白她瞧透了自己唱歌水平时,她却又一言不发笑着走了。
      她向舞台那边去,目光跟过去能看见台上伴奏乐团一应俱全。梁玉成不知道金香什么原因请自己来这场合唱歌,却清楚自己斤两和伴奏团队不搭配,仍然背了自己一把吉他。时年新评的金玉奖最佳歌手艾成唱来开场曲,往后第十二个节目数到他。在他之前高音唱得高低音低得下,轮到他了,只有一首平平的情歌。不知是好或不好,到这第十二个节目时台下大家都已经找到话题,少人注意的舞台上梁玉成拨弦,假情真作地唱,唱一首旧日抒情曲。
      唱完最后一句遗憾爱情,他也不知有无人注意到他唱完,准备仓促下台时却听见掌声,两个人鼓掌,左边杨彬,右边金香。又因为鼓掌的是这两人,其余观众如梦方醒,纷纷为他补上喝彩。他站在喝彩正中,左边和右边都看过了,虽知道一层楼掌声不是为他来的,却也同歌王歌后一般样子,握住话筒中气十足地一声:“多谢!”
      等到从后台卸妆出来,既唱完歌,又没有认识人的打算,梁玉成已经准备回家。拉开化妆间门,迎面撞上金香。金香站在他面前不挪动,很容易看出是专为了等他。梁玉成不着急回避,稍稍在门框上倚住,跟金香说:“方才谢谢你,鼓掌比我唱歌还认真。”
      金香说:“我同彪哥说出来透气。你要回家?一起走一段吗?”
      直到和金香走在月色映照的树影下了,梁玉成才问金香:“二条彪要是知道不会很生气?”
      金香笑起来:“你喊他二条彪啊?你都喊他二条彪,还怕他生不生气。”
      梁玉成哑口无言。关于二条彪或彪哥的讲究,因为同杨彬同住,他也莫名其妙地熟知了。二条彪原来只叫陈彪,叫这个名字时他是鸿肥手下的双花红棍,后来亲弟招惹到鸿肥,他为了保亲弟和鸿肥赌麻将,输了赔他和亲弟共两条人命,赢了鸿肥把千只雀整座送他。他在赌桌上连胡三把二条,看这场赌的人多,他便成为二条彪。后来杀了鸿肥,他又不许人再叫二条彪,便最终成为彪哥。现在不会有人再当他面喊起二条彪,在他的女友面前,大概也有这个顾忌。
      意识到喊错名字,梁玉成还继续开玩笑:“不会告发我吧。”
      金香也还是在笑,反问他:“我为什么要管这种事,又不是他老婆。”
      梁玉成不觉得男女世界里有许多微妙,漫不经心地问:“差很多吗,万一将来成为。”
      金香停下脚步,重重叠叠的树枝阴影下只清楚露出她一双眼睛。她这双眼睛平静微笑,问梁玉成:“是阿彬把你保护得太好吗,还是你太不关心。二条彪老婆在新加坡,是阜星船王的女儿。他有很多女友,说是女友,宠物来的。喵、喵。”
      她低下头,又把垂落的卷发拨到脖子后边,回答梁玉成一开始的问题:“不过他还是会生气的。你看他对别人热热切切,要是女人同谁偷情,他也这么热热切切把狗男女杀掉。”
      风吹过,树影婆娑摇摆,树冠之上,树冠底下,路灯照着,一整树迷离摇摆的橙黑。梁玉成在光影的波浪中拽着自己的吉他带子看金香,金香黄裙黑高跟,站在橙光和黑影下像一支郁金香,又因为她微低的脸和一双弯眉,这支花像要哀敛地凋谢。梁玉成问她:“再给你唱支歌。”
      “好啊,”金香先为他鼓起掌来了,仍然喊他,“好啊,大歌星。”
      在马路上面对唯一捧场听众,梁玉成不再唱生日宴上该唱的。他为这支花弹吉他,唱:
      “爱情不过是一种普通的玩意
      一点也不稀奇
      ……
      你要是爱上了我
      你就自己找晦气
      我要是爱上了你
      你就死在我手里”
      《卡门》,梁玉成胡弹乱唱,唱来破音还走调,金香却没笑了。她靠在路灯杆上,一只手绕去后边握住,偏头向着梁玉成,听他唱完这歌。风吹来的枝影摇动还在她脸上身上来回地晃荡,晃得她好像是和梁玉成站在一列无人电车上。金香跟梁玉成说:“我之前听过你唱。你在酒流驻唱,那时候我听见的。唱得不怎样,人却很好看。因为这个我要你来的。”
      梁玉成手指还停在弦上,弹了个寂寂的单音。他在沉静氛围里调笑:“你和我老板说一样话。老板说没人真听我的,要我站去台上就够了。不过你知道我唱得烂还找我来,万一二条彪听生气,下台就要杀了我。啊,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是第一眼看我就不顺眼,要借刀杀人吧?”
      金香一只手仍攀着路灯,弯下腰叹气:“生日宴怎么杀人呢,二条彪要办喜宴,阎王收人都等在门外。不过他可能已经记下仇了,今天不杀你,明天就让人套你麻袋沉去鹿望港。”
      梁玉成配合地张嘴,金香看见了才被逗笑:“骗你的。你怕二条彪听懂吗,哪有帮派老大兼做乐评人的呢。你老板说的其实都很有道理,唱歌都是最不重要,只是要你这种模样站出来,今天有人为你去酒吧,明天就有人捧你做歌王了。阜星歌王,不一定个个会唱歌的。”
      “如果不是我自己是个混吃等死领工资的,你这话已经打击到一个音乐梦想家了。”梁玉成把吉他背回去,金香问他:“有烟吗?”
      他把烟盒并打火机一起递去,金香松开胳膊重新站直,一只手笼着火苗点着了,却倒转头教训梁玉成:“少抽些烟。唱歌,就算装装样也保护嗓子。”
      “忘恩负义,”梁玉成佯怒,过去抢那支烟,“不许抽了,还我。”金香半步躲开,香烟还在她手上,烟头在空中划出一道艳红的Z字形,闪闪地迷人眼。在这星明红前边,金香凑去梁玉成唇角亲他。“多谢。”听不出高兴难过的,她低声同梁玉成说。
      梁玉成打开家门的时候,没料到杨彬已经回来。杨彬从欢欢喜喜的酒宴上溜号了,却又独自一个在家喝闷酒。梁玉成换鞋时他走到跟前,盯住梁玉成问:“好早就看见你走,怎么现在才回来?”
      换下鞋了,还有领带要解。梁玉成微微仰头看杨彬:“这么黑脸,我是你跑腿马仔吗?不知道我做什么去了吗?”他把领带扔在鞋柜上,告诉杨彬:“偷情啊。”
      杨彬向梁玉成抬起一只手,像要打人或掏枪。不过梁玉成不闪躲,杨彬果然也不是为了伤害他。他手指擦过梁玉成唇角,擦过残留的口红印。“不要招惹金香。”说不上是告诫,他这样恳求。
      没有回应,只有梁玉成冷淡的眉眼。等杨彬的手垂下来,梁玉成自己的胳膊抬起了。他一根手指也点着自己嘴唇同个位置,两下。杨彬得了讯号,俯身过去一样地亲他,在女人留下的红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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