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再临》爱吃猴子的蕉蕉

8、第 8 章

　　下了好几天的雨终于在这个夜里归于寂静。胡国战士们因为胜利的喜悦与离国惨败的悲伤交杂，在深夜里也彻底湮灭。

　　柴火在噼里啪啦地燃烧。

　　曲青蓝靠着焰火趴着睡着了，橘红色的火苗跳动着照应她的侧容，温柔恬静。

　　八根硕大的梁木呈现光泽，朱红的蔓纱绕梁而下，像是飘动的海洋。何等宽阔的大殿，百阶之上，华丽精美的玉石，器物堆积如山，漆画的屏风旁狻猊香炉燃烧青烟，空气中弥漫着让人舒畅神往的味道。

　　大殿？我在何处？曲青蓝恍惚着，却发现自己身着黑色金丝华服，布料柔软似水，腰间、头发、手腕皆戴着沉重的金银玉，压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负隅顽抗！横修！把皇帝玉玺交出来！”

　　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横修？公子横修？胡国亡君，年仅十三的继任者。被叫做横修的孩子十二旒冕冠，各色的珠子随着主人的身躯摇晃，泪流满面，瞳孔放大，极度憎恶地盯着曲青蓝。

　　“我不给！我不会给的！！你骗了父皇！骗了我！骗了整个胡国！你明明说过的，会永远站在我的身边！为什么！为什么！你用一个一个骗局把父皇骗去北阳海，你答应他会为他制作长生药！长生药呢？父皇呢？你许诺我一统的天下呢？！你都给了那个人！你都给了那个人！”

　　横修歇斯底里，极尽疯狂，语气激动着让冕冠发出躁动的声响。眼睛发红，一只手扣在那枚玉石的传国之玺上！另一只手里紧紧握着锋利的宝剑，剑比他还要高大，菱形的花纹错杂，发出凌冽的幽光！

　　“把传国之玺交给我……横修，只要你把它给我，我定会许诺你安全！现在反抗军已经逼近间阳了！你把它给了我，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伤害你！”

　　“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是太子，我也是太子！他是亡国的太子！我是一统之君的太子，你为什么选择他？！”

　　“横修！胡国已经失了天下之心！”曲青蓝愤怒狰狞，情绪同样激动，“男六尺五寸既是成年，尚为成家就要奔赴战场！每有两个儿子的家庭，就得出一个男人出来为他修王陵！！横修，你以为你锦衣玉食，住在宫殿里不受风寒，全天下的人都和你一样么？！我屡次觐见，胡皇都避而不听，东游之行，好大喜功，居然只是为了他的……长生？”

　　曲青蓝手指殿上，“我认识的胡皇，是我自北阳而来刺杀他，他却觉得我勇气可嘉，实为人才宽恕于我！而不是夜半急昭，问我长生之道啊！”

　　“你太单纯了横修！你被公孙星移哄骗着长大，除了玩乐……你还会什么？赵夙他十四岁，在你这个年纪，就敢弑昏庸之父，守卫甘丹了！”

　　横修一口鲜血喷涌出，溅洒大殿，眼睛失焦，“你明明说过……我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

　　曲青蓝面若霜雪，她终于看清楚了……是轻柔的曼纱，上面沾满了鲜血！大殿里，到处是尸体，官员和侍卫们相拥倒地。她也精疲力竭……

　　“我诅咒你！容夫人！你简直就是魔女！你不配真心！你不配任何人的真心！我诅咒你同我一样血溅这大殿！他赵夙也无真心！你如今背叛我，他也会背叛你！你们……你们不会有好结局！”

　　横修在她的面前，单手举起玉玺狠狠地摔倒在地！坚硬的玉石也摔裂出缝隙，爬满洁白无瑕的玉表，另一只手举起锋利的刀剑狠狠自刎，力道之大，几乎要砍下自己的头颅！新鲜瞬间喷洒，曲青蓝捂住脸庞尖叫！

　　她被惊醒了……

　　曲青蓝从睡梦中醒来，慌乱地摸索铜镜，镜子中的她依旧美丽，没有变化。只是这次梦中，她……梦到容夫人。这个女人太复杂了，在漫长的历史记载中独占分量的女人——她从北阳来，刺杀过胡王未遂，后被胡王封为大星察，为他修建王陵。最后和胡王同游北阳海寻求长生药，在返回间阳途中，胡王重病，她便杀了胡王。此时赵夙的军队也闯入了间阳，赵夙成了一统天下的霸主。

　　一个传奇的魔女。后世中有太多女人试图模仿她，成为翻云覆雨的统治者。以她的野心与能力，就算称霸天下也未免不可，只是受到时代的约束。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没有结局。

　　没有她的结局，胡二世横修自刎，胡国丞相公孙星移被腰斩，骠骑将军西越被穿心而死，唯独没有她的结局。

　　没有人知道她去哪里了，后来又经历了什么。更没有人知道……她和赵夙有这样一层关系。明明他暄朝皇帝赵夙的孝庄皇后叫阴英！

　　曲青蓝心口突然绞痛，沉重的呼吸，莫非是容夫人有什么千年遗恨，等待着……等待着自己去实现？为什么……为什么从方才的梦中醒来，会这样怅然若失？

　　帐篷外嘈杂的声音传来，又是男人们的咒骂和嬉笑。

　　“公主，公主不好了！”阿藜踉踉跄跄地跑进来，没有稳住身形直接倒在曲青蓝面前。阿藜伸出纤细的手紧紧抓住，“公主！方才我和芃儿姐姐照例一起去俘虏营里给柳河公主和溯阳公主送吃食！结果……结果吃的被离国几位公主抢走了！几位公主打起来了！惊动了王往将军！离国的高阳长公主和……和王往将军起争执，被将军一剑砍死了！”

　　“什么！”曲青蓝立刻把阿藜拉起来，用手拍拍她身上的土，抹了抹她脸上的泪。“芃儿呢？我的几位姐姐怎么样？”

　　“芃儿她挡在柳河公主面前，被高阳长公主用簪子刺死了！血流了一地，将军他听见动静就冲了过来，直接把高阳长公主给砍了！现在整个俘虏营乱成一团！溯阳公主让我赶紧来找您！”阿藜的眼泪根本止不住，她的年纪本小，身体还瘦弱。颤颤巍巍的姿态让曲青蓝心头极为痛楚，阿七死了，芃儿也死了，这就是战乱吗？没有人可以安身？

　　曲青蓝提着裙裾飞跑起来，身上的玉石珠宝叮当作响。俘虏营离她的帐篷很远，她在将军的帐子旁边。士兵们都从温暖的帐篷中起身，白日的作战让他们精疲力尽，手握锋利的戈矛。曲青蓝往军营门口看去，黑夜里，挂在大纛旗下的是几颗人头，曲青蓝控制着恐惧扭头，心里低语着请安息请安息。

　　“你怎么过来了？快回去。”西越神情严肃地望着她，“带你主人回去！”

　　“我的侍女芃儿被人刺死了！我怎么能回去！”曲青蓝焦急地推开他，映入眼帘的是倒地的芃儿，她的衣服是曲青蓝给的，一件漂亮的袍子，她说从来没有穿过那么好看的衣服。现在她就侧躺着倒地，血流了一地。

　　“芃儿，芃儿。”曲青蓝急忙凑过去，她知道她没有呼吸了。但就是止不住地难过，眼泪落成玉珠子。三三两两的漂亮女人们堆挤在小帐篷里，旁边就是马厩，屋里有股难闻的畜生气息。曲青蓝抬头，另一具尸体倒在不远处，有其他的女孩围在她的旁边。透过人群，曲青蓝望见这个长公主的面容，她因为缺血，脸色呈现灰白的死寂。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角却含着笑容，像是解脱。长公主的血洒在帐篷的拐拐角角，王往背对着她站立，锋利的剑闪着光，鲜血顺着剑刃落下。

　　王往感觉到她的视线，回头看她。曲青蓝发现这是个标准将军长相，英朗的外表，世家公子。

　　“曲丽华？”

　　他把剑扔给侍卫，竟然打笑着说道，“天下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曲青蓝摇摇头，装饰也开始摇晃起来，“我不是。”

　　“星师说你是，你就是。”王往耸肩，“今日甘丹一战，大星师所言不假。”

　　曲青蓝无奈地苦笑，“胡国之军如虎狼。与我何干。”

　　王往轻微点头，他在点头时也是微微昂着头，眼睛的焦点并未落在曲青蓝的脸上。

　　西越喊了几名侍卫过来，把芃儿和那名长公主的尸体拉出去。

　　“你要怎么处理她们？”曲青蓝问着，却把视线放在掠来的女人们身上，在角落里，一个公主穿着红裙子，怀里搂着另一个公主，两个人相依着，一人啜泣，一人微微颤抖。曲青蓝心纠紧了一下。

　　“烧了。”西越道，“你知道她们会有什么结局吗？”

　　“什么？”

　　“除了你，所有人除了你之外。按照美貌的等级，依次送给王侯、文武百官。充官妓、民妓、为侍女、为奴婢。”

　　“……”曲青蓝不知道说什么。

　　“你之前要的那个阿七也死在这里，现在的侍女也死在这里。你随便点一个女人，算作你的侍女。”西越阻止她要说的话，“你要考虑好，你的选择，关乎一个公主的命运。”

　　王往咧嘴笑，“选你的姐姐如何？我听说你被关在宫殿里，都是因为这些所谓的姐姐联通巫师诬陷你。如何？曾经伤害过你的高高在上的公主成为奴仆，很解气吧？”

　　王往很快又想了想，“她们那么对你，你居然还给她们送吃的。真是个善良的公主。”也不知道是贬低还是夸赞，王往伸出脚踹了一下正在害怕的柳河公主。

　　曲青蓝叹气，“都不选。反正跟着我也没什么好结局。”

　　王往和西越对视了一眼，王往道，“如果你不选……她们今天都会被送进各个军营里。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吧。”

　　他转头对西越动了个口型，比了个手势，“呶，里面那个公主看着不错，今夜我就选她了。西伯谦，你又要当你的君子？不就是家里给你商量了两个族妹吗？算什么，这里有的是公主。”

　　曲青蓝望着他指的方向，正是她刚刚看见的两个公主。红衣公主抬眼惊恐地瞪着王往，那张脸算得上惊艳，小鹿般的眼睛含着泪花，白皙的肌肤如同羊脂。而她怀里的公主，面色潮红，看起来极度脆弱，身上带着濒死的味道。曲青蓝从未见过两个人，却有种相识的感觉。

　　突然，她怀里的公主还是痛苦地挣扎抖动，头发散落下来，衬托那张小脸更加娇弱。深蓝色的衣服在土上翻滚，红衣公主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嘴里不时喊着‘妹妹’‘不要怕’‘不痛’这些安慰字眼。

　　“求求你们，救救我妹妹！求求将军，我愿意陪您！”红衣公主痛彻地喊着。

　　王往没什么反应，胡国人对于离国人大抵都是这样冷漠无情，世仇如此。侍从冲过来，强硬地拉起红衣女人，抽搐的公主重重地倒在地上，其他的公主尽力把自己蜷缩起来，害怕自己如同高阳长公主，或者面前这位公主。

　　“丽华公主，求求您，救救我的妹妹！她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红衣女人被拖着，王往满意地用手钳住她的下巴，好更加仔细打量她的容颜。女人被禁锢着，发出地声音轻微，“求求您……”

　　她的眼睛就像是一个垂死的母鹿在恳求猎人放过她的幼鹿，曲青蓝没办法不心软。

　　“西越！西伯谦！”曲青蓝突然说着，“我要那个公主，那个公主当我的侍女！”

　　西越听到她的称呼愣了一下，“……又是你无用的善良？这里很多公主都……”

　　“就选她！就选她！你说的话不可以不算话！”曲青蓝连忙说，“阿藜，把她拉进我的帐篷里。”

　　红衣公主听到曲青蓝的话，停止了挣扎，她含着泪点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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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藜，烧点热水，再拿几条干净的毛巾。上次医官给我送的创伤药和止热药都一并拿来。”曲青蓝扶着这位小公主，将她放置在垫着毛皮的床上，嘱咐着阿藜做事情。

　　“公主！”阿藜有些憎恨，“您为什么要救离国人！那个长公主她杀了芃儿！”

　　“她已经抵命了。唉，一命换一命，我总不能因为一个跋扈的公主，就以偏概全地认为所有离国公主都不好，况且……”况且赵夙就是离国人，如果能找到他。

　　“公主……”阿藜语气弱了下去，扭头出了帐篷，“知道了公主。”

　　曲青蓝端详着这位小公主，她看起来年龄很小，不过十三四岁，白皙的脸庞烧得厉害，红艳的唇有些开裂。散落的发丝有几缕刺到了曲青蓝的脸上，弄得她痒痒的。于是她便顺手整理了她的头发，绕到她的耳后，一张明艳脆弱的容颜看得人格外心动。

　　只是她身上传来浓重的血腥味，不知道哪里受了重伤。曲青蓝突然想到她姐姐若小鹿的灵动，这对姐妹本该是自由的精灵。曲青蓝心抽痛了一下，开始在她身上翻找，查看究竟是哪里受了伤。

　　先是上衣，一件鹅黄内衬，上面细细绣着盛放的花朵，外里一件深蓝色的衣裙子，做工极为精细，想来很受宠爱，不过却不那么合身。曲青蓝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之感，却被她血透湿的上衣打消了猜测，鲜血湿了干，干了又湿。布料完全和肌肤黏连在一起，不可分开。那么严重的伤势，难怪会高烧抽搐惊厥。

　　曲青蓝没办法，只好拿出云罗给的短剑，用锋利的一面去划开她的布料。

　　她刚刚靠近，还没有来得及动手，突然被她握住了手腕。重病之人的力气竟然如此之大，曲青蓝挣脱不开，被手腕上粗糙的触感吓着了。

　　公主睁开了眼睛，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藏着腥风血雨，她哪里是小鹿，她简直就是狮子！

　　“……”那位公主口语问她，“你要做什么。”

　　曲青蓝几乎是立刻反应出来，不加推理地，下意识低语回答：“赵、夙。”

　　赵夙反应也极为迅速，立刻夺过曲青蓝手里的短剑，在如此重伤之下，还可以那么灵活地翻身压在曲青蓝身上，眼睛里充满着杀意和疯狂。“曲丽华？”

　　说完话，他便立刻痛到浑身颤抖，手撑在曲青蓝的衣服上，两个人头发都散乱地缠绕。

　　“……”曲青蓝想要张嘴解释什么，阿藜却突然推开帐篷帘子要进来。曲青蓝动作比脑袋反应还快，屈膝顶了下赵夙的小腹，他吃痛脱力倒在曲青蓝的怀里。曲青蓝顺势抱着他，对阿藜道，“阿藜，你把东西放下，去弄点吃的来。她太饿了，都没力气了！”

　　“哦，好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