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X李寻欢）王见王生》凉九

41、凭心问公道（修）

　　凤仪阁原本不叫做凤仪阁，主人也不是公道门。

　　五六年前，楚留香曾经在这里与江南锦绣山庄的少庄主一起吃过酒，当时这里还是锦绣山庄的一处别业。

　　凤仪阁何时成了公道门的巢穴楚留香不知，此处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却记忆犹新，叹为观止。

　　这是他第二次踏入凤仪阁，也是第二次应了公道门主石玉的约。

　　二女引路，明岚并不多话，只关照一句，“娘娘说香帅不适在身，慢些行也无不可，娘娘自等着。”

　　明非却极爱说话，一路上只缠着楚留香问起许多稀奇古怪之事，江湖怪闻闲家琐事无所不及，楚留香好笑之余颇为惊讶，他本以为公道门人必然久经世道，这女子竟是至纯如此，甚至说得上孤陋寡闻了，而这女子竟是石玉的近侍，却是为何？

　　门外便知门内必然高手环伺，行走其间不见有人，都隐在暗处，楚留香心中暗暗留意。

　　未近正厅，便闻脱尘琴音，琴乃君子，片面音符，便知弹琴者造诣非常。

　　明非叹息一声，“洛公子的琴我每次听着，都忍不住叹息。”她果真又叹息一声，虽有造作调皮之意，亦有感情包含其间。

　　楚留香惊讶，他想起了下午极为傲慢的洛良家，也忆起了江湖关于洛良家的传言，表面看来，洛良家确真当得翩翩佳公子之称。

　　明岚道：“我去禀报，香帅少待。”

　　明非朝楚留香眨眼，连做两只鬼脸，才拉了他手，柔柔划了一个字，“等”。

　　等，等什么呢？

　　胡铁花瞪眼，“老臭虫，我给你个建议，有两件东西如果我是你，已经遇到了便逃。”

　　莫名其妙被打断，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什么？”

　　胡铁花道：“一件是女人，一件是桃花，如果你不听我的建议，你一定会失去另外一件东西。”

　　楚留香连连苦笑，“小胡你……”

　　李寻欢沉吟道：“她难道有什么话要与你说？”

　　明非的手不曾放下，明岚便已出来，皱了皱眉，却也不曾说什么，只道：“娘娘有请。”

　　正厅所见典雅大方，左右八张太师椅十分雅致，玲珑剔透珠帘之后，隐约可见端坐优雅的石玉以及侧坐倾心抚琴的洛良家。

　　虽不见面容，石玉落落大方之姿以及遥想洛良家风华样貌抚琴姿态，必是一番文雅景致。

　　胡铁花吃惊道：“你难道要告诉我你到现在还没有见过石玉？”

　　楚留香叹息一声，“石玉曾经解释，她因寒气在身，不愿与人近身，这有什么关系？”

　　胡铁花道：“既然没有见过，你为什么要夸赞她十分美貌？难道你只是为了圆韩清途的场？”

　　楚留香道：“看一个女子，又为什么一定要看她的脸？”

　　女孩子一张出色面孔自然极为美妙吸引人，但随着年岁渐长，其他东西或许更为重要。

　　楚留香道：“她是个十分吸引人的女人。”

　　石玉话语温和，语中含笑，“今晚邀约香帅的是良家，妾身忝作东道，奉上三杯水酒，良夜苦寒，香帅总不至推辞。”

　　楚留香颇为惊讶，洛良家头也未抬，未听到般，琴声依旧，语调缓慢，既无迎客，也无拒客。

　　明岚果真端了酒来，酒色清冽，轻烟袅袅。

　　楚留香没有接，只看一眼，笑道：“门主厚意，在下感激，只是这酒却喝不得。”

　　石玉道：“为什么喝不得？”

　　楚留香笑了笑，没有说话。

　　石玉笑起来，柔声道：“良家，这下你可信了？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用毒毒倒楚留香，就算这毒的另一个名字叫做解药。”

　　洛良家冷哼一声，“酒中和药，本就愚蠢的紧，他却偏偏是个酒鬼。”

　　石玉叹息一声，“你为什么一直不服他呢？他……”她叹息着，却又笑了起来，“香帅之机敏谨慎妾身佩服，只是这酒中所含只不过良家为我寒气配的解药，妾身虽是女子，总不致用下毒这等卑劣手段，香帅若不放心，妾身可先尝了。”

　　楚留香接过酒，喝了下去。

　　明岚连送三杯，他连饮三杯。

　　石玉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笑道：“你们年轻人要说事情，我便多些眼色，不碍你们的事，香帅请自便。”相距十步，她便如寻常妇人般朝楚留香施了一礼，缓缓退入内堂，明岚明非跟随而去。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看向洛良家，他依旧专心琴艺，心无旁骛。

　　楚留香打量起房屋建筑。

　　洛良家忽然冷冷道：“您难道有急事急着离开？你为什么不愿意坐下来听我把这首曲子弹完？”

　　楚留香坐了下来，专心听琴，琴为心声，这曲子初听清亮悦耳，仔细听了便觉得无端烦躁，楚留香不喜欢洛良家这个人，也不喜欢这样调子的曲子。

　　一曲终了，洛良家拨开珠帘，走了出来，他语气颇有些讥诮，“你可听过这首曲子？”

　　楚留香摇头。

　　洛良家冷笑道：“你自然没有听过，这是我自己写的曲，除了娘娘，我不曾为其他人弹过。”他冷冷瞪着楚留香，“今天虽然是我请的你，但你最好明白一点，我非常讨厌你，今天请你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阁下为什么这样讨厌我？”

　　洛良家冷笑道：“因为你不仅妄自尊大，而且愚蠢无知。”

　　楚留香苦笑，“我原来这么惹人讨厌么？”

　　洛良家道：“人人皆说楚留香聪明，你却为何不愿多动动脑子？你为什么不愿意想一想平白无故娘娘请你作甚？你难道当真这么讨人喜欢？平白无故有人请你便来，公道门难道与你有什么瓜葛？既然来了，又做什么愚蠢的替韩清途挡掌风？你难道知道他为什么要受这一掌？什么都没有弄明白便盲目的要同娘娘决战，你又了解公道门多少？更是愚不可及，为了区区可笑理由拒绝我赠药，若不是娘娘仁慈，哼，以你之愚蠢，五日后决斗不必娘娘动手便已是必败之局。”

　　他说话又急又快，又尖又利，确实是十分讨厌楚留香的样子。

　　楚留香道：“阁下难道特意要与我解惑？”

　　洛良家冷笑道：“若非为了娘娘，我何必于你浪费口舌？”

　　胡铁花咂舌，“他到底是不是男人？这样阴阳怪气……说起来，那韩清途也讨厌的紧，石玉挑男人的眼光实在不容恭维。”

　　李寻欢道：“他这番话颇有可究之处。”

　　楚留香点头，“听他言语我也觉怪异，他却开始与我说起公道门行事，这两个月来……”

　　恰有敲门声响起，宋清抱着一大堆东西推门而入，打开来看，却是整齐一摞卷宗。

　　宋清道：“这是我整理的关于公道门犯案的资料，这本是衙门密卷，我也只得趁夜色来……”他叹息一声，“我正担心这里出事，谁知道，唉……”

　　楚留香道：“难道以前如杜老爷子般死去的已经有许多人？”

　　宋清道：“有十几个吧，那是杏花酒家初建那会儿的事儿了，左右投宿的客人无一例外死于自家熟悉事物，也便无人敢来了，说来也邪乎，白日里这里完全看不出问题，老杏头也在这里住了四五年，真是怪事。”

　　李寻欢道：“宋捕头可知老杏头来历？”

　　宋清回想一会，摇头，“这却不知，大伙儿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左右总是个热乎心的老实人。”

　　李寻欢点头，“杏花园二十年前无端受灾，是为何？为名为利，总有个说法。”

　　宋清惊讶道：“这……”

　　这事儿算得上十分有名，因为杏花园的有名，也因为其作案干净利落不留痕迹，十分有名的无头公案。

　　楚留香道：“杏花园名头十分响亮，自然也极为富有，为名为利，皆有可能，但若只是为名为利，屠其全部族人却有些匪夷所思。”

　　李寻欢惊讶道：“一点头绪都没有？”

　　宋清道：“半点都没有，当年杏花园何其兴盛？这案子自也十分引人注目，那时我年少气盛，整整追了这案子一年，也没什么结果。”

　　李寻欢沉吟着，不再说话。

　　楚留香探究看他，继续前言。

　　洛良家道：“在邀请香帅之前，我门曾对香帅做过详细调查，娘娘曾说你是个理智清醒的人，是个追求正义的人，我倒想问你一句话，你一直寻公道门晦气，可正是为了所谓正义？”

　　楚留香道：“洛公子有何良解？”

　　洛良家道：“这世间藏污纳垢，充满了肮脏，人心私欲泛滥，豪胆恶人风行，这世上已经很少有净土，这一点，楚香帅想必不至否认。”

　　楚留香道：“人有七情六欲，何足为奇？”

　　洛良家冷笑一声，道：“公道门所作作为，不过为了祛除世间污垢，香帅若当真清醒冷静，便不该与公道门为敌。”他语调缓慢下来，竟也说不出是自得还是哀痛，他缓缓道，“公道门成立至今有一百单三天，共除去恶徒六十八户，我门中一一记其恶行，一一记其死状，此等事业乃我公道门功业，香帅若不以为然，我可一一道来。”

　　楚留香沉默许久，才缓缓道：“屠去六十八口族户，原来竟然是他人功业？”他站了起来，淡淡道，“无论阁下还要说什么，我都没有兴趣再听下去。”

　　洛良家冷笑道：“你当我愿与你浪费口舌么？若非为了娘娘，我一句话也不与你说，今日我愿说，你爱听也罢，不爱听也罢，却必需得听了。”

　　楚留香笑了笑，“哦，你要拦我？”

　　洛良家冷笑一声，却忽然神色一敛，偏过头去。

　　脚步声近，明岚提了清茶缓缓从内室走出，柔声道：“娘娘叮嘱了婢子温茶过来，凉血败火，洛公子呵，娘娘可叮嘱了你多少饮上一杯……天气既凉，香帅饮上一杯或许也有些好处。”

　　洛良家十分听话，当真接过茶饮了，却也一时拉不下脸面说话。

　　明岚递了茶给楚留香，柔声道：“洛公子虽是个急性子，却实在是个热心人，娘娘行事或许香帅不以为然，其中别有隐情，香帅可否给婢子些脸面，听婢子说些陈年旧事？”

　　楚留香自然不舍得拒绝。

　　明岚道：“淮南有一处小县唤作商水县，县城靠南有一户姓陈的秀才，陈秀才膝下只得一女，功名考不得，事业难以成，镇日郁郁也便罢了，竟忽一日遭人灭了门，除去他夫妻二人尚有二读书侍童以及正在家中的一位邻人，那小女不过三岁，侥幸命大挨了致命两刀依旧未死，后被娘娘救了去……香帅也知，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陈秀才一向无甚积蓄，又无亲朋相告，衙门便草草结案，香帅可知行凶之人是谁？”

　　楚留香沉默一会，道：“是谁？”

　　明岚道：“‘百臂金刚’罗江，这个人香帅想必听过，他在淮阴有很高的威名，最爱假仁假义布施仁义，掠得许多人心，谁又知晓这人曾经是出了名的响马劫匪？谁又知晓他刀下有多少无辜冤魂？这种人就是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偿其罪，娘娘作主为我复仇，我唯有感激。”

　　楚留香沉默许久，才道：“即便如此，他妻儿何辜？家中数百奴仆何辜？竟要血洗满门？”

　　明岚道：“香帅没有被灭门之痛，如何知这刻骨之恨？非是我等狠毒，不过以牙还牙，我公道门中六十九名兄弟姐妹，谁不是有着这等苦楚日夜煎熬？香帅一向不是狠心之人，总该体恤我等苦心。”

　　楚留香道：“你们与我说这些，难道是要我取消五日后的决斗？”

　　明岚叹息一声，“娘娘一向坚忍，从不愿为自己辩解一句，但我们这些下人又怎么忍心瞧着娘娘遇险？”

　　楚留香沉默一会，道：“解除决斗也非不可，在下初衷本不是为了决斗，公道门所为法理难容，只要公道门自承罪过，在下即日离开。”

　　洛良家冷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你便当自己必胜么？你可想过若是两败俱伤该如何？”

　　李寻欢皱眉，“两败俱伤？”

　　胡铁花硬声道：“如此邪恶门派，便是两败俱伤也需得除去了。”

　　李寻欢道：“两方争斗，渔翁得利，他指的渔翁是谁？”

　　楚留香摇头，沉吟道：“公道门行事至为狠毒，其举动却皆说得出缘由，灭去六十八家惨事，他们皆列得出恶行，除此之外，并不闻有其他动作。”

　　胡铁花冷笑道：“那女子与你说了什么你竟如此为他们辩护？”

　　楚留香叹息一声，“公道门中人或许行事另类，却可以看得出大多光明磊落之人，是以我几乎可以肯定，杜老爷子并非亡于公道门之手。”

　　李寻欢道：“如此杀人并非近来有之，会不会有人装神弄鬼，惯常如此？老杏头此人虽看来极好，却须得查一查才是。”

　　胡铁花瞪眼，“他难道看起来有高深武功？这里住了许多人，他最没有可能。”

　　李寻欢笑了笑，“没有查清楚前，这里的人谁都有嫌疑。”

　　宋清点头，道：“不错，在没有查到真凶之前，每个人都有嫌疑。”

　　李寻欢道：“我有个问题，不知宋捕头可愿解惑。”

　　宋清道：“请说。”

　　李寻欢道：“楚留香与石玉的约会本是秘密，这事宋捕头怎么知道的？”

　　宋清道：“这个么……确实秘密，但江湖中并非没有传言，杜老爷子等人岂不显然也知晓这约会？”顿了顿，看李寻欢一眼，继续道，“这消息与香帅与李少侠感情的风声传出差不多相同时间，或许是同一方故意送出的消息。”

　　胡铁花咬牙，“这是有人背地里下黑手呢，老臭虫，莫不是你哪个仇家，或者冤家？”

　　楚留香苦笑，“此时我也没有头绪。”

　　李寻欢道：“也不需如此复杂，知道这消息的，本来便没有几个人。”

　　胡铁花道：“那晚在丹阳城外……黄北静？海鹰？还是那个假冒上官昱的少年？这些人或许对老臭虫恨得厉害，却……”

　　李寻欢沉默一会，看向楚留香，“洛良家必不会答应你的要求。”

　　楚留香摇头，“他若能作这决定，又何必寻我商量？没有结果。”

　　李寻欢皱眉，“那明非既说是‘等’，可曾说得什么？”

　　楚留香摇头，“我并不曾见到她。”

　　李寻欢惊讶，“难道她不是那个意思？”

　　楚留香摇头，“或许是，或许是另有他事绊住，也可能不过是小孩子开的玩笑。”沉默一会，他继续道，“明岚却告诉我一桩颇为古怪之事。”

　　话不投机，楚留香要离开自不会有人拦阻，洛良家冷眼冷面，明岚却柔声唤住楚留香，道：“婢子这里有一张帖子，本是要亲自送往香帅手中的，香帅此刻人在此处，不妨接了。”

　　楚留香接了，吃惊道：“喜帖？”

　　大红喜字，可不就是喜帖？这种东西，出现在公道门总觉得怪异。

　　洛良家冷冷道：“三日后是我与林家小姐大喜之日，娘娘只说请阁下，阁下爱去便去，若是不去，嘿嘿……”

　　明岚嗔了一声，“洛公子，娘娘既然发了话，你又何必如此？”

　　洛良家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楚留香只有吃惊，若非纸上真真实实的字，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

　　胡铁花吃惊道：“洛良家难道不是石玉的男宠？怎么会……”

　　楚留香苦笑，“我与你同样吃惊，但由此也可见石玉与众不同。”

　　宋清叹息一声，“这事倒也假不了，洛良家与林家小姐的婚事是早些年便订下的，若非林小姐身子一直不爽，这婚事早成了，倒可怜了我那侄儿，依旧对林小姐念念不忘，那丫头也实在，唉……”

　　李寻欢忽道：“那林小姐府邸何处？”

　　楚留香寻思看他，因他语气中的怪异。

　　宋清道：“城南福安街铜狮子巷，林家颇为殷实，为这婚事早开始准备，到时候若无事，一同去凑个热闹也好。”

　　李寻欢道：“林老爷可是曾经做过捕快，擅长兵器可是七尺连环虎头刀？”

　　宋清惊奇道：“这事少侠竟也知晓？林老爷作捕快不过年余光景，鲜少人知。”

　　李寻欢不再问，不再答，沉默一会，忽然转过身，用力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