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以言表》有家熠

5、第5章 美玲超市

　　这并不是江侨第一次接触这个团体。

　　在条件不好的老家，上阳县，所有的学校基本上都聚集在一片区域里——上阳县幼儿园、小学、中学、高中······在一排的学校中间，刚好夹着一个上阳县特殊教育学校。

　　那个时候，电动车远没有像现在一样普及，江侨在上初中后宋玉馨才给他买了辆自行车，因为这样，江侨就不会在路上耽误太多的时间，他就有更多的时间来学习，做题。

　　这也导致了江侨小时候非常向往电动车但是到现在也没骑过。

　　几个学校上学放学时间不同，但总有碰巧凑在一块的时候，附近的路就会因为街边停着的很多辆三轮车变得寸步难行。

　　而那大都是爷爷奶奶们来接自家孩子的。

　　骑着自行车跟着车流的江侨会不经意看见有各种缺陷的他们：一位奶奶推着简易的板车，上面坐着自己双腿瘫痪的孙女；一位爷爷佝着背跨在二八自行车上，怀里护着坐在横杆上的没有左臂的孙子；一位妇女开心地拉着女儿回家，仔细看可以发现小女孩的双马尾辫下遮着可以让她听见的助听器······

　　年纪还小的江侨也没有多余的空闲时间去思考，只会在这一秒想：他们真可怜。

　　慢慢长大后，逃离了那个小县城，江侨不再去猜测或揣度他们的过往以及遭遇，自己能在刚好的时机帮到他们，就是最好的。

　　没有切身体会，谈不上感同身受。

　　也许上次自己刚好出现在美玲超市，也是冥冥之中注定要向那个男生伸出援手吧。

　　当然这些太琐碎的过往并不值得向陈江林一一道来，最后只是告诉陈江林“小时候别人告诉我的”，草草了事。

　　美玲超市这边。

　　俗话说万事经不起琢磨，一来二去赵行慢慢琢磨明白了——从刚刚那两个男的进超市的时候、朱景悦饭也不吃就跑出去开始，一切都不对劲了。

　　赵行揉搓着双手，紧抿着嘴唇。

　　赵行从小和朱景悦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附近相熟的同学哪个不知道朱景悦从小剽悍到大的性格。就拿初中那会来说，他们共识的一个小学同班同学上了初中以后不学好，学混混把朱景悦拦在了回家的半道上，戏弄她玩，朱景悦二话没说拎起一块旁边砌路用的板砖，直接把对方吓跑了。

　　那个时候少女漫画和小说里流行“骑士”一样的男主角，赵行乐意像骑士一样守在朱景悦身边，从那个时候一直到现在十几年。这十几年间他从来没有发现朱景悦对哪个男生有心思，他也一直仗着朱景悦迟钝，以“朱景悦的好朋友”这个身份，占据在她大部分的日常生活中。

　　但是目前好像情况不同了。

　　赵行看看朱景悦，对方正在休息放电中，思绪明显不在这里。

　　他第一步还没有跨出，朱景悦就要跑向别人了，

　　赵行拿起手机，删删写写，打了一句话，然后拿着手机架在连好面前。

　　他们用手语表达不清楚的时候就会改用在手机上打字。

　　「刚刚的那两个客人，小悦是不是说他们长得帅？」

　　赵行希望是自己手语不精看错了。

　　连好看看他，接过手机，选择实话实说，在那句话下面打：「对。」

　　赵行看到这句话不由得呼吸一滞，想了想，又问：「哪一个？」

　　连好回：「穿风衣的。」

　　赵行拿回手机，没有再打什么，他对连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赵行把事情压在自己心底，佯装着什么都没发生过，赶着一点多出门，赵行骑电动车载朱景悦一起去学校。

　　这个时间总有上班上学的人过来买饮料或者买烟，连好总是要忙一阵子，过了两点半以后他才得空把一切收拾妥当，包括午饭盒。这是他们一起吃午饭的习惯，朱景悦和赵行带午饭过来，晚上朱美玲再把饭盒带回去，连好负责收拾和整理。

　　迟些时候，朱美玲来到了超市。

　　“我滴个亲妈妈诶！这都深秋了下午出太阳还是能把人热死！”朱美玲进门，转身走进收银台，一手忽扇着外套，一手把手提包放在暗格里。

　　连好在旁边的冷柜补瓶装饮料，看见朱美玲来了，冲她友好一笑。

　　这个连好是个乖巧又努力的孩子，可惜就是听不见也说不清楚。

　　朱美玲每次看见连好都要这么感慨一番。

　　满打满算，连好在美玲超市工作四年了，想当初连好来应聘，朱美玲其实是不同意的。

　　“你说他又不会讲话咧！招他干什么哟！”朱美玲眉毛拧在一起，满脸的不理解，不知道朱景悦是怎么想的。

　　“不是你怎么都是要雇个人干杂活，他为什么不行啊？”朱景悦也不解，声音拔得比朱美玲还高，她妈这是对残疾人还有歧视吗？

　　朱美玲有些无奈，耐下心来慢慢说：“我滴个乖乖诶！我都告诉你了他听不见听不见······”她举了个例子：“我要是问他：‘洗衣粉在哪里？’他能告诉我吗？不能诶！”朱美玲双手拍得响亮，试图让朱景悦认清现实。

　　朱景悦没说话，旁边的赵行没什么能插上嘴的地方，门外站着刚来应聘的连好。

　　侧身站在那里的连好瘦削到几乎被门框要遮挡不见，一身衣物是多次清洗后的发白，看起来没什么生气。

　　“要不······我们试试？”

　　沉默被赵行打破，他试探性地开口。理智告诉他朱美玲说的在理，可是喜欢朱景悦的心会让自己偏向她这边。

　　这话一出朱美玲差点直接上手揍他，“你捣什么乱呢！”

　　朱景悦则是觉得这个提议可行，“我觉得可以。”她直视朱美玲，“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性子，想好的事别人劝不了，和你一模一样。”

　　“当初那么多人反对不让你和我爸结婚，你还不是结了？当时你也没听别人的劝啊。”

　　朱美玲听着一口气憋在了心口，半响开口：“你每次都要用这个事戳我的肺管子是不是！”

　　朱美玲不得不说朱景悦的性子确实和自己像，可是每每到了这种时刻，她都觉得朱景悦是前夫留下的业障。

　　“没别的意思。没有你的坚持，就不会有这段婚姻，没有这段婚姻也就不会有我。凡事都好坏参半嘛。”朱景悦走到朱美玲的身边，挽住她的胳膊，及时疏解劝导加撒娇双管齐下：“妈~他是听不见，万一他干活很利索呢？前一个王宇，我们为啥会主动把他辞掉？上班玩手机，趴在收银台打瞌睡······”朱景悦点着手指头数，“那不是一个听得见会说话的？所以这个事它不一定啊。”

　　赵行点头赞同，前一个员工真的是配得上“好吃懒做”四个字。

　　“你看，你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你，那我们让事实说话。”朱景悦下结论。

　　朱美玲知道事情的最后她们俩还是要各退一步，这个女儿，从来都很能拿捏自己。

　　最终朱美玲和朱景悦敲定，给连好一个月的试用期，可以无障碍工作就留他，出差错的话就换下一个。

　　在那一个月，朱景悦也是拉着赵行干了不少七七八八的活，门口的指示牌、小标语、购买建议，都是在那个月里他们想的，然后拉着连好一起做的。

　　朝对的方向努力往往会得到不坏的结果。

　　一个月后，连好开始正常在美玲超市上班，直到现在。

　　四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饭，吃完了？」朱美玲问。她年级大，学这些东西总是要慢一些，到现在还只是会一些简单基础的手语，有事交代的时候她还是会打字给连好。

　　连好笑着点头：「好吃。」

　　朱美玲嘴上不说，心里却莫名涌上一丝酸涩来。

　　四年的相处下来，朱美玲对这个勤勤恳恳的男孩挑不出什么毛病，连好工作的表现也可圈可点，每次连好冲她一笑，朱美玲就没了脾气。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聋人都习惯把微笑挂在脸上。

　　年级还这么小，听不见也说不了，家里人该多心疼啊。

　　说起来······朱美玲记得连好的父母并不在他身边，他好像是和自己的奶奶一起生活的。

　　这一老一残的，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生活的。

　　这天晚上的接风聚餐没有进行到太晚，九点多的时候就散了场。车也好打，几个大男人在路边站了没一会儿，就各回各家了。

　　陈江林和江侨到家不一会儿，江侨的手机就响了，是陈丰打来的。

　　开头还是老几样的问候，期间对话则是少不了询问今天第一天上班的情况。

　　江侨回答完，把电话换给了陈江林。

　　“爸~”陈江林的酒量一般，今天晚上喝了几杯酒，这会儿头有一点点晕，说话也不是那么清楚。

　　“啊！还行！他们人都挺好的······对对······这边也挺好的······嗯嗯，可以适应。好~我会听哥的话的~没事~”

　　“给~哥。”说完话陈江林把电话还给江侨。陈丰在电话里又嘱咐了几句。

　　江侨挂了电话，瞧见陈江林已经在沙发上呈大字型睡着了。

　　知道一时半会叫不醒他，江侨把陈江林的被子从卧室里抱出来，给他盖上，准备把今天在美玲超市买的东西收拾好。

　　今天下午江侨抽着空只收拾了一半，这会仔细一看，东西真的堆得哪哪都是。

　　脱了外套，江侨从手边的小东西开始一件一件整理。

　　手上动作不停，脑内思绪也不停。

　　从小时候开始，万事江侨需要和自己“商量”着来。除了学习以外的任何事情，他都需要自己学，自己琢磨。

　　十八岁逃出家乡以后，江侨更是在没有人教的社会中自己观察、不耻下问、学习、实践、反复出错······

　　江侨设想过，发现自己离家出走的母亲，她是会抓狂？会破口大骂？还是会挨家挨户报警寻找？

　　后来又想，这些假设好像没有什么意义，一切在自己经年累月找寻生活的过程中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虽然现在好像也没有找到，也不知道重要的是什么。

　　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又无缘无故想起这些旧事来，江侨拿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又将眼镜戴上，将桌子上的薯片一包一包抱在怀里。

　　思绪是很容易跳脱和延伸的意象，发散性思考一打开让江侨脑子里的想法就泄了洪，先是想着明天早上和陈江林怎么吃，又想着工作上的安排，末了觉得自己真的像江君倩附身一样爱操心，扯了扯嘴角。

　　陈江林转醒瞥见他哥好像在笑，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刚准备翻个身接着睡，江侨没给他这个机会，叫他：“洗澡水热着，洗完再睡。”

　　陈江林哼哼唧唧了半天，最后还是被江侨拽起来塞进浴室。

　　第二天早上陈江林在车上被一下又一下的刹车晃得昏昏欲睡，转头看见驾驶座上的江侨一脸清明。

　　“哥你不困吗？”陈江林真的很好奇。

　　“年纪大了睡眠少。”江侨简洁回答。

　　陈江林无奈吐槽：“你下次拿年龄说事儿时候最好看看现场也没有比你年纪大的人，我害怕你被打。”

　　江侨侧瞄他一眼，接着开车。

　　中午时候，他们两个人还是选择了在昨天的那条街上吃饭，与此同时，美玲超市里，赵行状似不经意，偶尔向门外望去。

　　连好见怪不怪，赵行的心意他这个旁观者是看在眼里，只不过朱景悦这个当事人好像什么都没有觉察到。

　　赵行确实是在等朱景悦来，还有一个方面······他有些鬼鬼祟祟地左瞧右看。

　　不知道今天会不会见到昨天那个朱景悦觉得帅的男人。

　　说实话赵行并不怎么细致地记得陈江林的长相，只因为朱景悦昨天的态度，赵行就多留意了一下。

　　殊不知被他惦记的陈江林正在与美玲超市隔了好几个铺子的地锅鸡餐馆里啃鸡腿啃得忘我，完全不知道有人在想着自己。

　　搬家公司有活就得忙，没活可能就闲着。目前的初期阶段几个人都有点闲，两个人吃完饭散着步往回走，路过美玲超市，江侨顿了一下脚步，陈江林刚准备问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吗，只见他哥一个转身进了超市。

　　陈江林跟上进去。

　　“欢迎光，临······”

　　连好正在给一位客人扫码，赵行蹲在冰柜旁把饮料空缺补齐，听见有客人进来就张口欢迎，没想到抬眼就看到了两张有些熟悉的面庞。

　　赵行愣了一下，慢慢站起身。

　　平心而论，陈江林确实长得不错，而且个子也不算矮。

　　这时连好也察觉到了来人，没想到是他们俩，友好地一笑。

　　好巧不巧，他们刚进超市，朱景悦后脚就提着午饭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