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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旧日偶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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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家当的时候,陈一舟意外翻出了几盘爵士乐光盘,出自一名叫劳菲的歌手。那是她初中的时候买的,花光了所有的零花钱。
那时候她在学校里被孤立。城里孩子已经玩烂的事物,她尚且没有听说过。被同学们嘲弄过后,她跑到了一家影音店,跟老板说:“老板,我要最新出的专辑!”
小县城来的傻小孩,以为但凡能进影音店的都是畅销作品。可等她听过了再去和同桌分享时,同桌斜睨了她一眼,轻笑道:“爵士?老掉牙的东西,我们现在都玩韩流。”
陈一舟更沮丧了。
但是她喜欢那个爵士乐歌手的唱腔,自由而舒展。而歌手自作的词曲也富有个人特色,足以将她带离伤感的现状。
后来她干脆放弃融入,放弃追赶潮流。班上孩子王总嘲笑她,说她是土包子、乡下人。有一回还纠结了另外几个讨厌鬼,围着她大叫难听的外号。陈一舟跳起来,只抓着孩子王不放,拼命挥舞着拳头要砸烂他的脸。班主任来了也不好使。
当时她骑在孩子王身上,看着他满脸鲜血的样子,耳边是班主任的惊叫。
“陈一舟!你疯啦!快从他身上下来!快住手!你再打,我要报警啦!”
她转头去看那个老师,就是他,市侩地捧着几个家里非富即贵的孩子,踩着她这种普通的学生,这才把班里的风气引导到了如此糟糕的境地。
陈一舟更用力地捶打起孩子王的脸蛋。她的脑海里忽然响起劳菲的一首曲子,引用自济慈的十四行诗《雏菊之歌》:“I look where no one dares, And I stare where no one stares(没人敢看的,我看。没人凝望的,我凝望;)”
原本诗人所歌颂的是自然的美,但在劳菲的歌里,她把反抗的人与雏菊相关联,没人敢看的黑暗,我看,没人凝望的深渊,我凝望。
直到体育老师和年级组长赶到课室,把状若癫狂的陈一舟拉开,这才把被打掉了两颗牙的孩子王解救出来。
陈爸爸陈妈妈赶到学校,对方家长还来不及发难,他们就说要去省教厅告状。究竟是什么样艰难的情况,才把一个老实孩子逼成这样?
"今天谁敢罚我女儿,我就敢去告状!咱们光脚不怕穿鞋的,看谁比谁更豁得出去!"
家长自知理亏,怂了。学校不想闹大,也怂了。从那以后,班上的孩子再也不敢欺负陈一舟。
而这首歌曲也成了陈一舟的人生之歌。后来劳菲的热度断崖式下跌,高中、大学同学又带着陈一舟见识了很多别的事物,这几盘光碟才慢慢从陈一舟的世界退场。
如今的劳菲,还在唱着她的歌吗?
网络上关于她的新闻几乎已经看不到了,陈一舟从犄角旮旯找到一个livehouse的演出表。劳菲今天夜晚会在这个livehouse举办小型演出。
陈一舟还从来没看过现场表演,更别提见过旧日偶像。她联系张绵绵,确认今明两天没有任何工作任务后,直奔飞机场,踏上了飞往上海的航班。
livehouse在繁华的商业商圈,即使劳菲如今几近查无此人,进入livehouse的队伍依旧歪歪扭扭地延展出去。
陈一舟只能耐心地等,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斜挎包上的小玩偶,一股麻麻的感觉顺着脊柱往上爬。仿佛十几年前那个女孩,穿越时光回到了身体里。
这么多年了,她终于见到自己喜欢的歌手,也是她唯一一个真心追过的星,她怎么能不紧张呢?
劳菲在现场能唱出唱片的效果吗?
她会对观众们说些什么呢?
这是她想要的舞台吗?
如今行情不好,她还会继续坚持自己的音乐理想吗?
第一首歌曲响起,和声的音量回响在演出厅里,劳菲从幕后走向台前,朝观众们挥了挥手。
“Fly me to the moon. And let me play among the stars.”
这是《Fly me to the moon》,一首传唱多年的经典爵士歌曲,也是劳菲第一首有热度的翻唱曲。
鼓点伴着小号的声音从音响里飘出来,陈一舟跟着人群一起轻轻摇晃身体,沉浸在完全的声乐享受中。
劳菲并不是特别高,那副小身板却能唱出浑厚的声音,如红酒般醇香。尽管已经四十岁了,她依旧拥有一双天真如孩童的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台下的观众。这是她所热爱的舞台,她立志奉献一生的地方。
一首接着一首,乐队将氛围炒到最高,然后以陈一舟挚爱的《雏菊之歌》结束表演。此时的劳菲再唱《雏菊之歌》,比起十几年前的梦幻,多了几分梦醒之后的忧郁,似乎把这么些年的遗憾,轻轻诉说出来。
“好耶!”
“超级棒!”
“Bravo!”
“安可!安可!安可!”
台下的观众意犹未尽,纷纷高举着手欢呼,要求劳菲返场再唱两首。喧嚣的人潮中,陈一舟拼命地鼓掌,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
她又想起了那么多年前,那个矛盾少女,天真而怯弱,高唱着歌第一次去反抗着不公。
这一刻,或许对很多人只不过是普通。但对她来说,有一种释然和放下,在心底慢慢扩散。时隔十四年,她终于能跟不堪回首的初中岁月,做一场体面的告别。
劳菲返场唱了一首代表作后,气喘吁吁地回到休息室。
她望向镜子里的自己,那张不再年轻的脸上,依旧泛着激动的红。她没有助理,一个人跑演出。等会儿VIP票的粉丝们会过来后台,她还准备了一书包的签名专辑。
想着今天台下热烈的反应,应该会有不少粉丝来后台。她等啊等啊,最后只等来了陈一舟一个人。
她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收拾好情绪,迎上去热情地握了握陈一舟的手。
陈一舟激动坏了。
啊,劳菲握我的手啦!她的手好软软好温暖!
“啊啊啊啊!我我我!”陈一舟开口先发出了几声无意义的叫声,而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才抿起嘴对着劳菲笑起来,问:“我能叫你劳菲姐姐吗!”
“当然。来,坐。”
陈一舟坐在椅子上,忍不住扭来扭去,开心地说道:“劳菲姐姐!我终于见到你啦!”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劳菲回身从书包里掏出专辑,递过去。这是她最后一张专辑,自从那件事以后,就没有音乐公司愿意给她出专辑了。
“哇,《witch craft》,我以前还没买上这张专辑呢。”陈一舟双手接过来,稀罕地摸了摸封面。
“哈,我这有不少呢。”劳菲被她快乐的情绪感染,眉宇间的忧愁减淡了一点,“让你见笑了,最近没有出新专辑,只能给你旧的。”
“没关系!嘿嘿,我很喜欢。”
两人天南地北地闲聊,倒是挺投缘。反正后面也没有需要演出的歌手,工作人员干脆让她们留在休息室里,还贴心地端来两杯低度数鸡尾酒。
啜饮着酒水,劳菲的双颊红粉绯绯,眼前这位面相温和的女孩似乎有一种魔力,让她忍不住把许多心里话倒出来。
“你知道吗?”她拉着陈一舟的手说,“我已经快半年没上台表演了,今天我还生怕会砸锅呢。”
“啊?怎么会?不应该呀,你为什么会那么久没上台?”陈一舟也喝得有些飘忽,脑子没跟上嘴巴快,一不小心顺嘴就问了出来。话出口了,她才意识到自己不应该打听,连忙捂住嘴。
劳菲看她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轻笑着摆了摆手说:“没关系,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是我得罪人了呗,所以专辑也黄了,舞台也没有了。我这样子也快十年了,本该习惯的。”
十年前,劳菲应邀参加了一次圈内派对。那时她的专辑销量不错,上过不少节目,正值春风得意之时。一位富商一眼看上了她,喜欢上了她的那股热烈和洒脱,展开了追求之路。
买花、送礼物、给钱,无论富商怎么花式讨好,劳菲依旧很坚定地拒绝了他。
“对不起,目前我还是想以事业为主。”
这是劳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隔天,她的经纪人给她打来电话,说原定的打歌节目上不了了。她没当回事儿,便趁着这个机会在家歇了几天。可几天后,经纪人又说新专辑的筹划要延后。再后来,舞台、综艺、真人秀,所有原本递过来的橄榄枝,好像瞬间都消失了。
劳菲拿着写好的新歌去找经纪人,却在办公室门口听见了他打电话的声音。
“戚总,您放心,您要我做的事情,我全都照做了,劳菲她绝对不会再有资源的。您之前说的岗位……”
她怔住了。戚并不是如李、张、刘那样的大姓,她只认识一个姓戚的人,就是那位富商。而也只有像那位富商的财力,才有可能撼动经纪人那颗追逐名利的心。
她默默离开了。
没过几天,她收到了消息。经纪人离开音乐公司,跳槽到一家大型娱乐公司当总监。那家公司,戚姓富商占股近半数。
再过了几天,公司通知她来办理解约事宜。
按道理,就算经纪人跑路了,公司也不会放着一个成熟的艺人不管。劳菲给相熟的公司内部人员打去电话,十个人里有八个不接,还有一个直接告诉她别再来往。
最后一位心软的同事漏了口风:“你……你是不是得罪人啦?有人给老总寄了你的裸照,还说你意图勾引别人的老公,想要嫁入豪门……我……唉,你好自为之吧。”
这怎么可能!劳菲震惊了,找圈内朋友打听,不少人根本联系不上。联系上的也是支支吾吾,问她是不是有插足别人家庭的事。
她感觉世界都崩塌了。有人给她造黄谣,而且是圈内比较有人脉的人造的,不然不会这么迅速蔓延开来。
失魂落魄之际,她接到富商的电话。
“你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吗?”一句理应是情意绵绵的问话,却让她在大夏天如坠冰窟,泛起一身恶寒。
这一切全都往她所猜测,又不想相信的方向走去。
因为得不到她,因为在她眼里事业比爱情重要,富商选择毁掉她的职业生涯,拦住她的去路。而朝夕相处的经纪人、同事,也纷纷在这场审判中捞得好处,或闭口不言。
没有了公司,又正好撞上内娱进入流量时代,即便没有太多记者报道此时,劳菲的名气依旧迅速下坠,没过半年几乎查无此人。从此只能靠着旧歌在底层混口饭吃。
“可恶!那个姓戚的真不是东西!”陈一舟听到旧日偶像居然遭遇这种事,替她打抱不平起来。
现在那个富商的娱乐公司发展得很顺,富商每次出现都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想不到竟然是衣冠禽兽。
劳菲苦笑了一下。这样的经历,她只敢在喝醉的时候说,而且……能有多少人会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