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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春千夜没有久留,他在午饭前就起身告辞,并说:“我明天再来。”
      我对于常识的记忆七零八落,但却记得上学时的出勤率十分重要,从爷爷身后探出头,好奇地问他:“明天也不上学?”
      爷爷闻言,语重心长地叮嘱:“虽然知道你很在意堇的情况,但是学业上还是不能放松,千万不要学习万次郎啊。”
      万次郎居然是作为反面范例存在的。我对弟弟没用程度的认知获得了更新。

      “……”春千夜微笑,“是,我会在放学后过来。”

      于是我又变成了一个人。
      即使是自家的院子,爷爷也不放心让我到处跑,长时间待在哪个房间,最好都向他一一报备。
      我不继续在道场添乱,而是在卧室的书架上翻找,看有什么能够唤醒记忆的东西。
      相册最初就被放在床头柜上,留有经常翻看的痕迹,应该是万次郎。这个房间大部分家具都是低矮款,书架高度也只到大腿中段。没放书的地方很干净,看样子有人定期清扫;但几乎每本书的上切口都积着一层灰,显然有段时间没被翻看过。
      书不算多,夹杂着漫画和图鉴,我一本本抽出来检查。一些国内外的散文、小说,划了线或括号的段落留有随手写下的读后感,我读了几条,只觉幼稚得毛骨悚然,赶紧合上丢回去,不敢再看。
      哺乳动物图鉴翻开硬质封面,第一页右下方写着“2001年,场地圭介 佐野堇”。歪七扭八的字迹和缺少笔画的“堇”字一眼看去就能明白字迹的主人不会有多么聪明。

      这绝不是我的字。
      犹豫片刻,还是以防万一拿起笔在纸上抄下一句前言,确认了本人字迹端正,内页上的签名应该来自那位素未谋面的发小场地圭介,才略感安心。

      介绍猫科动物的几页得到了额外关注,猫咪的图片旁还有红笔标注的“可爱!想养!”,同样很丑。
      紧贴着《哺乳动物图鉴》的,是一本线装画册。封皮为木制,做工粗糙,但尖锐的地方都倒了角,也没有留下木刺,端正地刻有“昆虫图鉴”四个大字。
      我翻开它,里面的图例来自报纸或杂志剪贴,黑白和彩色都有,边上的文字介绍是手写。尽管能看出笔者的努力和用心,但稚嫩扭曲的笔触和涂改痕迹还是让它显得不那么雅观。我翻到最后,末页果然写着:2002年8月20日,场地圭介赠佐野堇 生日快乐!
      还画了个潦草的猫咪头像。
      他看起来非常喜欢猫,不知道现在是否已经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猫咪。
      但“堇”字依然是错误的。

      图鉴旁支着个独角仙标本,也标明了时间,是1997年7月25日。把相框拿起来,后方夹有一张双人合照。耀眼的阳光下,黑发男孩扛着比人高的捕虫网,小臂上挂有昆虫观察盒;金发女孩一手是标本中的同款独角仙,另一只抓着不断挣扎的巨大蟾蜍。两人正对镜头,脸上和衣服上蹭了泥巴,头发里夹杂草叶,笑得几乎看不见眼睛,露出一口白牙。
      我仔细观察,对着镜子学习照片上的笑:弯起眼睛,咧开嘴角。但模仿却只能学到皮毛,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更像是反社会杀人狂。
      我实在想不到能够大笑的理由,快乐并不是轻易就能够模仿的东西,过去的“我”一定非常幸福。
      把照片塞回去,掸掉灰尘,我继续往下摸索。

      书架最底层是课本的存放地。我找到了国一的国语和数学课本,紧邻着课堂笔记。国语笔记属于春千夜,数学笔记属于一个叫做“九井一”的人,课本却是我的。或许自我失踪后他们都忘了要回去,不知道要怎样应对那之后的学业。
      忽略少到几乎不存在的愧疚,我想站起来,却忘了自己已经爬到桌子底下。随着升高的动作,一声闷响,脑袋撞上桌板。我抱头在地板上打滚了好一会,趴在地上不动了。

      头疼,脚也疼,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听着窗外的蝉鸣,只能感觉到世界陷入可怕的寂静。
      面前的一切分明触手可及,我却像再次坠入河流。水面上的光影隔着水波摇晃,声音成了朦胧的幻影,意识脱离躯壳,冷冷地审视目前的处境。
      现在的我,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对这些熟悉的陌生人表现出亲近?我不清楚,很多时候,我不过凭借本能行动,像是野猫为了从人类手中获得口粮而装模作样地表演,我时常怀疑自己的某些行动也不过出于自私的求生欲。
      求生欲……?
      我翻了个身,看向天花板。
      躺在与昨晚不同的位置,但我还是第一时间望向了昨天夜里、在兄妹二人的包围圈中观察到的花纹。现在再去看,那块纹路原来有别于周围。
      脱掉袜子,踩上床,我尽力靠近一点去看。

      极细的黑色字迹,仔细辨认,发现是用平假名写下的“堇获胜”。
      又是我所不知道的过往遗留。

      我重新躺回地上。
      昨天在路上游荡时,我被疲惫与不明由来的空虚击垮,混乱地以为生和死并无区别。现在这小小的屋子却令我开始贪恋这些“陌生人”的关怀,不愿再考虑离开。
      很无聊,好寂寞。明明正在寻找回忆,但看到那些过去的印记后,却反而变得更加低落。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别提熟悉感了,甚至产生不了半点情绪波动。今天一整天,除了“场地圭介是笨蛋怪人”“万次郎是没用弟弟”“春千夜很好欺负”之外,无法得出任何有意义的结论。
      把玩着从书桌抽屉里翻出的几个精巧的发夹,我举起手把它们对着窗外斜射而入的落日。
      橘红色的光芒在发夹的水钻上燃烧,过去的幻影在火光中舞动,火星飞溅在我的脸上,产生烫伤般的错觉。
      有谁能——

      咚咚咚、哒哒哒……
      “小堇!”
      砰的一声,门被人踢开。
      声音最先到达,接着是金色的发梢。上方落下阴影,闪现出一张快乐而兴奋的脸。
      “哼哼!我才是第一个!”
      万次郎岔开腿,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看我。

      火焰熄灭了。

      他转向我高高举起的手,往其中送入自己的,代替亮晶晶的发卡。两只手扣在一起,他开心地摇晃着,说:
      “快点起来!艾玛马上就到家了,我们来剪头发!”

      我有点糊涂,像是做梦一样,抬起另一只手,想要去摸他的脸。
      他忽然就出现了。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突袭,真是狡诈的猎人。

      万次郎蹲下来方便我的动作,脸颊蹭在我的手心里,柔软得像是棉花糖。
      他捏捏我的鼻子,说:“果然我明天还是不要上学了,在家照顾小堇比较好。”
      你只是想要逃避早起吧?
      想要开玩笑般这样说,但我知道他的意思。
      “不要。去上学,不然万次郎会变得更没用的。”
      “好吧好吧,”他见偷懒不成,装模作样地叹气,噘着嘴说,“那你快点起来~”

      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早晨春千夜和爷爷都问过我头发的事情,但艾玛已经提前预约,因此我一直等着她回来为我修理。时间再往前追溯,早晨还发生过什么?
      艾玛说要成为回家后第一个见我的人。

      低落的情绪被这个念头吹飞。我扒着万次郎的外套站起来,稍有些急躁地把他往沙发后面推,压着他的膝窝要他蹲下藏好。
      “诶?诶?什么?为什么?什么情况?”
      他弄不清状况。
      “嘘——嘘——快藏好,没有我允许不准出来。”
      我小声警告。

      过长的袖子包裹了半个手掌,只露出手指,并拢放在膝盖上。他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我,乖巧地蜷缩着坐在沙发后面,仰着头,像一只油光水滑的猫咪。
      “为什么?”

      场地圭介想要养猫,养万次郎不就行了?
      漫无边际地想着,我回答:“我答应了艾玛的。”
      “诶~但是我可没有答应。”
      我再次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回身告诉他:“待会记得装作刚从外面回来哦。”
      他从沙发后探头:“你好麻烦,这种小事艾玛不会计较的。”
      说什么小事,他刚进来的时候不还洋洋自得地大喊自己是第一吗?

      “快藏起来!”
      下了最后通牒,我不理他,关上门出去了。

      艾玛回来的时候,我支着脑袋坐在玄关等她。
      她没有立刻脱鞋,而是俯下身戳我的额头,又戳戳脸,摸摸头发和肩膀。我的眼珠跟着她的动作转圈,看她站直了,拍着胸脯长舒一口气:
      “不是做梦啊。”

      我拉起她的手,学万次郎的语气说:“艾玛~给我剪头发。”
      “昨天说好了嘛,小堇去镜子前面等我,我洗个手就过来!”

      她把脱下的鞋子靠墙摆正,又将袜子丢进脏衣篓,轻快地往洗手间跑去。
      我冲紧随其后打门口进来的万次郎伸出两个剪刀手,抱怨道:“脚很痛,能背我吗?”
      他撇撇嘴:“刚才怎么不知道痛?”
      我说:“现在痛了。”
      他盯着我。我盯着他。
      最后依旧是他败下阵来,哼哼唧唧地蹲在前面,说:“快点上来哦,过时不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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