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她的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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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她如同往常一般来到扶桑树面前，看着三足乌的起落。
突然，她觉得有什么闯进了自己浴日神殿，并且正向这边走过来。
羲和回头一看，便看到一位身穿绿衣的青年。
这位青年有着一头褐色的长发，被发冠整齐地束在脑后，面相玉树临风却不失庄严。
他的衣服上刻着龙纹，左右两边两条长长的袖子上镶嵌着羽毛，就如同两只翅膀似的拖在地上。
青年走过的地方，仿佛有一股清风吹过，带着树木绿草的气息。
“阁下是哪位神仙，来我这太阳神殿，也不和我打一声招呼？”
羲和用有些冷漠的语气问道。
“失礼了，羲和女神。我是句芒。”绿衣青年回答道。
句芒，上古木神。
他统管三界中的一切树木生长，地位远高于花神和草神，是和共工一样，地位仅次于远古神的一位上古神氏。
句芒曾经是伏羲大帝的辅神，而今伏羲大帝早已归隐，句芒便成为了天界中最重要的上古神氏之一。
如今新帝尧上位，暂时没有找到适合的辅神，所以便请了句芒代为辅佐。
羲和看到他的造访，立刻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开始警觉起来。
“千万年来，我这里从未有任何神仙踏足，句芒上神突然来访，是为何意？”羲和问道。
“是吗？”
句芒的眼神穿过面前的羲和，射到她背后的扶桑树上说道：
“最近琅嬛福地的仙人捉到了一些很久以前散仙们养的纸鹤，从上面得知了一些信息。”
“琅嬛福地？”羲和没听过这个地方，便问道。
“嗯，琅嬛福地以前叫做琅嬛苑，是先皇黄帝时期流传下来的帝王藏书阁。
现在帝尧改名为琅嬛福地，除了作为天帝的藏书阁，还分出了一小部分功能，就是替仙界收集情报，以及传达上仙命令和对下仙分派指令。”
“就是说，是天界的情报机构了。”
“可以这么说。”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羲和说完之后，转过头去，看着不远处的浴日潭。
“共工上神，是不是就藏匿于这扶桑树之中。”
句芒一针见血地点了出来。
羲和听到他这么一说，立刻回过头看着他。
虽然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心里却一惊，像是一块巨石似的沉下来。
“这是琅嬛福地的仙人从那些搜集的纸鹤上采集到的信息，分析出的结论，我想是没有错的。”
“……”
羲和沉默了。
她无法狡辩，也不能辩驳。
因为眼前的是古神句芒，在上古神氏面前，撒谎和狡辩都会一瞬间被揭穿，她没必要做如此幼稚的事情。
她虽然也曾想到有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在她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便已经悄悄地驱离了神殿周围的纸鹤，再也不让它们靠近，但是没想到仍然藏不住，终究还是被查出来了。
“他在你这里多久了？”句芒问道。
“……无可奉告。”
过了一会儿，羲和才回答道。
此刻她的内心虽然充满了不安，但还是不得不装作平淡如水。
“羲和女神。共工是天界的重罪之神，是叛逃的逆神，他本应在颛顼天帝的时代就伏法，却想尽办法藏到了你这儿。
共工曾经与颛顼争夺帝位，如今新天帝上任，他的存在势必会影响到天帝的地位，所以我才来这里，希望你能交出共工。
你若是愿意配合交出罪神，天帝便不会对你进行任何惩处。”
羲和听到他这么说，又沉默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扶桑树。
“事到如今，你还要犹豫吗？”
“他在这扶桑树之中，我不知道如何交予你。”羲和回答道。
“只要将这扶桑树伐掉，他便会现身。”句芒说道。
“你说什么？”
羲和听到他的话，第一次露出了紧张的神情。
她严厉地说道：“不可！倘若伐掉扶桑树，三足乌便没有栖息之地，会打乱它们的行为轨迹！”
“这只是暂时的。羲和女神只要把它们约束在这太阳神殿之中，不要飞到下界就可以了。”
“我也无法约束它们许久！”
“不需要太久，一两天便够了。”
羲和看着句芒，不自觉地将手握成拳头，掌心里全是汗水。
“难不成句芒上神能令扶桑树起死回生？”
“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你可知，这扶桑树是先帝帝俊令我种下的？所以，它的生长我一样可以干预。”
羲和听到后，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后退了几步。
她从未感到这样无助。
她不知道共工恢复到几层，但他说过，如果中途阻断他的静闭，很可能之前做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这样的共工如果出现在句芒面前，岂不是沦为鱼肉，任人宰割？
句芒看到羲和这种反应，不禁皱了皱眉头，用严厉冰冷地口吻说道：
“羲和女神，你难道还要包庇罪神吗？你忘了自己的职责了吗？你是太阳女神，一直以来都在这里守护三足乌，福泽天下。如今竟要为了这罪神，把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创造的功绩和名声毁于一旦吗？”
“……我虽是神，却被一直困于这牢笼之中！”羲和大声喊道。
“你说什么？”
“神就一定要做道具吗？神就不能有感情吗？神就必须是完美无缺的吗？如果是这样，那我不配，我真的不配！”
千万年来，她第一次这样情绪失控，痛哭流泪；也第一次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这样强烈的感情。
或许她真的累了。
她和常羲不同，一直以来，她对自己所担当的这份责任并没有感情，只是机械性地完成任务。
共工的到来，似乎唤醒了她内心某处深埋的情感。
那感情因为共工的存在，渐渐生根发芽，为她枯燥的一生点亮了些许光芒，令她的世界多了些许不一样的色彩。
现在她又要恢复到从前，回到那没有光芒的日子，没有颜色的世界。
所以她觉得绝望，更觉得无助。
这不是她想要的。
“羲和女神，你……”
“句芒上神，我并不希望你带走共工上神。”
羲和恢复了些许平静，看着句芒说道。
“难道你要与我对抗？”句芒严厉地问道。
“……”
羲和没有回答他。
但她似乎做了一些决定。
“你若是用镇世神弓与我在这里战斗，毁灭的就不仅仅是扶桑树了，恐怕整个太阳神殿都会毁掉。”句芒劝解道。
羲和看了他许久，终于垂下眼皮，慢慢摇了摇头。
镇世神弓的存在，不是为了对付句芒，而是为了对付三足乌。
三足乌也好，灵鳐也好，都是凭本能行动，它们没有太多的自主意识，是太阳与太阴的化身。
但正是因为如此，才有可能出现失控的情况，即使几率微乎其微。
为了克制它们，并且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帝俊才做出了这两把神器，让其镇守在各自的神殿之中。
“那你希望怎样，如何你才肯交出共工？”句芒皱着眉头说道。
“我……”
羲和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天边。
天空十分湛蓝，不曾出现过一片云彩，这里的天气永远是那么的好，这里的世界永远一成不变。
“……我无能为力，请句芒上神动手吧。”
羲和低下头，缓缓地说道。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之后，句芒便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停下。
他抬起一只手，向扶桑树一挥。
一道看不见的“气”便从他掌中发出，划破空气，如巨刃般向扶桑树极速飞去。
就在这一瞬间，羲和突然一踏脚，飞至扶桑树跟前。
她张开双臂，挡在扶桑树面前。
“咻”地一声，气刃将羲和的身体从胸口到腰部一分为二，然后将扶桑树斩为两截。
一声巨响后，巨大的扶桑树应声倒地。
羲和也被分成两截，倒在两个不同的地方。
她的神之血喷溅在扶桑树被斩断的地方，汩汩地流下来，地面被血染红大片，仿佛一朵朵绽放的彼岸花。
“羲和女神！”
句芒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不敢相信地大喊道。
他连忙走向前，想去看看羲和。
谁知这时地面竟然突然“轰隆隆”地发生断层，裂出了一条巨大的缝隙，将他们隔开。
周围燃起了熊熊烈火，瞬间将他包围。
这不是一般的火焰，这是能将神仙也化为灰烬的太阳之火，所以句芒立刻展开了神木护盾挡在周身。
他被困在了原地，无法继续往前走。
羲和嘴角流着血，慢慢地将手伸向天空。
她半闭着眼睛，瞳孔逐渐放大，视线也渐渐模糊。
看着天上没有了栖息地，像无头苍蝇般焦急乱飞的三足乌，她艰难地抬起手，想摸一摸它们，却什么也摸不到。
“去吧，去你们想去的地方吧。
你们……自由了。”
羲和有气无力地说道，嘴角却微微上扬，露出了笑容。
三足乌听到了羲和的话，纷纷聚聚在浴日潭上空。
它们在天空中不断发出悲鸣，仿佛啼血之雀一般悲惨的鸣叫着。
三足乌在羲和头顶的上空徘徊了一会儿，然后如离弦之箭一般，一只接一只的穿过湖水，飞到了人界。
不远处的句芒看着羲和倒在地上，随后在天空四处乱飞的三足乌一齐穿越了浴月潭，统统飞向了人界，便觉得大事不妙。
比捉拿共工，更加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他万万没想到，来这里一趟执行公务，竟然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他本想跨过地裂缝隙来到羲和身边，没想到周围竟然温度骤然升起，四处不断崩塌，还燃起了熊熊烈火。
浴日潭湖水倒灌，来到了地面上，湖水发出金光，温度竟比凡间的岩浆高数百倍，仿佛太阳身上滴下来火焰液体。
此处不易久留……句芒心想。
为今之计，只有先取走羲和的太阳魂心，再想办法找到能够驱动魂心，使用镇世神弓的神，消灭飞到下界的三足乌。
他不知道共工的力量已经恢复到了几层，所以一定要在共工出现之前，尽快取出魂心。
消□□工之事，只有等到以后再从长计议了。
于是他立刻使出法术，在羲和濒死之际，一瞬间便取出了她身上的太阳魂心，然后消失在太阳神殿之中。
过了不知多久，一双冰凉的手抱住了羲和的身体。
她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了一脸绝望的共工。
“羲和！”
“共工上神……你终于回来了……”
羲和看着共工，流着泪笑道：“我等了你好久……好久……终于……等到你了……”
“羲和……你为何这么傻……为何这么傻啊……”
共工抱着羲和慢慢说道，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在羲和身上。
“因为……你曾问我……天界……人界……我的选择是什么……”
羲和缓缓抬起手，抚摸着共工的脸，他的眼泪和自己手上的鲜血混在了一起，随着手臂一道一道慢慢流下。
“其实自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已经做出了选择……我想选择……能和你一起自由自在……活着的世界……”
“羲和……”
共工握着羲和的手，将她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上。
“所以……我把三足乌放到人界去了……
再过不久，人界就会毁灭……
天界……将会迎来只属于它的未来……”
“你真傻……这种事情……我来做就可以了啊……”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
羲和看着共工，用气若游丝的声音，恋恋不舍地说道：
“太阳神殿……就要崩塌了……
你要……尽快离开这里……”
“我怎么能把你留在这里……！”
共工抱紧她血红的身体，心痛无比地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共工……上神……不用为我感到惋惜……”
羲和嘴角流血，眼神逐渐涣散，用虚弱无力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
“这是我背叛父神……背叛……我与生俱来的职责……应得的……报应……
我只希望……你所期望的……天界……能够……得到……永远……延……续……”
说完这些话之后，她便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手无力地垂到了地上。
“羲和……”
共工看着眼前的羲和，喃喃地低声叫着她的名字。
她就这么走了，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羲和背叛了帝俊，也背叛了自己存在的使命，她所造成的罪孽，不可能令她得到轮回。
她只能这样永远的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太阳之火渐渐将他们包围起来，把周围的一切烧成灰烬，共工的身体，也一点一点地慢慢融化。
但他舍不得放下羲和。
他静静地看着她，将她最后的面容永远的记在心间，直到火焰将他们两吞没，身体被彻底地蒸发。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她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