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魁魈

1、第 1 章

　　深秋，临夜，长风。
　　柳院人家的院墙外围，张灯结彩，喜字从正门沿着廊桥、正厅，延申进里屋。屋檐细雨，木门中央挂着铜绿门环，顶上镶着颗银铃，有人轻叩门扉，传来几百年前的回响。
　　秦涉的小姨，莫茗。今天结婚，整个莫家从里到外都张灯结彩。
　　“茗茗，准备好了吗？咱们要出门迎客了。”吴淖隔着门墙，轻声问道。
　　木门从里面拉开，女人身着大红旗袍，腰肢轻盈，凤凰样式中夹杂金丝线，耳后坠着银流苏，明眸皓齿。
　　“我小姨早就等不及了。”从里屋走出一个男人，胸口挂着“伴郎”的花牌，身形修长，单手插着口袋，斜靠在门框上。
　　莫茗听闻,笑骂道：“要你多嘴。”
　　“咱们家今年双喜临门，老爷子高兴坏了，亲自到前厅迎接呢。“吴淖揽着妻子的腰说道。
　　莫茗敲打着秦涉。“赶紧跟你小姨夫学学，等你的新娘子进门，可不许绷着那张脸了。”莫茗说的是家里的另一喜。

　　秦涉忙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举手求饶。
　　莫茗的大姐，也就是秦涉的母亲莫萱，年前给他订了一门亲事，说是好友的女儿，对自家的生意也有些帮助。

　　秦涉的公司最近在着手上市，他忙的天昏地暗，还没时间去应付母亲和相亲的姑娘。
　　"秦涉，我有个朋友快到了，我抽不开身，麻烦你去路口接一下吧。"吴淖举起手机晃晃。
　　“去吧去吧，别在这碍眼。”女人紧跟话头。
　　秦涉见状，轻挑眉道：“遵命，小姨夫。”

　　越过正厅，走进廊桥，香樟树影在灯笼投下的阴影里摇曳，石山上流水淅沥，林簌泉韵，应和不远处的笙箫，清雅微妙，淡泊深远。
　　秦涉摸出手机，上面有一条新信息和一张图片。
　　图片看上去像在西北，五色经幡，裸石堆，和漫延至天尽头的群山。正中间站着个女人，黑色冲锋衣拉开领口，露出白皙的脖颈，右手捏两只军绿色手套，另只手正将碎发理至耳后，风乍起，四野暗哑，她的笑容和身后的日光一样灿烂。
　　“周意。”
　　秦涉读出下面那条信息。
　　这张脸，秦涉有种莫名的熟悉，像在哪里见过，但他有些想不起来了。

　　宾客与新人在正门寒暄，秦涉避开人群，从侧门出院。
　　今夜无云，月色如水，远离庭院的喧嚣，四周只有秦涉自己的呼吸声。
　　他松了口气，倚在路灯下，摸出火机，猩红在他指尖燃起。
　　路灯洒下微光，把人的影子拉得极长,秦涉咬着烟，心里盘算。

　　是什么样的朋友，小姨夫要他亲自来接。
　　秦涉又莫名想起她的脖颈，细长挺拔，像只高傲的天鹅。
　　叫周意。
　　正想着，不远处驶来一辆轿车，车灯晃住他的眼。
　　车里下来一个女人，一身暗色，肩上是挎个比人还大的行军包，像刚下飞机，整个人几乎要和夜幕融为一体。
　　女人注意到秦涉，大步朝他走来。
　　月色撩人，女人的肌肤在暗色衣物映衬下出奇的白净，长发挽起，唇色淡红。
　　“你好，我叫周意。”
　　周意莞尔一笑。

　　轿车驶去，四周又暗沉下来，女人呼吸轻柔，周身融在夜里。
　　秦涉端详她的脸，半晌道。
　　“这边请。”

　　返回时，走的还是秦涉来时那条路，不远不近，快走需要十几分钟，周意肩上背包沉重，但貌似也不妨碍她跟上秦涉的步速。
　　四周静默，偶尔有风袭来，吹动廊桥上的烛火摇曳，青灯欲明，照映在两人身侧，忽明忽暗。
　　“秦先生，你本人比照片好看的多。”周意忽然开口。
　　秦涉听闻停下脚步。“照片？”
　　周意一愣，又莞尔，凑近了问：“不然我怎么认出你？靠气质吗？”
　　秦涉没有回答她，反而调转话题。“周小姐，您和新郎，是什么关系？”
　　秦涉的个子高出周意许多，此时又站在背光的一面，问时转向她，将周意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压迫感十足，
　　周意仰头看他，秦涉身上有淡淡的檀木味，闻着无功无过。
　　“前任。”她回答得爽快，像早就知道他要问一样，说完快步向前走。
　　秦涉惊了一惊，很快回过神来，望着去者的背影，忍不住发笑。

　　正厅，灯火通明，龙凤花烛燃得正盛，席间人流交错，欢笑嬉闹。
　　周意在屋外停下，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皮质笔记本，放进怀里，起身整理仪容。
　　见秦涉走进，周意将口红塞进上衣口袋，转身问他：“行吗？”
　　女人目光如炽，在黑夜里像要在他身上烫出个洞，秦涉本想说好看，话语到了嘴边却变了味。
　　“嗯，要抢亲还差点儿。”
　　周意笑着斜睨他一眼，抬腿越过正厅门槛。

　　婚宴的宾客多得有些夸张，没想到吴淖居然“嫁”的这么好。
　　待到前位宾客入席，周意缓缓步至新人面前。
　　“五哥。”她轻声道。
　　吴淖回过身才看清来人。
　　周意浅笑，将皮质笔记本从怀里掏出来，递出。
　　“五哥，新婚快乐。这是我代替平措，送给你的新婚礼物。”
　　吴淖看见笔记本的一瞬间，眼眶微红，接过本子，语气竟带了点哽咽。
　　方才屋外光线暗，秦涉现在借着灯光才看清楚，那是一本很陈旧，很厚实的笔记本，封皮上似有泥垢，页脚卷边，甚至从夹页里脱落出来。
　　莫茗安慰着丈夫，越是这样，丈夫却越是止不住的落泪。
　　“行了五哥，”周意强忍情绪，故作平淡道。“这里面是平措的笔记，该做的工作已经完成了，队长说，笔记本我们就自己留着吧。”

　　秦涉的小姨夫吴淖，是云北市地质研究所的一名研究员，也是在某次勘测工作途中，和莫茗在不知名的山头相遇，慢慢走到一起。

　　看来和吴淖是同事，秦涉心想。
　　吴淖听到这话，擦去泪水，将笔记本交给秦涉，又挤出笑容。
　　“小白，那些事我都听你哥说过，你能来参加婚礼，我们真的很高兴。”见丈夫情绪激动，莫茗自然而然接过话头，牵起周意的手轻抚道，“快入席吧，等过两天空了，来家里做客。”
　　莫茗是大家闺秀，气度不凡，婚宴地点也定在自家府中。庭院深深，连不起眼的侧门廊桥处，装饰点缀的都是金球桂，周意在和秦涉拌嘴时，就借着烛光分辨出。
　　“不了嫂子，我刚落地，还得回家报平安呢。”周意莞然。
　　“也好，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吴淖此时已经收拾好情绪，说话时眼神揶揄，从周意和秦涉身上扫过。
　　秦涉接受到眼神，不明所以。
　　其实他一直觉得，这个小姨夫看上去很奸诈。

　　又寒暄一番，周意离开婚宴场地，她走后，莫茗趁没人的空挡，悄悄问秦涉：“欸，你觉得这姑娘怎么样？”
　　秦涉正盯着手机，头也不抬道：“你和我妈，不是火急火燎的帮我订了婚么，还问别人做什么？”
　　此话一出，莫茗震惊，夺走他的手机，拔高音量喊：“你不会连人家的照片都没看吧？！”
　　秦涉深呼吸，双手环抱，好笑的看着莫茗：“公司要上市，我很忙。”
　　莫茗不可置信的摇摇头，指着秦涉，愤愤道：“跟你妈一个样。”
　　那边正催着莫茗补妆，她把手机扔给秦涉，离开时还不忘数落侄子：“你就忙吧，到时候跟你妈一样稀里糊涂就结了婚，没感情的家伙！”
　　秦涉挑眉，微点头，像是赞同的小姨的观点。
　　莫茗走后，秦涉看了看表，给助理潘顺回话：“先放着，明天到公司处理。”转身和小姨夫一起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