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你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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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深海之下，周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他与周围融为了一体。
尽管归墟的黑色大漩涡已经消失，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但无数向外冒着的“黑烟”仍然没有停止，在不断地向上延伸，侵蚀着靠近它的一切。
共工在归墟之中，身体早已被黑暗吞没，只剩下了意识。
他本来就是水，既然是水，那就很容易和其它的东西融为一体。
黑暗在渗透着他，他也在渗透黑暗。
如今处于归墟的黑暗之中，他不知道这个黑暗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但是只要掌握着两颗魂心，这两把“钥匙”，就能够打开名为“两仪天象”的世界规律之门。
只要进入规律之门，他便可以利用“两仪天象”的力量，做到任何想做的事情。
改变世界规律，甚至能将三界推翻，直接重新洗牌——
“两仪天象”就是如此可怕的存在。
但是打开“两仪天象”，还需要一段时间。
所以他在等，等着阴阳两颗魂心如同太极图般的旋转运作，就如同等待钥匙打开大门的过程。
在这个黑暗的世界尽头，他的身体与暗物质融合，已经无法自由控制，但是意识却清晰地保留着。
现在的共工，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只是意识清醒的存在于黑暗之中，无法做任何事情。
在这个地方，他没有任何的时间概念，也没有任何感觉。
这就好比一个眼盲的植物人，一直躺在同一个地方。
他看不见也动不了，但思维清晰且无法进入睡眠，就是这种感觉。
但共工并不会觉得焦躁和不安，因为他是神，不是人，所以他能坦然的面对这一切。
他在这黑暗之中，呆了很久很久，因为思维是存在的，所以他也回忆起很多事情。
他回想起了数万年前，自己变成了一滴水滴的事情。
那时候他与颛顼作战，被火神剑大败，差点全部蒸发。
幸亏有一只三足乌正好冲了下来，他才能分出一滴水滴，躲进它的眼睛里。
三足乌带着这滴水滴，离开了战场，回到了自己的轨道之上。
太阳升起，又落下。
夜幕降临之时，灵鳐就会穿过浴月潭，化成月亮挂在高高的夜幕之上；而三足乌则会往上飞，穿过浴日潭，回到太阳神殿的扶桑树上休息。
今天这只三足乌如同往常一样飞回了扶桑树上，和其它的手足们一起，各自站在不同的树枝上休息。
当它落定的时候，这滴水滴便悄无声息地从它的眼睛中滴落，掉在了扶桑树的根部之上，进入树根。
这时，不远处一个少女慢慢地走过来。
她有着一头快要及地的白金色长发，穿着浅金色薄纱羽衣，一对金色瞳孔上的长卷睫毛，在脸上覆盖出两扇密密的阴影，粉色的薄唇在白皙得有些透明的肌肤上显得娇嫩欲滴，整个人看上去即精致耀眼，优雅动人。
但是她的表情却一直是淡淡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性格看起来也是平淡如水，没有什么波澜。
她走到扶桑树面前，抬头看着不久前刚飞回来的三足乌，声音淡雅地说道：
“颛顼和共工两位上神作战，你去凑什么热闹？”
三足乌歪了歪头，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幸亏你没有对这场战斗造成什么影响。颛顼上神还是赢了，新的天帝就要诞生了。”
先帝帝俊已经退位多年，一直没有没有新神继承帝位，而是由某位天尊代为管理。
如今候选人之争尘埃落定，对于天界来说也是好事。
少女看着扶桑树，漠然的眼神夹杂着些许复杂的感情，说道：
“但即使是这样，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无论外界发生什么事，我还是得永远在这个地方守着你们。
就像我那个妹妹常羲一样，必须永远在浴月神殿守着她的灵鳐。
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说完这些话，少女摇了摇头，离开了这个地方。
那滴水滴听到了少女的喃喃自语，它此时此刻并没有多想，只是蛰伏在扶桑树的根部，一直吸取着它的能量。
三足乌每天都会轮换着下到凡间，为万物生灵播洒阳光。
白金色头发的少女就这样每天都来扶桑树旁，看它们飞起，然后降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样单一的循环万年不变。
直到有一天，少女发现了扶桑树和平时有些不同。
它的根部，竟然长芽了。
虽然只是小小的，不起眼的一根头发丝般粗细的嫩茎，上面有一片比孩童的小拇指的指甲盖还小的叶子，但那确实是扶桑树的芽。
扶桑树是上古神树，吸取天地自然之精华生根发芽，才长成了如今的参天大树。
可数万年之后它便停止了生长，不再有任何变化。
这么多年来，少女一直看着扶桑树，连它身上的某片叶子的大小，甚至是某条纹路，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如今它的根部竟然如此明显的多出了一丝小芽，她自然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数万年过去都没有任何变化的扶桑树，为何今日竟突然长出了一根小芽？
除非它吸收了不属于这里的力量。
少女慢慢蹲下来，头发和羽衣的衣摆仿佛花开似的散开，覆盖在身后的土地上。
她看着小芽，用手轻轻地碰了碰它，小芽微微晃动了一下。
“你到底是吸收了哪里的力量？难道是有什么东西，闯进了我的太阳神殿之中？”少女自言自语地问道。
扶桑树没有回答。
“若有哪位神仙附身于这棵扶桑树之中，请回应一下，可以吗？”
“……”
“你若不回答，我日日来这里看着这棵树，你迟早也要现身的吧。”
过了好一会儿，扶桑树下终于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
“……羲和女神。”
羲和见有声音回应，便把触碰小芽的手指收回来，继续问道：
“阁下是哪位神仙，竟然可以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附身于扶桑树中，还有这般神力，竟然令万年不长的扶桑树发芽了？”
那个声音沉默了下来，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隔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响起。
“我的名字是……”
那个微小的声音犹豫了一下，才轻声回答道：
“……共工。”
羲和听到对方的话，愣了一下。
但过了一会儿，她的神态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共工……上神，你是不是随着三足乌，一起飞到这里来的？”
羲和一听到共工的名字，便立刻联想起多年前的那日，三足乌闯入颛顼与共工的大战之中。
她虽然没有亲眼目睹那次大战，但是三足乌的飞行轨迹，是可以感觉到的。
她没想到在那场战斗中，共工并没有彻底被颛顼杀死，而是借助三足乌，躲到自己的扶桑树之下。
“是。”
共工很直接地承认了。
羲和听到他的回答，沉默了下来。
如今的天帝已是颛顼，共工是他的手下败将，也是一位重罪之臣。
倘若天界知道共工还活着，怕是必要派神来将他彻底消灭的。
羲和在扶桑树下站了许久，一句话都没有说。
隔了好一段时间，那个微小的声音才再次出现：
“我的存在是否令你为难了，羲和女神。”
“是的。”羲和回答道。
“那你打算如何处置我，要禀报天帝吗？”
“我若禀报了天帝，你们岂不是要在这里厮杀？”
“羲和女神不用担心，如果是这样，我会立刻离开这里，不会带给你任何困扰。”
羲和听到那个微小的声音说要离开这里，便又开始低下头，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
“我不会告诉天帝。”
“哦？”
“外面的事，与我无关。数万年来，我一直一个人守着这浴日神殿，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有人告诉我，我也不会去干涉他们。”
羲和在这里，就仿佛身在与世隔绝的另一个世界。
她就像这世界中孤独的守门人，永远在这里一个人默默地守护着三足乌，维持太阳的运转。
只有偶尔飞进来的纸鹤，告诉她外面发生的大事。
那是散仙养的纸鹤，它们的栖息之处是随机的。
有时候它们会路过浴日神殿或者浴月神殿，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停留一下就走了。
羲和和常羲是帝俊与妻子娥皇所生的一对双生姐妹，她们一出生就是少女形态，千万年不变。
看守太阳神殿的十只三足乌，是羲和从出生开始就被赋予的任务。
除非三足乌死亡，或者太阳神殿不需要她了，她才会渐渐消亡，结束这单调且漫长的一生。
否则她永远也无法离开这个地方。
“这么说，我可以一直留在这里了吗？”树下的微小声音问道。
“随便你。想留想走，你可以自行选择。”
羲和看着小芽继续说道：“你若是留在这里，便没有神能找到你，因为他们不会来到我这个地方。”
“好……我知道了。”
小芽下面的声音轻轻地回答，似乎还带着微微笑意。
从那个时候开始，共工便一直留在扶桑树之中。
他每日吸取扶桑树的灵气，同时也用自己的神之水滋养着大树的根部。
树根很快就发出很多小芽，扶桑树的树枝上，绿色的新叶子冒得越来越多。
常羲每日来看扶桑树，都能发现它与之前略有不同。
她看着这棵树的树冠，一点一点变得茂盛起来，便开口说道：
“共工上神，扶桑树再这么长下去，恐怕就没有三足乌栖息的地方了。”
“已经长得很茂密了吗？”
“要不你自己出来看看？”
共工听到她这么一说，带着笑意说道：“我现在还没办法变成人型，不过还是很抱歉，好像给你的扶桑树造成了不少麻烦。”
羲和听到他轻松的语气，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就没办法了，如果之后扶桑树再长，那我就只能用弓把它多余的枝杈射下来了。”
“弓？”
“那是我的神器，我不曾使用过它。”
“原来如此。之前早就听闻你有一把神弓，常羲女神有一支神笛，是三界中两把最厉害的神器。”
“厉害与否都无关紧要，因为我们不会把它带到其他地方去，它们永远只属于这里。”羲和闭上眼睛回答道。
“那倒也是。不过这里空旷寂寥，整日在这个地方看日出日落，羲和女神不会觉得没意思吗？不如去浴日潭看看下界，那里会有不少有意思的事情发生。”
在天界，只要有湖的地方，仙人都可以通过法术在湖中看到下界之事，常羲就经常通过浴月潭欣赏下界。
但是羲和却很少这么做，她撇了一眼不远处的浴日潭，便把头转回来，说道：“我对下界的事情不感兴趣。”
她曾经看过两眼下界，那里的生灵不是在战争，就是在经历天灾。
下界的生灵渺小又脆弱，生命脆弱如同尘埃，长度如同一瞬。
他们就像是凡间的匆匆过客，许多人还来不及欣赏风景，生命便被淹没于天灾人祸之中。
她不知道他们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莫名其妙地出生，又莫名其妙地死去。
自己的生死都无法决定，又为何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下界的生命这么脆弱，为何要出生到这世界中，是为了来这里受苦的吗？”羲和有些感叹地说道。
“这个问题，就得问女娲娘娘了。”下面的声音回答道。
“我未曾见过女娲娘娘。”
“我认为她想建立一个没有神力，万物平等的世界。”共工回答道。
“没有神力？那神仙该何去何从？”
“要么消失，要么变成凡人，我是这么理解的。”
羲和听到他这么说，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问道：
“共工上神，你说的是真的吗？”
“只是我的推测，造物主的意志，没有任何一个神能完全参透。但是，现在无论是女娲娘娘，还是新天帝，都把天秤的一端向人界倾斜，所以我不得不做出这样的揣测。”
“所以你极力和颛顼争帝，是要把天秤弄平吗？”
“是。”
“原来如此。”
“我不仅要把天秤弄平，还要它将秤砣倾向于天界。”
一直以来共工都在不遗余力地为天界争取最大化的利益，只有这一点从未改变。
“共工上神，你是要同造物主对抗吗？”
“我本来就是天界的神，自然要以天界为中心。女娲娘娘是三界之神，所以她的思考维度和我不一样。但是即使是这样，我也要拼尽一切全力争取。”
“共工上神……我明白你一直争斗的原因了。”
“人界本没有智慧，是女娲娘娘赐予凡人智慧。有了智慧，凡人自然会形成部落和国家，然后自成一个体系。
但这个体系又非常脆弱。
战争，天灾，疾病和古兽之患都能轻易将它摧毁，所以凡人需要神的庇护，才能存活下来。
但是神庇护了凡间，谁又来庇护神呢？”
“可是神不是比凡人寿命长数千倍，力量更强大数万倍吗？还需要庇护吗？”羲和问道。
“羲和女神，你的寿命比凡人长千倍，力量比他们大了数万倍。可还不是被关在这样的牢笼之中，永远也无法离开？”
树下的声音浅浅地回答道。
“……”
羲和听到他这么说，慢慢地低下了头。
“你一直在这里掌管着日出日落，可是你想想，如果没有了人界，日出与日落是不是没有了意义？
天界和地府并不需要日月更替。没有了人界，你也不需要被束缚在这里。”
“我一出生便是浴日女神，这是帝俊父神赋予我存在的意义。”
“你和常羲，不过是维持人界运转的道具罢了。”
共工一针见血地说道。
羲和听到后，抬头看着天空，仿佛在回忆她未曾见过面的父神和母神。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
“工具……
……谁又不是工具呢？
即便是新帝，我觉得他也只是维持三界平衡秩序的工具而已。
他替女娲娘娘守护人界，不也是娘娘的工具吗？”
“那么，假如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天界和人界只能择其一，你是会站在天界这一边，还是人界这一边呢？”
共工突然抛出了这样的问题，羲和把视线转移回扶桑树之上，过了良久，她才缓缓地回答道：
“……我不知道。”
共工听到她这么说，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他并不是在嘲笑羲和，只是觉得她很坦诚。
他并没有进一步追问她，因为觉得追问也没有意义，这便是她真实的答案。
羲和听到了共工轻柔的笑声，他的声音不再似以前——刚附身于扶桑树之时。
那时候他的声音是那般微弱，她甚至分辨不出声音的主人是何种性别。
经过这么多天，吸取了不少扶桑树的精气能量，共工的音量也逐渐变大，显得有中气起来。
这时候她才听清楚，这是一个十分优雅，温柔有磁性，并且十分悦耳动人，能让人过耳不忘的男性嗓音。
她从未听到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听到他这么轻轻地一笑，羲和漠然的心房里某一根心弦，似乎也被轻轻地挑动了一下。
“共工上神，那你的打算是什么？”羲和问道。
“等我恢复了神力，就离开这里。不过大概还要很久的时间。”
“你若离开这里，不怕天界的神再用火神剑击败你吗？”羲和看着扶桑树说道，“你若再被火神剑击败，还能恢复吗？”
共工沉默了一会，才慢慢说道：
“我若再次被火神剑击败，恐怕也无法恢复了。”
“那……”
“不过，火神剑只有天帝可以使用，因为这毕竟是女娲借给下一任天帝的神器。”
共工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据说之前颛顼击败我之后，就把这把神剑封印了。他若想再次打败我，只有身为天帝的他再次拿起这把火神剑了。”
“那如果……他真的再次使用火神剑和你战斗怎么办？”
“到那个时候，我自会有办法应对。”
“什么办法？”
共工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说道：
“那自然是……找到比火神剑更强大的法器。”
“这种东西，真的能找到吗？”羲和不解地问道。
“这是以后的事情，你就不用担心了。”
共工没有正面回答她，羲和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没有再问下去。
她看着别处转移了话题，慢慢地说道：
“你在这里这么久了，还是没有恢复真身，可见扶桑树的神力不足以让你快速恢复力量。只是我不能用镇世神弓的太阳之力，为你输送力量，因为你是太阴属性的。扶桑树本身并没有属性，所以它的力量才能勉勉强强维持你的生长恢复。”
“镇世神弓……？”
顿了一会儿，共工才继续问道：“羲和女神，你想帮我？”
“嗯，但我无能为力。”羲和坦诚地回答道。
“你为何要帮我？帮助我就等于默选了天界，与女娲娘娘对抗。”
“天界和人界纷争，我不感兴趣，我只是想帮你。”
共工听到这句话，沉默了下来。
羲和继续说道：“因为千万年来，第一次有神陪了我这么久，和我说过这么多话。
你走了之后，就再也不会有神这么陪着我了。”
“那你为何不和我一起，打破这被束缚的局面？只要人界不存在，你也不需要在这里守着太阳了，可以像其它神仙一样做自己想做的事。”共工说道。
“你是让我做出选择吗？”
“不，这只是一个建议。”
“现在……我还无法做出决定，共工上神。”
羲和淡淡地回应道：“也许这些事情，你要自己完成了。”
“也好，你能够收留我，其实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共工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