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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恩仇尽数抛(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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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往往让人惊惧让人恐慌,或许自乱阵脚自毁灭亡。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是整个城堡在下陷……”
有人惊叫,“沙子,我听到沙子的声音……”
有人叫道:“出口,还有没有出口,我们要死在这里……”
李寻欢扶住谢孤星,靠在大殿边缘,眼前许多人影晃动,却没有楚留香踪影。
触手粘腻,谢孤星到底受了伤,李寻欢并不确定伤在哪里,那一刻,小刀走势已经无可挽回,一瞬间黑暗下去,或许让小刀转了向,或许是谢孤星身形滞动,小刀划破皮肉的声音十分清晰,所以李寻欢在第一瞬间找到了谢孤星。
他摸索着,道:“伤在何处?我先为你包扎伤口。”
谢孤星握住他的手,咬牙道:“不可,先找出路要紧,别忘了,这是沙漠。”
沙漠里,莫说小小城堡,就是一座城市,瞬间吞下也十分容易,这城堡当初的设计者或许是抱了人死城亡的念头,也或许是后来曲扇音的有意改造,城堡之下到底有多少中空有多少流沙,谁也不知,城堡依旧在下陷。
蓦然一道金黄亮光划破天际,哦,不,划破屋顶,缀金屋顶十分坚固,如此巨力划破,该是怎样的神兵?
亮光划过,细碎沙子顺着缝隙迅速流入大殿,依稀有人影一闪,瞧不真切。
有人大惊大叫,“谁疯了不成?让沙子进来哪里还有活路?”
谢孤星跺脚道:“那是我的九重剑。”他伤在手臂,手臂激痛一时不防,松开手中剑,九重便是那时遗失,这是到了谁的手里?
李寻欢紧紧盯着那处微亮,“是楚留香。谢兄,快跟来。”
他迅速往那里移过去,人太多,有人进有人退,难以前进,李寻欢咬一咬牙,长啸一声,大声道:“这难道不是出路?为什么往后退,不往前走?”
封闭空间,一声长啸直震得众人耳边嗡嗡作响,听到“出路”二字,大伙儿便兴奋了,出路,哪里是出路?
李寻欢大声道:“趁着沙子没有落实,赶紧想办法跳出去逃生了。”
正好韦青柳在李寻欢不远处,听他声音,便拼力挤了过来,叫道:“李兄,这当真出路?”
李寻欢抓住他手臂,道:“谢兄手臂有伤,你护他上去。”顿了顿,朝谢孤星道,“如此混乱,谢兄可有法子稳定大伙儿情绪?人人抢生路,徒惹不必要伤亡。”
谢孤星苦笑,“这种时候,我说话也没人听……我试试。”
李寻欢点头,腾身而起,越过众人,两式云梯纵,翻身过了那狭小缝隙。
入眼全是黄沙,漫天飞沙,从四面八方迅速涌来,只能说,他们幸运在是从无极堡中心地带坠落,沙子埋没的速度没有那么快。
以手遮眼,勉强瞧见人影,楚留香正费力朝这里过来,也当真不敢随意开口,连呼吸都全是细碎沙沫。
李寻欢扯下衣袖下摆,蒙住头脸,叫道:“楚留香,怎么样?”
楚留香走近了,亦是同样装扮,不由好笑。
“幸好无极堡行善德,在堡外四周植上树木,要不然这一会功夫,早被黄沙吞没。此时距离地面十数丈,若想上去,须得想办法了。”
几句话功夫,李寻欢身后已经有人上来,皆是轻功不错的,看到屋顶到处黄沙,丝毫不见出路,不由惶然。
楚留香咬一咬牙,“李郎,以你本领上去力所能及,我再助你一臂之力。”
李寻欢道:“这里谁轻功比得过你?甫经大战,我力有未逮,还是你来。”
楚留香道:“正因如此,该留下的,恰恰是我。运足你全力,来。”
李寻欢不再多说,道一声“好”,不往上走,却缓缓弯下腰,似乎要蹲下,身体弯到极致时,原地三个翻身,腾身而起,一起三丈,这一招,端的美妙。
便是危急,楚留香也忍不住叫一声“好”。
李寻欢腾身三丈,身形一展,落下一尺,整个身体于空中再次弯折,再起三丈,如是重复,不过眨眼,月白身影已在视线内消失。
早已有人看的呆了,李寻欢露这一手,高超二字难以形容,妙到绝巅。妙就妙在,腾身而起十数丈,毫无借力。试想,所谓轻功,多是形容飞檐走壁,如何是要飞檐走壁,是因人这一口气到底有长度有用尽的时候,毫无凭借力,谁也飞不起多高,楚留香轻功高绝,高在他不以口鼻呼吸,是以气息绵长优于常人。
但李寻欢并无特殊,同样以口鼻呼吸,同样毫无凭借,江湖洋洋洒洒许多人,谁敢言说可以做到这个地步?楚留香心说,李寻欢,这是不是你的极限?你的极限,又在哪里?
跃出沙流,李寻欢忍不住的吃惊,本来豪华宫殿,除去森森一些树木,再不留下其他,将近黄昏,夕阳洒落黄沙,好一派荒凉与绝望。
越来越多的人跃出大殿屋顶,却束手无策,并非人人都有小李飞刀那般轻功,十数丈距离,对于一般江湖人来说,何止是天方夜谭?
随着黄沙,忽有异物垂落,楚留香眼前一亮,腾身接了,却是一株三指粗乔木,随着第一株落下,第二第三株,很快到来。
楚留香扬声道:“握紧这东西,别被沙子埋了。”
有人叫道:“树枝有什么用?还嫌沙子不够多?”
有人已经了悟,“跳起之时携了乔木,力气告罄之时用它来借黄沙之力,岂不是妙?”
有人道:“沙子活络,如何能够借力?凭的天方夜谭。”
有人便大声笑,“轻功不好,自然不敢尝试。”
于是,有人道:“我来试试。”
他便当真跳起,瞧着大胡子大块头,轻功倒是不错,手拿两段树干,一跃而起两丈余,一甩手中树枝上黄沙,凭空再起两丈,如是重复,竟然登了上去。
这一成就鼓舞了其他人,一时混乱有人登上去有人失败且不说他,楚留香接二连三送上去几人,有更多的人去砍树枝,李寻欢便再次跳下。
夕阳之下,城堡在距离地面近三十丈的距离停下,明明是不可思议的高度,依旧惹来一团子欢呼,在场英豪无不热火朝天,一股子干劲儿直冲云霄。
似乎什么时候,飘起了雪,风势也渐渐小了,或许是黑夜来临之前的预兆,或许是老天呐,也被这一方天地感动。
毕竟求生,是一种多么伟大而可爱的精神,而互助,更让人打心里暖如骄阳。
夕阳滑落之时,大殿里已经没有多少人,剩下的,都是功夫不怎么样的,有受伤的,有轻功当真不好的,有些混乱中丧命,那也是命中注定。
无极堡银面侍卫多数都还在,曲珏多么心狠,竟是一伙儿同归于尽。
当大殿内再无人呼救时,李寻欢终于安下心,躺在沙子里只恨不得睡上三天三夜,刚刚躺下,却又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见到楚留香,他那么好的轻功,还能被困在流沙之下?
寻遍四周,不见他踪影,一名银面侍卫低着头,期期艾艾道:“楚香帅,似乎在寻找堡主。”
李寻欢心里发凉,手脚有些冰冷。
谢孤星走近他,安稳,“楚香帅本领,谁能困得住?”
李寻欢看着他,张了几次嘴,才道:“姬冰雁,姬冰雁还在——”他没有很担心楚留香,却想起楚留香的好朋友。
他狠狠咬着牙,是在后悔么?他是在后悔,昨日里怎么就那么多顾忌,放着姬冰雁在地牢里不管,这时候,往哪里找?
韦青柳“咦”的一声,道:“什么人正往这里赶来?是……他……”
李寻欢瞧去,可不正是厉青霄连同吴青峰。
厉青霄轻功极好的,甩下吴青峰老远,迅速赶过来,寻到熟悉面孔,问李寻欢,“怎么回事?”
李寻欢一把抓去韦青柳易容,道:“厉前辈来的正好,你的儿子尚在危难之中,要救的,可快些。”
厉青霄瞬间皱眉,看着沙子迅速滑落的漩涡,吃惊道:“那里……”
吴青峰赶过来,连连跺脚,“堡主怎如此糊涂,事情远走不到这一步……”
厉青霄揪住他衣襟,“罗嗦有什么用?如何救人?”
吴青峰跌足道:“还有什么法子,这是死阵,必死之阵。”
厉青霄二话不说,跳下沙流。
吴青峰一直跺脚,“毁于一旦,一切都毁了干净。”
李寻欢道:“吴先生来路可看见其他人?”
吴青峰道:“沙漠里,能见到什么人?”
李寻欢道:“无法大师,耿白玉他们……”
吴青峰打断他,“那些人,只怕一个都活不了,他们落脚在堡外机关阵中,那里确实少风沙,却属于城堡一部分,堡主启动机关,他们便是首先被沙子埋没的。”
这一会光景,也不知死了多少人。
李寻欢咬牙道:“便当真如此,也要救来试试。”
谢孤星看着他,“李兄是要掘沙救人?”
李寻欢道:“是。”
谢孤星道:“好,我助你一臂之力。”
韦青柳亦道:“算我一份。”
刚才共患难,也便有其他人主动跳出帮忙。
谢孤星道:“掘沙是大工程,我们人手毕竟不够。”
李寻欢沉默一会,忽然跳起,道:“别忘了,还有曲家堡。”
谢孤星皱眉,“曲家堡一向独善其身,如何会帮忙?”
李寻欢咬牙,“人命关天,岂能不救?我便是拿刀逼着,也得寻了人过来。”
谢孤星道:“好,李兄快去快回,这里我先顶着。”
李寻欢点头,谢孤星是靠的住的人,回头瞧一眼流沙,楚留香,姬冰雁,只求好人多福。
也便提了内力,往并州曲家堡而去,路途艰辛且不说,昔日里与曲靖的一杯酒交情,那日里为曲扇音上的一炷香念想,这时候,起了大作用。
曲靖是管家,便是曲家堡半个主人,说明来意,曲靖犹豫一会,坚定道:“这事交给我,我立马便请老爷遣人过去。”
李寻欢庆幸,他本以为要费许多口舌,站起身,抱拳言谢,忍不住的身体一晃。
这一日来,他的体力严重透支,此时站着,全凭一股意念。
曲靖担忧道:“可要歇息一会再走?”
李寻欢摇头,这种时候,他万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再动起来只怕难了。
也便出了曲家堡,寻到并州最大的酒楼,翻遍周身,找不到半分银票银两,咬一咬牙,当了自小不离身的玉佩,那本是他心爱之物,昔日全数家产送给林诗音也不曾赠出的,此时也顾不得,买下大批酒肉,雇了人,一路浩浩荡荡,往无极堡而去。
这一折腾,已经是子夜时分,待赶往无极堡,天色已经蒙蒙亮。
大酒大肉是最能恢复体能的东西,李寻欢带回的物事,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回程之中,遇上自流沙中逃生的无法耿白玉等人,更是令李寻欢精神一振。
有厉青霄助力,楚留香安然带回曲珏,一同上来的,还有一位差点被遗忘的人物,田盼盼,楚留香解释,若不是她,寻回曲珏,只怕要更费一番功夫。
李寻欢没有细问,此时也不是闲谈的时候。
既然都没有多大损伤,他们最担心的,便是姬冰雁安危,只能咬一咬牙,极力寻找。
掘沙挖土虽非一朝一夕之功,人多为贵,曲家堡也当真遣人过来,是一笔大助力。
黄沙灭顶,最困难的,是呼吸,最后救出的,有人勉强有一口气,有人早已窒息,值得庆幸的是,姬冰雁虽有伤,地牢到底是建筑坚固,并不曾被流沙多侵袭,也便是虚惊一场。
是夜,大伙儿在沙漠中燃起篝火,吃着并州送来的牛肉,喝着曲家堡十分有名的醉仙翁,捐弃前嫌,一晌酣欢。
套一句谢孤星的话,“经历一场生死,还有什么不能放下?”
他的右臂伤及筋脉,只怕再也不能使剑,幸好他喝起酒来,依旧很爽快。
九重剑在混乱中失踪,是一桩令人疑惑又遗憾的事,但谢孤星丝毫不显惋惜,那便是皆大欢喜。
曲珏却在这一场浩劫中受到重创,便是厉青霄努力寒青使力曲家堡极力救治,依旧熬不过这个冬天,楚留香坚持到他墓前上一炷香,李寻欢没有反对。
檀香袅袅,十分静谧美好。
楚留香退后几步,缓缓坐下,笑了笑,“李郎,你好耐性,竟一直不问我任何问题。”
李寻欢挑眉,“我需要问什么?”
楚留香沉默一会,语气有些沉重,“我想,你是见过那个人的尸首……我是说苏合。”
李寻欢点头,“他的脖颈由我留下的伤痕,那种伤痕,并不容易造成。”
楚留香道:“他有一张同我一模一样的脸。”
李寻欢没有说话,这他当然知道,姬冰雁还曾认为那便是楚留香。
楚留香道:“他也姓楚,你可还记得寒怜情?他口里的楚郎,指的并不是我。”
李寻欢并没有很惊讶,早已说过,他是十分敏感的,他甚至调笑一句,“下一句话,是否要告诉我苏合是你自小遗失的亲兄弟?”
楚留香叹息着笑了,“或许是,或许不是,年幼时候的事,我当真记不清。”
李寻欢道:“他怎么死的?可是和你直接相关?”
楚留香道:“当时为求自保,不得已伤了他,他却为了我受了曲珏一掌,大罗金仙也救不回。”
李寻欢终于知道楚留香的愧疚来自哪里,不由叹了口气。
楚留香道:“苏合真心喜欢曲珏,可惜曲珏被自身缺陷蒙住眼睛,彼此受折磨,苏合死的时候没有悲伤,只有遗憾,遗憾着没有陪完曲珏人生最后一段路。”顿了顿,语速渐渐加快,“他临死的时候,告诉我一个秘密,曲珏身体先天不足,活不过二十岁,也托付我一件事,别让曲珏发现他的死,代他陪着曲珏最后一程。”
怪不得楚留香要时时护住曲珏,李寻欢笑了笑,拂上楚留香的脸,“我可否猜测,苏合一直脸上装着刀疤,只是为了不让这张脸祸害世人?好一番深情。”
楚留香笑了,“我明白你不会多想,只是不想有事情瞒着你。”
李寻欢只是笑,没有说出口的话是,那么为什么那个时候要隐瞒于我?难不成我还会阻你?
楚留香似乎听到这句话,笑的更大声,“李郎,我想看你风采逼人。”
李寻欢有些诧异,没想到是这么个缘故,想了想,自己先笑了,“其实,别人说什么,我早已不在乎。”
楚留香道:“撒谎,你只是装作不在乎成了习惯,现在有我在,何必依旧延续旧例?”
李寻欢叹口气,“名声累人。”
楚留香道:“那便不该认识我楚留香。”
李寻欢笑了,笑一会叹气,“我想,曲珏是早认出你的,易容术再好,瞒不过身边人的眼睛。”
楚留香也皱起眉,“如果没有那个意外,他本可以装到最后,到他生命尽头。”
李寻欢道:“意外……你是说寒青到底对他造成了伤害?”
楚留香道:“寒青废去曲珏周身内功毒功,若非如此,他本可以再活上半年。”
李寻欢叹气,“习武之人武功被废,果真是生不如此,更别说那么偏执的性情。”
有脚步声近,细碎脚步款款而来,拿了供果的小娘子,田盼盼。
田盼盼上香,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跪一会,抚一把发鬓,轻声道:“堡主一生遭人恨,只怕至死也没想过会有人来给他上香。”
楚留香道:“红袖添香,已经足够。”
田盼盼笑一声,又沉默了,沉默一会,道:“老堡主于我有养育之恩,她尊重我的意愿允许我离开无极堡,我是极其尊重敬仰她的,听到老堡主噩耗,我快马赶回来,回程之中,齐宝清因我而遇害,我知道是无极堡的人动的手,心里恨极了,却寻不到人报仇……”
李寻欢唏嘘一声,原来她以前说的,并不完全是假话。
田盼盼道:“我本想着为老堡主上柱香,堡主却让我扮作食客,为他刺探消息,谢孤星他们早有反心,堡主是知道的,但谢孤星人脉多,许多人拥护,便是堡主,也不敢轻易动手,便让我寻找机会,趁机靠近……”
原来,曲珏是早知道的,他毕竟没有那么鲁莽,若不是寒青废去他的武功,只怕他还不会走到同归于尽这一步。
田盼盼又磕了三个头,站起身,“齐宝清因我而死,我罪不可恕,定要上一趟齐家的,今日是来同堡主告别,不管齐家要如何惩罚,我都会坦然承受。”
楚留香忍不住道:“逝者已逝,何必如此执着,何不放过自己?”
田盼盼笑了笑,朝二人福身,“你们二人多幸福呢,希望你们能一直这样走下去,方不负了苍天眷顾有情人这句话。”
厉青霄万念俱灰,终于抛却仇恨,自动回归昆仑山,自请责罚面壁二十年,二十年后,或许世上,已经再没有这个人。
韦青柳也回了昆仑山,自觉无脸面应对派中长老与诸多同门,自逐昆仑,放|荡江湖。
耿白玉倒是春风得意,在天山混的风生水起。
似乎,他们之间那些纠葛,都是黄粱一梦。
李寻欢忍不住为他们叹息,但后来江湖上偶遇耿白玉韦青柳二人携手同缰,才知自己原来亦是多愁善感之人,不由一哂。
话说到此,看官呐,是否有个疑问,楚留香与李寻欢,哪个更厉害?
且论下个故事,谁是天生王者,谁是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