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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聊 ...

  •   我应当是真的死了。

      在这地方待了不知道多久的我如是想到。

      哪怕我的时间观念在这个不分昼夜的世界已然混淆,但我沿着岸边走也好,垂直岸边走也好,已经走过上百万座墓碑,然后不是说念四个数字就是一秒吗?我试过,从1001念到4601,也就是一个小时,我一边念一边在沙地上划线,再回过头来数墓碑的个数,一个小时大概有2500个墓碑,而一个墓碑加中间的空隙差不多是一个我那么长,也就是差不多一米七,这么算,原来我一个小时不间断地可以走四个多公里——

      这下我一时竟辨不清我究竟是否还清醒:

      第一,我分明还能感觉到累,基本上每走四五千步我都得休息会,但是这么算来,我这么久没有进食却并不饿。仔细想来,与其说我是累,倒不如说是精神上的疲惫。

      第二,我的身体素质好了许多,要知道我生前我又散光又近视又夜盲,腰上从尾椎骨往上数第三块骨头陈旧性骨折,身上什么神经性皮炎毛囊炎胃溃疡之类的病数都数不清,而腹部痉挛神经性头痛胸闷呼吸困难这些找不到病因的症状更是家常便饭,属于是大病没有小病不断,中考那会八百米我能跑五分钟,怎么可能走上四公里不间断只是感觉有点累,连点汗都没出……往常走三公里我就得莫名其妙开始水肿,而且又痒又胀得疼。

      就是可惜我妈那27块9买的凉鞋,没走多久就寿终正寝了,也就是这地方除了水就是沙子,一粒石子也没有,赤脚走起来比穿鞋还舒服。

      第三,虽然我一直觉得我肯定还是在做梦,但无论是我怎么用疼痛刺激自己,什么溺水、以头抢墓碑、掐肉、咬舌、活埋……

      除了真切的痛其它半点感觉也无,当然也死不了,但伤痕却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也能慢慢恢复,用手摸摸胸口也能感受到心跳,虽然说没感觉到有出汗,但却能哭的出来,甚至还能抽筋,就好像我还拥有一副正常的躯体,可正常的躯体怎么会把睡眠也进化掉?

      而且就我这个走法,捏捏手臂和大腿上的肉,从来没变过,右手上的银镯子也还是卡在离手腕大概五六厘米的地方,大腿上密密麻麻的生长纹,依旧被撑得发白。

      我想着想着,思维又逸散到那种影视解说的营销号——

      注意看,女孩穿越到异世界三个月,这是她身体内部发生的变化。

      ……当初不该嫌弃那些影视解说的。

      我当然怀疑我是不是其实是疯了,可再在这鬼地方待下去,精神再稳定的人也会被逼疯的。

      当然还有一个实锤,就是我没有影子,可这里所有东西都没有影子,或者说,这里没有阳光。

      所以我只能猜测我其实还是死了,而这是死后的世界。

      ——死后的世界真的好无聊。

      *

      而除了我自己,这世界就只有这些墓碑有点真实感和新奇了。

      墓碑材质类似于木头,又比木头多了些光泽感,但是实际上比大理石还结实,上面当然有刻字,否则我不会说这是墓碑。

      可上面的字我只认得出名字,而且那字体不是我见过的任何一种,不是中文,不是英语,也不是日语韩语泰语法语俄罗斯语,是一种我全然陌生的语言。可我看得懂。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就是看得懂。

      而且每一个墓碑我能看得懂的部分格式都很一致:亡者XXX之墓。

      名字是我脑海中自动翻译的中文,个别有点奇怪,但大多数都挺好听的,而且也连名带姓,也基本上都是两个字到四个字之间,只不过姓氏并不像咱家那边“王、李、张、刘”几个大姓,这姓啥的都有,千奇百怪。

      不过我也不知道这自动翻译的原理是啥,是音译还是意译还是怎么样,但是下意识地就能分辨出来哪几个字是姓,哪几个字是名,犹如本能一般。

      而且这翻译是单向的,只能它转中,不能中转它,我尝试过一个一个对应,可是无果,同样的字样可能对应的是不同的中文。

      这字不能久看,有种恐怖谷的悚然。

      *

      后来,我有时候看着他们名字,还能编造出他们的人设,白毛紫毛金毛一直到黑毛;蓝眸红眸绿眸又一直到黑眸等等;装束也是,从新中式到欧美宫廷再到日式韩系最后又玩到汉服,然后就在背后胡编乱造他们之间怎么爱恨虐恋,从替身梗到退婚流,从白月光到万人迷,从传统修仙到星际机甲,从三生三世到黄粱一梦……

      可惜我是不著名但典型的烂尾写手,平生最爱把主角写死。

      真是的,即便是幻想也不给人个美满结局,难怪落到这般境地,以前是不是看过小说女主因为烂尾或者发刀片被读者的怨念抓去穿书来着?

      真要是这样可就太好了,我虽然烂尾,但我的主角都是好宝宝,活着要被诟病唾骂,死了则要普天同庆,只有好多好多年后,主角的亲友和仇敌才会慢慢觉得,世界没了主角还真是会有一点点寂寞。

      一点点寂寞……

      想到这里我突然惊醒,眼神聚焦,看着面前的墓碑群,笑了一声——

      孤独是人生的常态嘛。

      唉,死后的世界真的好无聊。

      *

      我坐在沙滩上,手随意扒拉那湿漉漉的沙子,其实我长这么大没看过海,所以当初来这的时候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以为是河,后来又疑心是江,现在才知道是海……还是淡水海,可惜高中分科选的是理科,也不知道高中地理有没有教淡水海是咋形成的,甚至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回事,只记得有淡水湖来着。

      古话常说,聚沙成塔,但纯沙子是成不了塔的,湿透了的也不行,那玩意简直就是非牛顿流体……说起来也不知道牛顿他老爷子管不管死后的世界啊?他老爷子死后也是到这样的鬼地方吗?他在这会不会更坚信科学的尽头是玄学?说不定能和爱因斯坦几个凑一起研究出什么第三十六定律、灵魂力学、微观灵魂学、鬼的万有引力……

      唉,我物理也不咋样,其实我挺喜欢我物理老师的,也不讨厌物理,只是上课就睡觉,下课也睡觉,不睡的时候就emo,没啥时间花到学习上,还真对不起他。

      可是我又对得起谁啊?

      嗤——死了还要用这种问题折磨自己,苏咎啊苏咎,你真是,无药可救。

      扯远了,我就是想要给自己搭个房子,沙滩上的沙子不能指望,我想大概是要半干半湿的那种沙子,于是就像和面一样,水多了加沙,沙多了加水,凑合凑合也是捏起来了。

      这边捏出一点形状,一路垒上去,大概到齐腰的地步,一边继续向后捏,正唱着“我是一个粉刷匠”呢,眼角余光就发现刚刚齐腰的墙就像是米白色的雪糕一样融化了,而且越融化越快。

      好嘞,白干。

      又试了各种湿度的沙子,全都不行,最久的才从1001撑到1137。

      好嘛,这沙子蓄不住水的。

      *

      我“啧”了一声,想着,这地方是不是其实是真空的?毕竟我现在的身体……也有可能是尸体,好像也不需要真正的呼吸,否则咋能连死都死不了?所以也进行不了氧化还原反应,就是不知道心脏咋还能跳?

      而且好像也不存在温度这么一说,毕竟天如明镜,水从来都没有汽化成云。

      其实我一直还有个毛骨悚然的猜测——这地方的时间是不是停滞的?又安慰自己可能只是对于时间的混淆产生的错觉。

      *

      然后再想,这地方有没有可能其实是我自己的精神世界?

      可是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墓碑,墓碑上又都是我不认识的人,甚至也不是我熟悉的文字?

      墓碑上这群人都是谁呢?

      他们都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来这立碑来的?谁立的碑?

      诶,是不是我的前世之类的?轮回亿亿万回,一个轮回一座墓碑?不至于吧,人类历史才多久……也不一定是人啊?万一是蚊子之类的呢?也不一定是动物啊,也可能是花啊草呢?……好像也不可能,这些墓碑可都有名有姓着呢。

      唉——猜来猜去还是什么也不知道。

      *

      湿沙子会塌,干沙子也堆不高,这地方实在单调无聊。

      只能继续走着,看到有个墓碑,是叫“毕止”,想了想这对我来说也算个好兆头,毕止毕止,一切全都结束嘛,我从自杀到现在不就一直在盼望着这个,于是从这开始数那墓碑,垂直着沙滩向中心走去,期冀着能走到尽头。

      可惜这次一连数了六万一百三十九座,景色还是没有半点改变,四面八方依旧全是一望无际的深棕色的墓碑,乍一看分不清何为来处,而中途其实折返过无数次,但如此逡巡着,已经是我走过最远的一回了,只能沿着沙地上我的脚印回去。

      一开始是一排脚印,我之前把我记忆里的歌编成列表,这次列表循环唱了第十二个循环时,终于和那三排脚印会合,左右看一下,再次给“柳迅羽”和“林州”问了个好。

      然后又不唱了,无聊地数1001、1002、1003……数到第三百六十个9099的时候,捡起我之前情绪上来踢掉的带子断裂的凉鞋,然后瞥到旁边的“降长生”,笑着说:

      “哟,长生,又见面了……你是第几个‘长生’来着?是…是三十…诶算了算了,记不住这个…我刚刚在后头看到一个叫‘降平安’的,是你亲戚么?长生、平安,名字挺好,挺好……”

      回答我的当然只有寂静。

      在这一片阒寂中,好像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是幻觉。

      或许真是幻觉也不一定?

      我一连扯出几个难看的笑也没笑出来,在降长生的墓碑上敲了敲凉鞋,抖掉上面的沙子,然后拎着凉鞋断掉的带子一晃一晃地回去,又开始列表循环唱歌,这次就不记得是多少个循环了,反正唱到鲁冰花的时候,终于又不知道第多少次崩溃了:

      “……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妈妈,我不知道我在天涯何处了,妈妈,你能不能来接我回家?”

      ……

      ……

      可就像之前一样,也如生前一样,我的祈求只得到寂静。

      苏咎,你下次求救时,找个空旷的地方吧,好歹听个回声。

      哦,我忘记了,你最后求的那次,就是在空旷的河边,还是谁也没回应,尤其是唯一一个听到你祈求的自己。

      我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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