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缘录》悦下花千

1、死亡

　　太苍国二十六年农历十月初五，锡盟山下一个小茅草屋里，一位年轻女子刚刚生下一名女婴。同行的男子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悦。
　　他小心的抱起那婴儿，神色中满是复杂还有些不舍。
　　床上躺着的女人早已经虚弱的说不出话来，只是侧着头望着他们，眼里的泪水早已经止不住了。
　　“不舍得也要舍得，跟着我们只能过东躲西藏的日子。”男人叹了口气，将孩子放到母亲身边。
　　女子早已经泣不成声，伸出手来抚摸着女儿稚嫩的脸庞。
　　“你要把她送到哪里去？”女子抽泣着说，她只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哪怕远远看女儿一眼都行。
　　“我已经跟人谈好了，你就不要担心了。”男子坐到椅子上，倒了一杯茶。他知道如果告诉了妻子，她一定会偷偷去看女儿。
　　妻子无奈的笑了笑，没有再问了，只是看着身边的女儿泪流满面。
　　十八年后，柠北城
　　林家大宅院里，三两个佣人各处散着，不紧不慢的忙着，诺大的院子里，除了些花草树木石桌石椅，便没有多余的摆设。
　　除了一座老旧的大宅子和一些旧家丁之外，林家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威望权力了。
　　“你们慢点跑。”
　　一群小孩子在后花园里追逐嬉闹，带头的正是林家少爷林柏海。他今年刚满十岁，是林老爷五十岁时才好不容易盼来的一个儿子，所以对这儿子是百般宠溺，颇有些顽皮了。
　　可林老爷却是个不喜热闹的人，看到这么多孩子吵闹便觉心头烦闷。
　　一个十七八岁穿着一身青色衣服的女孩托着瘸了的右腿在孩子后面追着，好不容易才跑到了少爷面前，气喘吁吁的说道：“不要跑了，会吵醒爹的。”
　　林柏海瞪了她一眼：“不玩了，走吧走吧。”说完就把小伙伴们轰走了。
　　整个宅子一下子安静了起来，她也松了口气，父亲正在午睡，万一把他吵醒了，挨骂的只会是她。
　　“我饿了，初五，去厨房拿点心来。”林柏海躺在老爷椅上，玩的满身是汗，衣服都湿了一半。
　　“你先去把衣服换了，一会儿别着凉了。”初五吩咐了一句便去厨房拿点心了。
　　房间里，林腾坐在镜台边，看着手中的白玉牌发呆。
　　林家祖上本是数一数二的驱魔家族，到了他爷爷手上，更是鼎盛，只可惜后来江湖上陆续出现许多新的驱魔人，他们分散在全国各地，伪装成普通人，混迹在各行各业，已经很少有以家族为群的了。
　　可惜到了他父亲一代，因为父亲烂赌差点败了祖业，对驱魔又并无多大兴趣，到他这一代，已经没有多少家业在手了，好在还有些衷心的老家丁留下，勉强维持住了大户人家的脸面。
　　这几年来仍旧是风平浪静，什么妖魔鬼怪都未曾出现过。
　　林腾叹了口气，小心的将白玉牌放进一个木盒里。
　　初五拿了糕点出来，林柏海却早已经不在院子里，大概又是去找小伙伴们了吧。
　　“初五。”林腾来到后院，唤了一声。
　　初五放下糕点赶忙跑了过去。
　　“柏海呢？”林腾四处张望着，没看见儿子，刚才他们如此吵闹，根本没法午睡。
　　“可能去找小伙伴了。”初五回答，“要不要我去叫他回来？”
　　林腾点点头：“去吧，一会儿有事，你也来一趟。”说完他便回房了。
　　林初五点头，心中有些忐忑，看父亲一脸沉重的模样，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林初五一瘸一拐的在大街上寻找着，听其中一个小朋友母亲说几个小朋友去了河边，林初五调转路线来到距离城里十里远的雾水河。
　　因为这条河上常年弥漫着雾气，所以取名叫雾水河。村民们取水洗衣都在这条河上，但却从没有人会去这条河中游泳洗澡。
　　林初五走了大半个时辰才来到河边，因为腿脚不方便，所以她走的比一般人要慢许多。因为她瘸腿，经常被那些小朋友取笑，也没什么人愿意和她做朋友，女生们都说，林初五是个瘸子，将来一定嫁不出去。
　　雾水河并不长，也没有很宽，一眼就能望到头。
　　今天也像往常一样，河面上笼罩着浓浓的雾气。
　　“救命！”
　　“救命！”
　　忽然听到有人呼喊的声音，而且还不止一声。林初五听出那是小朋友的呼喊声，可是这四周却空无一人。
　　林初五一下子急了：“难道是掉进河里了？”她看向河面，可是水雾太大，根本看不清河面，更不知道他们是掉在哪里。
　　“柏海......”初五急得大喊，在岸上急得满头大汗。
　　“救我！”
　　初五听出这声音正是林柏海的。她也顾不了想太多，脱掉鞋子就跳了下去。
　　可是她明明不会游泳，跳下水之后却很自然的游了起来。她也没想太多，只是拼尽力气向前游着，只想快点找到弟弟和那些小朋友。
　　可是忽然她觉得有点不对劲，周围的水流好像忽然静止了似得，她再怎么向前游却好像在原地划水。
　　眼看着孩子们就在眼前十几米处，可她却都没法前进，直到最后失去力气，无法动弹，她只觉得双眼发昏呼吸困难，脸色也愈发苍白，她只看见孩子们的身影渐渐模糊。
　　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平地上，林初五惊恐的坐起身，只看见旁边有一个年轻男人光着上半身，正在拧着湿衣服。
　　“是你救了我？”林初五惊魂未定，“那些孩子呢？”忽然想起来自己是要去救那些孩子，心脏不禁咯噔一声猛的惊了一下。
　　那人无奈的指了指不远处。
　　林初五回头，看见那些小孩们整齐的躺在地上，一个个紧闭着双眼，脸上都毫无血色。
　　林初五心慌的跑过去，一股恐惧从心底里升起，冷的她直打寒颤。她扑到弟弟的尸体上拼命摇晃，却怎么都叫不醒。
　　林柏海虽然不喜欢她这个瘸子姐姐，平时对她也总是像佣人般使唤，但林初五却十分疼爱这个弟弟。
　　林初五望着满地稚嫩的尸体，只觉得心脏一阵阵抽痛，明明之前他们还在院子里嬉笑打闹，怎么才过了一会儿全都无声无息的死了了？
　　她第一次痛恨自己是个瘸子，如果她能跑，能走的再快一点，说不定就能救了这些孩子，哪怕只救了一个也好。
　　一旁站着的男人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一切，似乎并不打算前去安慰她。
　　“这河果然有问题。”他喃喃自语着，若是刚才来晚了一步，恐怕也救不了林初五。
　　“逝者已矣，你再怎么伤心他们也活不过来，还是早点通知他们的家人，让他们入土为安吧。”他看了一眼那些尸体，饶是见多了生离死别也觉得沉重。
　　傍晚，小朋友集体遇难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柠北城，弄的人心惶惶，都说是得罪了河里的河神爷，他们弄脏了雾水河的水，这是受了河神爷的惩罚。
　　而林家大宅子里更是挤满了人，后院里，那些尸体整齐的排列着，都是鲜活的年轻生命，家属们纷纷要来找说法，说是瘸子害死了他们的儿子，不然为何单单她没有出事，此时林初五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如果是河神爷的惩罚，那为什么没有惩罚瘸子呢？
　　林腾却似听不见一般，只是呆坐在大堂前，悲痛的看着儿子的尸体，后悔没让他们在院子里玩耍，以后便是想听到那些吵闹声都没有了机会。
　　他已经六十岁了，就算再娶了年轻小妾，也怕是生不出儿子了。
　　难道林家祖业就要在自己手上结束了吗？
　　林腾紧握着拳头，指甲都陷进了肉里，鲜血从指缝中滴落，再痛也不如他的心痛。
　　后院里争吵不休，吵得人都要炸了，林初五跪在地上，眼泪早已经流干了。
　　一些人骂她是扫把星，克死了那些无辜的孩子，还有些人口口声声喊着要让她赔命。可她的命只有一条，就算死上千百次也无法换回一个孩子。
　　人群中，救她的男子正静静围观着，没想到第一次出远门就碰到了这样的事，不知道是自己幸运还是她太倒霉。看到她被口诛笔伐的骂了一整个晚上，他觉得是时候站出来为她说句话，虽然他并不是爱管闲事的人。
　　“大家听我说！”他提高了分贝，大声喊了一句。
　　四周都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齐齐瞪向了他。
　　“我叫陆星涯，今天的事我不幸目睹了，所以我想站出来为这位姑娘说一句公道话。”陆星涯走到林初五身旁，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说道，“我到河边的时候，发现河里好像有人喊救命，我就跳下去救人，可是那河有古怪，如果不是我身手快，恐怕也会遭殃。可惜我还是来晚了一步，只救上了这位姑娘。而这位姑娘也正是因为要救那一群孩子才跳下去的，虽然没救到人但你们也不能怪她。”
　　他说完话，周围沉默了片刻，忽然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他们一定是一伙人，串通好来骗大家！”
　　“对，听他口音，他都不是本地人，凭什么要相信一个外乡人！”
　　顿时间议论声四起，就连那男子也开始一并被仇视起来了。
　　陆星涯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下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林初五抬头，抱歉的看向他，忽然道：“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和他没有关系，你们要怪要怨，我都认了，但请大家不要为难我父亲，他也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儿子。”林初五望了一眼大厅的方向，心中一阵酸楚，父亲此刻一定非常难受吧？她甚至希望，死去的不是弟弟而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