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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相思已入骨(修) ...

  •   这世上,若论消息灵通,只得两个地方,一个是专门探听消息的探子机构,一个是酒楼,越繁华的地方酒楼消息越是灵通。

      此时,京城太白楼内,正有说书先生吐沫横飞,吐出两句话来,“楚少帅踏月暗留香,贺飞霜千里追情郎。”嘻嘻哈哈,群情激奋。

      此时,某地某庄大厅内,正有人蓝袍长须,弓着腰,说道:“连同三日前建安屠百户所失白玉大鹏雕,楚阿三二十八天内连盗八城十二户人家,价值合计约三百二十七万两银,因其作案手法酷似百年前楚留香,故江湖称之楚少帅。”

      上座之人淡淡道:“我需要知道的,是这个人。”

      蓝袍人道:“无法得知,但知此人由关外而来,自称楚阿三,来历年岁俱不知晓,江湖中无人见过其真面目。”

      上座之人冷哼一声,“至少有一个人,贺飞霜,嗯?”

      蓝袍人语气不变,“一个丫头的话哪里能当真?”

      上座之人冷笑一声,“这个丫头可不简单,她不仅是镇北王贺冰河的独生女,还是京城唯一一名女捕快,她的话听不得?”

      蓝袍人道:“贺飞霜既不是在偷盗现场发现楚阿三,也不曾见到任何一件赃物,她的身份又如何能决定她话中份量。”

      上座之人似乎要发怒,停顿一会,冷笑道:“你要汇报的便是这些废话?”

      蓝袍人道:“孩儿有个猜测,孩儿觉得楚阿三在找一个人。”

      上座之人道:“谁?”

      蓝袍人道:“李寻欢。”

      上座之人笑起来,“你根本不知道楚阿三是圆是扁,如何知道他要找李寻欢?”

      蓝袍人沉默。

      上座之人同他沉默一会,摆手道:“好,既然你猜测,就去查吧,李寻欢呢?还没有消息?”

      蓝袍人道:“我想,他或许根本没有离开保定。”

      这样对话未免太过无趣,说书先生便有趣得多,仔仔细细描述楚阿三如何如何了得,事前三日定然留书告知,动手之时干净利落,到手之后必定留书作证,这手法活脱脱便是百年前楚留香的翻版,其夸口之细,描述之精,知情人都不免要笑,这故事套上楚少帅的名楚少帅的事,其余活脱脱还是昔日说起楚留香时的桥段。

      但便是如此,也听的人血液沸腾,有些人不信有些人鼓噪,也有些人听得津津有味,那个大眼睛年轻人坐得靠说书先生最近,给的赏钱最多,他的眼中一直又热又烈,说书先生说到楚阿三的事迹时他便双眼放光,说贺飞霜如何抛弃职位半月内追遍大江南北追楚阿三时,他又忍不住悄悄红了脸,仔细瞧着,这年轻人好一副俊俏面孔。

      我们大家都知道,这楚阿三,说到底不过是楚留香随口绉来的诨名,知之为知之,不懂的那还是不明白。

      此时这正火爆热闹的正主儿其实距离京城并不远,他此时正坐在保定城最大的酒楼里,吃着保定城的特色菜,听着保定城的说书先生说故事。

      这个先生说的不是楚阿三,而是李寻欢,他正在说的也不是一月内八城十二户人家被盗,而是不久前的梅花盗一案,此时正说到李寻欢与阿飞潇洒离开少林寺,自此消失江湖间。

      也便是了,李寻欢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没有人再见过他。

      江湖之大,要寻一个人,多么不容易。

      楚留香已经寻了一个月,去过许多地方,通过各种方式,包括用楚阿三的名做楚留香的事,他总认为,只要李寻欢听到这些事,一定会来找他的。

      一个月了,李寻欢会在哪里,会在做什么呢?

      楚留香咬着牙,有些恨,有些急,有些无奈,他却知道,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李寻欢,他隐隐觉得,如果这次找不到,以后便再也见不到这个人。

      胡铁花看着他,叹了口气,酒杯拿起又放下,有句话憋了很久,还是说了,“如果小李兄根本就不想让我们找到,我们这样子岂非白费力气?”江湖太大,要找一个人不容易,但一个人要藏起来却太容易了。

      楚留香闷闷道:“他为什么不想让我们找到?他有什么躲我们的理由?”

      胡铁花道:“因为……”他忽然说不下去,李寻欢的心思一向九曲八折的,面对面还不容易猜到,更别说梅花盗那样的事件之后。

      他仰头灌下酒去,道:“那我们来保定做什么?难道你还想找第二遍?他确实不在兴云庄。”

      楚留香沉默着,沉默很久,才道:“我想去兴云庄看看。”

      看看,自然不是看风景,不是越墙而入,而是要递上拜帖,见一见兴云庄的主人。

      兴云庄很大,想当年李家何等显赫,世代官宦,庄内雕梁画栋,池水园林,端的是好风景,此时却苍凉的像风干了的核桃皮。

      庭院荒废,家仆散尽,这些楚留香都已经听说,他昨天还跟兴云庄一个旧仆人聊了一会子话,他知道林诗音的日子必定不好过的很,所以他撒了个谎,对龙小云说,“我是你父亲的朋友,他托我给你们母子带了些东西。”

      银子,是不管什么时候都适用的东西,出门在外的父亲给家里人带回银子并不稀奇,但龙小云不信,他虽然表现的很激动的样子,楚留香却看得出来他不信。

      龙小云问道:“我爹爹现在在哪里?他为什么不自己回来,为什么要叔叔你带银子回来?”

      楚留香道:“我是个生意人,这次去关外进货,遇上些麻烦,幸好令尊搭救,令尊知我途经保定,便托我带银两回来,还让我带回你们母子的信儿过去。”

      龙小云转了转眼珠,甜甜笑了笑,“既然是爹爹的意思,爹爹一定给了叔叔信物,爹爹也知道如果什么都不说,银子家母是不肯收的。”

      楚留香笑了笑,做出十分不舍的样子,拿出一件首饰来,“令尊这东西本是送了给我,你可以叫令堂来辨认,这东西可值钱的很哪。”

      龙小云皱眉,那是林诗音的头钗,细玉精磨,当年龙啸云遣人做了送给林诗音的时候他也在场,这东西后来不知所踪,原来是龙啸云带走了吗?带走家中所有银票,却把林诗音的头钗带在身边?

      楚留香叹了口气,“其实这毕竟是你们家的东西,送给你也没什么,不过令堂也该给我些价值相当的信物,好回给令尊看。”

      龙小云转转眼珠,道:“这事我做不了主,还得去问问家母。”

      楚留香道:“令堂身体可还康健?我若能见见她,日后对令尊也是个交代。”

      龙小云道:“家母从不见客,不过叔叔你带来父亲消息,自然与别人不同,我可以代你问问。”

      楚留香最后也没有见到林诗音的面,他特意寻到林诗音住的小楼,从窗口望进去,仔仔细细瞧清了那柔嫩笔挺的肩背。

      楚留香忽然眼中涩涩,这个女人,在李寻欢的心中有着那样深重的地位,彼此痛苦一生,可到底是谁害了谁?

      他从正门而出,却从边墙跃入,这一次,他来到了冷香小筑,李寻欢曾经住过的地方。

      大片的梅林,梅树上再不见半片梅花,他们曾经一起赏过许多次梅花,后来赏桃花,在桃花树下说话睡觉,明明过去不太久,却忽然觉得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兴云庄中许多房屋已经破落荒废,这里却保管完好,除了必要遮盖,看得出没有丝毫改动痕迹。

      李寻欢是身上有着浓重书卷气的江湖人,很奇怪却很和谐,他的刀上功夫很好,笔下功夫也很好,屋内摆设并不酸气,却有着浓重的李寻欢的味道,站在房中,仿佛李寻欢就在身侧,呼吸相闻,他忍不住就要说话,哦,原来这不过是一场梦,你不是还在我身边么。

      还没开口,便先叹息,如果他可以纵容自己恍惚,也算一种幸福,他虽然理智,却如何能够克制,相思已经入骨。

      缓缓坐在书桌后的檀木椅上,张开双手,按在宽大书桌之上,一时唏嘘。

      他自然不知道这椅子原本铺了张白虎皮,李寻欢经常坐在上面,读书,写诗,画画,他自然没有想象到李寻欢年轻或者说年幼时候的样子,因为他正想着另外一件事,想着想着,忽然就痛了,心痛。

      从故土而来,见到了徐锦绣,吕荆阳,也终于知道李寻欢上次为何而来。

      徐锦绣曾经救了吕荆阳一命,折了一条腿,当时楚留香离开没有找到徐锦绣与上官云,本以为他们不愿离开,却原来不能离开,李寻欢便为了报答他们救吕荆阳的恩情,答应去解决上官家的事情,或许他该感激吕荆阳或者徐锦绣,若没有此机遇,后来的事情根本无缘发展。

      他到这里的时候梅花盗一案正好落幕,李寻欢正好失踪,杳无音讯,人间蒸发,他一片心思落空,没来由的焦急起来。

      上官云却跟他道歉,唯唯诺诺,“我骗了你。”

      楚留香没有说话,他并非没有受过骗,只是在那一瞬间忽然不想听上官云的话,不管她想说什么。

      上官云低着头,道:“我与你说的关于李寻欢的事都是我自作主张,他……他要我说的是另外的事情。”

      楚留香还是没有说话,胡铁花却急了,“他说什么?”

      上官云道:“他……”犹豫好久,才跺脚道:“他说他不会再过去,你们也不必牵挂他,他说……有缘再见。”

      上官云还在解释为何撒谎,楚留香却已走开。

      有缘再见,便是彼此缘分尽了么?其实,楚留香心里何尝不明白,心结不解,李寻欢永远和他相隔咫尺天涯,就算他得到了李寻欢的心,留住了李寻欢的人,也是枉然,早就预料,李寻欢只要回来这里,就再也不会回去,只是,克制不住的心疼与不甘心,逼着他片刻不停的追了来,费心寻找,有时候他也忍不住茫然,比如此时,处在此地,心中空空如也,一时只觉得天地茫茫,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无边的寂寞。

      他的手指在墙上悬挂字画游走,直到黄昏,孑然离去,或许李寻欢当真不愿他找,但不知他安危,如何心下安定?

      越墙而出,行走几步便是一条小小弄堂,这里又脏又破,房屋又矮又简陋,楚留香是向来不会来这种地方的,此时他却忽然发现这里竟然有一间小小的酒馆,虽然没有招牌,合了一半的门板,他却闻到了酒香,劣质的粗糙的酒香,他并不是贪杯的人,此时却忽然很想进去瞧瞧,或许是这个店足够老,或许是这个店在兴云庄的后面,也或许,只是因为这里卖的有酒。

      我们都知道这个店的主人叫做孙驼子,李寻欢此时也一定在这个店里,但楚留香不知道,他不仅不知道,运气也实在不太好,他走近店的时候孙驼子刚好把醉倒的李寻欢抬进后院放在他的床上,所以他不仅没有见到李寻欢,还在店里等了一会才见到店的主人。

      孙驼子对店里来了这样一个人而感到惊讶,楚留香衣冠楚楚,为了装扮商人,他装了大胡子,穿了时新的华丽袍子,他站在店里就像一粒珍珠扔进了泥潭。

      但孙驼子很快送上了酒菜,江湖中本来就有各种各样的人,李寻欢岂不正是一个?面前这个人或许也是一个,奇怪的人。

      酒不好下咽,楚留香喝得很慢,下酒菜很简陋,他吃的也不快,他并不饿,心思重重,便越吃越慢。

      他忍不住道:“你在这里想必已经很久,有没有见过对面宅院的主人,我是说以前的主人,姓李。”

      孙驼子盯着他的酒菜,答道:“‘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李探花有名的很,我自然听说过。”

      听说过,便是没有见过了,楚留香忍不住叹息,又忍不住想笑,他觉得自己入了魔障,怎么会这么想一个人,这么想了解一个人,他想就算他把现在的心态跟李寻欢说了他也不会信,在他眼中楚留香是多么潇洒的人。

      他出门的时候还忍不住朝远处小楼望了一眼,小楼亮着灯光,那个贤良女子会在做什么呢?读书,绣花,照顾孩子,或者缝着针线。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如果没有意外,如果她是李寻欢的妻子,她亮着灯在等待李寻欢归来,那样,李寻欢该是很幸福的吧?看得出来,李寻欢并不喜欢流浪的生活,他喜欢安定,喜欢家的温暖,如果可能,他定然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他忽然加快脚步,匆匆离开。

      送走客人,孙驼子正在合剩下的门板,这么黑的天,自然不会有客人。

      身后有人问道:“刚才……有客人?”

      孙驼子惊讶转头,道:“你怎么起来了?”酒鬼酒醉,没有两个时辰是不会醒的。

      李寻欢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是一连串的咳嗽,直咳得腰都弯了下去。

      孙驼子倒了水给他,道:“刚才有客人,没来得及给你送水。”

      李寻欢笑了笑,他本来就是出来找水,想起那个背影,忍不住道:“那是怎样的客人?”

      孙驼子很讶异他问,还是答了,“想是很有钱的商人,满面油光,大胡子,出手很阔绰。”

      李寻欢又忍不住咳起来,眼中微弱光线迅速黯淡下去,怎么可能是他,楚留香……也不知他的毒解干净了没有,不知他现在如何。

      结果他手里水一口没喝,忍不住又要找酒,孙驼子皱起眉,“你不能再喝。”

      李寻欢固执道:“反正没有客人,不如你陪我喝两杯?我请客。”

      孙驼子叹了口气,他只希望这人赶快醉死过去,只有那个时候这个人才听话些。

      李寻欢倒也想快快的醉过去,可喝醉有时候是很难的事情,如果他有重重心事、种种忧急之时,更难喝醉。

      无缘无故,如何会错看了他人做楚留香,或许当真是放心不下,或许不该草率的让上官云传话,至少要确认他余毒是否清了干净,有什么话,他们也该当面说清,楚留香多么知情知趣的人,他若当先把话语咬硬,楚留香自然从善如流……但,既然如此,也算了结了罢,遗憾,区区凡人谁没有一两分遗憾呢……

      孙驼子一拍桌子,“酒里乾坤大,前尘尽勾销,一杯酒,解尽千愁。”

      他看起来很沉闷,喝酒倒也豪爽,说的话也挺有趣。

      李寻欢没有问他有什么解不开的忧愁,只是心里叹息,看吧,谁没有一两分闲愁?也一拍桌子,笑道:“说得好,前尘往事烟云消,今日有酒今朝醉。”

      仰头灌下,炽烈黄汤却浇不息一长串涌上的咳嗽。

      待他满脸通红的抬起头来,才发现这么晚,小店竟然又来了客人。

      客人在门口并不进来,孙驼子在张罗,两人正说笑,李寻欢由暗处看去一眼,不由皱了皱眉,门口那人,忒的眼熟。

      乞丐衣物旧的厉害倒也干净,面孔年轻眉间却是干练。

      正听孙驼子道:“能跟着高头儿你混,那些弟兄可真有福气,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见丐帮大哥给兄弟们买酒。”

      乞丐笑道:“今儿个兄弟们有财路,大伙儿高兴,吵着喝酒,可眼看着除了这儿还真没其他地儿还营业。”

      孙驼子道:“呦,恭喜恭喜。”

      乞丐咂咂嘴,笑道:“这还得感谢李探花。”

      孙驼子惊讶道:“李探花给开的财路?”

      乞丐哈哈笑道:“可不是么,李探花这一失踪,咱们丐帮发了大财,连带今儿个这已经是第六批人来询问李探花下落,光是见面礼就够咱们兄弟喝上两天。”

      孙驼子笑道:“不管怎么说,保定城有个李探花是咱们的福气。”

      乞丐拿了酒离开,摆手笑道:“谁说不是?”

      孙驼子阖上最后一片门板,摇摇头朝李寻欢走去,叹息道:“这年头,寻个安定都不容易,打打杀杀如何比得上喝酒睡大觉。”

      李寻欢看着他,笑笑,“您说的是。”

      若得看破,那便是大自在,或许某一日,他也可悟个大自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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