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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一天 ...

  •   次日早晨醒来,也许是昨日大幅运动了一番,难得连续睡了几个小时,正是凌晨六点左右,太阳已经出来,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错觉,总觉得要比地球上要大一些。

      城市里的人起的却没有那么早,只有清洁工、出租车司机、外卖员在路上游荡,早餐店的蒸屉萦绕的蒸气朦胧里面晃晃荡荡的白炽灯的冷光。

      我照常散步,因为苏救的运动量我这破落身体哪撑得住,大腿小腹小臂都酸胀得疼,所以散得比往常慢一些。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儿被鸟吃。

      我路过一片施工地,像是在打地基,地面挖了几个半米深的长矩形坑,只感觉被一片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晃了眼睛,好奇凑上一看。

      豁,是一毛、五毛的硬币。

      应该是为了辟邪。

      辟什么邪?

      不用辟邪了。

      因为你们的邪,来了。

      *

      又啃着白闝来的肉包,寻思着午饭怎么解决,想要去大吃一顿,却穷惯了不太舍得。

      这下好了,又经过一家酒店,有人结婚啊。

      这我熟。

      之前混过好几次,反正都是些谁也不知道是谁的亲戚。

      就是可惜了,穿着校服来体验更佳,阿姨叔叔们最多问一句是哪家的小孩,然而昨天已经把校服洗了,只能穿着一件白T短裤出来。

      我自觉坐小孩那桌,非常自来熟地帮小孩倒饮料,还有小孩父母教育他们要说谢谢,至于问我是哪家的,我自然地用中文说:

      “自成一家。”

      他们听不懂,啊了一声后也没追问,还煞有介事地小声说新娘那边确实有外州亲戚。

      小孩就活泼多了,凑上来叽叽喳喳地问我是哪人,我回中国人,他们就努力发出‘中国’的语调,问我叫什么名字问我‘你好’怎么说,我也一一教给他们,看我不太会用这边的餐具,也纷纷来教我。

      我玩得很高兴。

      中间还出了个小插曲,司仪搞了个活动,说要找在场头发最长的人的祝贺,小孩们立即从座位上蹦起来举手,脆生生地说:

      “我们这边!我们这有一个!”

      然后一桌八九个小朋友都指着我。

      我一时无言,只能半遮着脸过去,司仪问我是哪家的亲戚,我还没把借口说出来,小孩们先替我解围:

      “她是外州人!”

      “姐姐不会说普通话!”

      “姐姐,不要害羞!”

      还好司仪没有让我的‘家长’认领我,非常有情商地说:“哇…那这对新人有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的祝贺呢。”

      让我说一段祝福他们的话,还好我这么久了某些词还是记住了。

      先用中文非常尴尬地说了一句:“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然后用这边的语言说:“心,爱,一起,永远。”

      在场人善意地哄笑,不知道是不是听出来我是学这里一个最近流行的广告语,小孩们笑得尤为突出,我社死地遮住脸,好在最终有惊无险,我还混到一个红包。

      回去时小孩们更热情了,给我递刚刚分发的喜糖盒,说他们给我留了一个,还有个小女孩给我递巧克力,说这个超好吃。

      然后就起哄让我拆刚刚的红包,说要看里面有多少钱。

      一个小男孩实在心急居然一把抢掉,被他父母看到了骂了一顿,我连连说‘没事’。

      小孩聚成一团拆开一看,是十块,小孩嘘声一片。

      刚刚递给我巧克力的小女孩倒是一直坐在我旁边,见状凑到我耳边小声说还以为是一百呢,真小气。

      我笑笑,从兜里掏出一张一百给她,小女孩吓了一跳连连挥手说她不能要,说她可有钱了。

      我就把喜糖盒里面她喜欢的巧克力全拣出来递给她,这次她收了,甜甜地说谢谢。

      我双手比心笑着看她,她跟我学,甚至无师自通比在脸颊旁边,磕磕绊绊地说:“苏、苏,所爱,山海,平。”

      我大笑。

      *

      抽身出来就很怅惘了,婚宴厅上还放着缠绵的歌,而我已经尿遁了,小女孩刚刚问我要联系方式,我说没有,她震惊,说我们家太封建了,我笑着摸摸她的头。

      但没法继续待了呀,新娘新郎要过来敬酒了呀,这我再待铁露馅啊。

      只能像个不负责任的大人一样拍拍衣袖走了,又回想起刚刚还把得来的红包偷偷塞到小女孩的喜糖盒里,某种既视感就更强了。

      *

      昨天难得的好睡眠没有持续到今天,我失眠的毛病实在顽固,晚上翻来覆去没有睡意,从隧道钻出来,看到天桥上有一份瞧着类似麻婆豆腐的拌饭洒在地上,心中很是惋惜,更惋惜的是这的餐食不过照猫画虎徒有其表,并不符合我的胃口。

      当然入乡随俗,我也没什么立场去攻讦这的美食文化,这样也好,美食是最让人无力的乡愁。

      但偶尔还是很馋,何况是凌晨一点左右,正是吃烧烤和火锅的好时候,可惜这地方禁明火,也不懂什么叫火锅。

      我这边才故作深沉地感慨一声,她就:

      【那就弄啊。】

      “啊?”

      【买点炭,再不济上草坪里捡点树枝点着,拢些石头,弄口锅,再随便搞两块肉来就是了。】

      我愣了一下,睁大眼睛,连连答应,也算一拍即合。

      去找东西的路上我问她:

      “怎么这么熟?六百亿战犯也要自己煮火锅么?”

      苏救一时没有回话,好半响才说:

      【我还会煮蛇羹呢。】

      “好吃吗?”

      【一般吧。】

      “那你做过什么好吃的不?”

      她又没有回答,我眯着眼睛,看到前面有两只追来追去的鸟,她像诈尸了一样突然说:

      【我打两只鸟来吧。】

      “好吃吗?”

      【……那算了。】

      我莫名被戳中笑点,笑声把鸟惊飞了:“你做饭不好吃吗?我记得我会做饭啊。”

      【食材不好。】

      “也是,麻雀有什么好吃的,小小一点,还要拔毛,热水还得跑老远去高铁站接。”

      她只嗯了一声。

      我用超市门口捡来的塑料袋装了一堆树枝,一边自言自语:

      “可惜昨天那个男的给我点火时我没要他的打火机,等下怎么烧火啊?还得去买个打火机?但这里打火机好像是管制用品啊要身份证明的……”

      【打个火而已。】

      右手突然翻指,侧方垃圾桶外一团纸巾突然自燃了,而且控制了火焰大小,像花瓣一样慢慢绽开,这个角度也就我能看到。

      我一边惊呼一边明白她刚刚几次沉默是何意味——

      原来是想装又觉得自己这样装怪幼稚的。

      哈哈笑着抓住要向我脑壳敲来的手,我走下天桥的楼梯到了这底下,又全是钓鱼佬,和一列闪动的荧光浮标。

      我一边神色自然地走过一边偷偷摸摸向他们的桶瞟去——

      不是,一只都没有吗?

      我还想买两条当鱼肉火锅呢,虽然我不太喜欢吃鱼,但凌晨一点能搞到点肉不就只能指望他们…好吧,也指望不上。

      “要不你给他们装一个大的?”

      【滚呐。】

      我哈哈大笑,小跑几步回去,刚刚捡树枝的时候有看见一个和我差不多高的也足够粗壮的树枝,想着正好用作钓竿了,结果回去时找了两圈没看到,转头却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穿着校服的男孩用那根树枝敲来敲去,还招呼自己的兄弟过来围观,他们嚯嚯嚯了好几声,不多时又开始挤眉弄眼,神神秘秘地找了一个自以为隐蔽的角落,也就是一个无障碍自行车道和垃圾桶的夹角处…开始从电瓶车前黑色塑料袋里搬来烟花。

      这下该我嚯了,烟花在这是肯定的禁品,打火机也是成年才能买到的管制品,他们甚至还穿着标了学校班级的校服,还真是胆大。

      我又看向身后隔着一道草坪的塔楼,那上面站岗的两位军人估计马上要蹬自行车过来了。

      但烟花还是放起来了,海边公园虽说是凌晨,但也有不少人,尤其是腻歪的小情侣,一下子全都被吸引住,公园闸机口处的保安也出来了,倒不急着找罪魁祸首,纷纷抬头看了一会。

      男孩们应该很是得意,吹嘘声和压抑的闷笑声在垃圾桶旁飘荡了会,很快被警哨声制住,随后连忙骑着电瓶车风紧扯呼。

      我抬头就是开着海面上的烟花,侧面又是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觉得今天凌晨的确是吃火锅烤烧烤的好时候。

      海风呼啸着灌进衣领,带着咸涩的味道。现场一片狼藉,烟花的碎屑散落一地,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短暂而绚烂的战争。

      等巡警追去,我轻轻上前几步,猫走男孩随手搁在垃圾箱上方的树枝。

      又看见男孩落在原地没来得及放的圆锥形烟花,想了想一起带走了。

      *

      又回到钓鱼佬们所在的河边,我当然没钓过鱼,所以全权交给苏救,问她鱼不怕她躲着她吗,她哼了一声:

      【给你看看什么叫求我赦免。】

      她单手翻出河旁的栏杆,一脚撑着地面,一半身子翻倒,只是随手用树枝向下一叉,便叉来一条三尺高的鱼,树枝从鱼口叉出鱼尾,血水在湍急的河流中冲散,鱼肚的白像一道撒在海面上的月光,再挣扎也不敢溅上苏救半分。

      那种快准狠就像猛禽的狩猎,且到了随心所欲甚至意兴阑珊的地步。苏救的确是强的,我想,但分明还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不信她会因为一己私欲杀六百亿人,她不享受杀生的过程,我感觉得到。或许,或许,她只是顺手杀人。

      我的意思是,无论如何,我始终不肯相信她会是一个坏人,哪怕此时苏救自己都不觉得自己还算是人。

      但是,我又想,毕竟我是她的从前,我是她的心魔,会不会正是因为我不接受她是个坏人,她才生出了心魔?

      思绪一瞬万千,鱼肚上鳞片的光晃过河边花坛的叶子,我看着那条鱼,居然没有淋漓地滴着血水,连挣扎也未有,安然地接受自己作为祭品的宿命。

      “祭品?”

      【祭品。】

      那安的什么然?

      我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痛?”

      【我非鱼我为什么要知道鱼之痛。】

      哦。

      我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拖着大大的鱼沿着河回海边的公园,默默接受一路钓鱼佬的眼神洗礼,我听见他们说:

      “怎么不拿个鱼篓装起来?”

      “害,人家这不已经装起来了嘛。”

      *

      弄鱼肉火锅但没有锅,调味料也是难找,再说这鱼串得好好的,就和苏救合计着整个烧烤。

      苏救两下剖开鱼肚,把里面肝脏清空,血徒然地簌簌洒落,血腥和鱼腥混在一起,我便去附近公厕洗了洗手。

      用树枝摆了两个三角架,把鱼架了上去,好似有些不稳当,但火烧起来还是很漂亮,并不担心鱼会不会熟透,游玩性质更重一些。

      夏天天热,在公厕换上那件熟悉的夏季校服,校裤抽丝得严重,但还好,顺带把换下的白T裤子洗了,晾在火堆前。

      但新T恤是纯棉的,沾上了点火星就烧出个洞来,一下子就从25块钱买的白T摇身一变变成时尚品。

      刚黑吃黑一波的我自然不算太心疼,反而觉得很有纪念意义,美滋滋地看着烧出来的焦褐色,艺术细菌大感染,又凑上去熏了一遍,混着鱼皮表面油脂烧落的滋滋香味,在白T上熏出了类似树一样的形状。

      我得意地和苏救说:

      “我好歹也是清华美院预备役好吧?”

      结果稍不注意一片黄色的火焰略过,白T就让火星烧净了大半边。

      【嗯,时尚。】

      我哭笑不得,反而捡起化学知识来:

      “纯棉衣物主要成分是纤维素,燃烧时会产生一种类似烧纸张的气味。”

      然后捏过烧后的衣服灰烬:

      “烧过用手轻轻一捻就会变成灰白色粉末。”

      “与之相对的是头发,主要成分是蛋白质,燃烧会产生较为刺鼻的焦臭味,和烧羽毛的气味类似。”

      言罢,把那件T恤付之一炬。

      让苏救给鱼翻了个面,我用剩下的树枝划下一小块来,表皮焦黑,肉质白嫩,可惜没有香料,但就这么吃也不错,烧烤嘛,不就为的是一种感觉。

      我也是馋,划下一大块肉,慢慢撕开,被烫得斯哈斯哈,然后空出来一只手用树枝当引线去点燃刚刚搞到的烟花。

      豁,满地金银。

      真漂亮,我这次得离得远远的,T恤千千万,写着中文的夏季校服可就这一件呐。

      一边吃烤鱼,一边看烟花,一边吹海风,一边听警铃,这日子过得,真不错。

      好嘞,这就移送派出所。

      *

      派出所里和刚刚几个男孩重逢了,男孩们都笑嘻嘻的,拿着类似手机的东西拍着合照,一连摆了好几个姿势。

      民警问他们认不认识我,他们纷纷摇头,我也一起摇头。

      然后民警几个凑到一起又说了我的事情,大致就是:

      “傻子?”

      “外州人吧。”

      “偷渡的?没有身份证明。”

      “移送外交部?”

      “别弄那么麻烦,指标本来就不够用。搞份血液样本留个底得了。”

      派出所的取血流程比之前警署要简陋很多,瞧着也不甚在意,或许是大半夜的先被一群小屁孩搞起来本来就烦,又被我这样的四不管折腾一遍更是火气重。

      当然,把我鱼给收走的那几位自是默不作声,只帮我附和几句也不想让事情闹大。

      也并不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

      *

      然而。

      然而。

      抽血完的人员还没有从鉴识间出来,大厅里面那伙男孩也刚结束笔录故作乖顺着连声道‘麻烦您’正要出去。

      大厅门口‘唰’地一声降下铁栅栏,里面的白炽灯也关了,只剩各门前的蓝红白三色警灯规律在空旷的大厅亮起,警铃轰然长鸣。

      刺目的光线交替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将所有人的表情切割成一片片怪异的形状。

      【来了。】

      “什么?”

      【自作聪明的天之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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