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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茶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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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像做了一个瑰丽的梦。
梦里有吃不完的甜点、人只要在沙发上坐着,动动嘴皮说一说自己的烦恼,就会有人打个电话,轻轻松松替你解决。这要是梦就好了,梦醒了,你会因为美梦而回味。可这不是一个梦,你感到奇怪——它分明是真的,你为什么会认为你好像做了一个梦?
很奇怪不是吗?从甜品店出来,你忍不住地思考:即便那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可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美好的东西非得是梦里才能有吗?
即便是梦里才能有,安东·伊万诺夫这个人只能在梦里才能帮你解决问题吗?
分明是现实里发生的事情,为什么发生时会觉得像梦呢?
是否意味着潜意识里,你不觉得现实的安东具有这样的能力呢?
……
但你不该有这样的“潜意识”——
毕竟安东早就跟你说过,他是工地现场的负责人,但偶尔也会打上领带出去应酬。
所以他有一些厉害的人脉原是再正常不过。是你先入为主,感受到他火热的性情,理所应该地把他归类到“热血笨蛋”的一类去了,对他所说的后半句视若罔闻。
尽管你也并不讨厌“热血笨蛋”的类型。相反,你还挺喜欢的。
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安东早和你说过了,是你自己见识短浅,只看见他热血,没意识到“偶尔会打上领带去应酬”的含金量。
这不是梦,这是现实。
你该清醒点,蚂蚁竞走十年了,现在已经不流行热血笨蛋了。
在亲眼见识以前,你还一心以为大本管账管得焦头烂额,是他以一熊之力撑起了白祇重工。
你愚蠢啊,大本性情温和,白祇重工能在暗潮涌动的丛林里杀出一条血路,只有温和怎么能够?非得雷霆手段,能成慈悲心肠。而就你所知,白祇重工里只有安东性格如此。
所以是你错了,你不喜欢被套上无形的枷锁,你却把这种枷锁放到了安东身上——
你怎么会错得这么离谱?
他才不是他看起来的那样“白痴”“浅薄”。
“浅薄”的是你,你压根没有想过到底是了不起的男子汉安东·伊万诺夫一个人扛起了所有。
“安东……真的……很厉害啊!”
他就是会发光啊!你再一次刮目相看。
“哈?没有吧……”他被你看得不自在,居然还磕巴起来了,“我、我其实真的不擅长思考,不过是社长大人年纪太小,很多社交场合她没有办法出席。公司的公关部门又始终招不到能很好代表我们白祇重工的发言人……”
——他只是迫不得已才肩负大任。
你知道他的意思,但你也知道应酬并不是简单的事。
自打开启这个小号,你也开始了你的应酬。虚与委蛇的事你不是不能做,但属实不那么擅长,也不那么喜欢。
扪心自问,同样是不擅长、不喜欢的事,同样是因为责任才全力以赴,安东能做的很好,而你没有——那不是更厉害了吗?!
别听他自谦,你有你的结论。
“安东真的好厉害啊……”
“你在说什么啊,”安东来了精神,“要说‘厉害’的话,你比较厉害不是吗?”
“我有吗?”
“有啊!上次你到工地来,不是修理了很多邦布吗?——这很厉害!你会修邦布,除了专业的维修店,会修理邦布的人很少吧?!”
“那个啊……”
那个和“厉害”没有什么关系,你不以为意。
“你们工地上的邦布并没有损坏,不是什么硬性问题。只是简单的电路异常,调试一下就好,算不上‘修理’。”
“即便如此,随手就敢调试的人也很少吧?没有信心,不会轻易去动的。”
那倒是,他的关注点直击要害,真是刁钻。
不愧是白祇重工里负责应酬的男人,脑子分明灵活得很,到底哪里“不擅长”?
不要再对安东有刻板印象了,他可不是个能随便糊弄的人,你也不得不好好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是因为伊埃斯,”你诚实告诉他,“了解电路,就会了解伊埃斯。所以我才会一点。”
空洞情况复杂,你不得不去了解,只有了解才知道如何应对。
而且它是你的伊埃斯,是你观测空洞的眼。你想这就跟学习烹饪之前,起码认识厨具一样。
“果然,做绳匠——啊,我是说,做你们这行要很聪明才行吧!”
“这和聪明没有关系吧?”你不以为意,“只是类似于你做现场负责人,一定对所有种类的工种都了解——那钢筋工、水泥工、钳工、焊工……具体的工作内容大概安东也都有掌握?”
不了解就没有办法更好的运用。
大抵是工作性质所决定,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安东却很诧异:“你怎么还知道这些?”
“因为工作。”
“绳匠的工作……也不需要你了解钢筋工吧?”
“一般情况下是不需要,”你承认他是对的,“不过在空洞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了解得越多,越能应对危机状况。”
譬如说,委托人因为过度惊吓,无法进行正常的交流。届时,如果你提前了解桃面绒、缎面绒、亮面缎……分别是什么,就不会在她提要求时茫然无措。
你只是想说这个。
但安东分明被你震撼住了。
“那不就是每次接受委托,都会加深一次理解?”
“是的。”
“你……真的……很优秀!”
“我?”你没这样想过,“做我们这份工作,总归什么都要掌握一些。没什么了不起的,其他绳匠也一样。”
“其他绳匠可不是你这样,”他也有他的坚持,“我每次开会都和工友们讲,我们这种专门应对空洞作业的公司和别的公司不一样——什么都会一点只能叫平庸,但在情况复杂多变的空洞作业现场,多个技能有时就意味着多个突破困境的可能。”
“对呀!”
所以同理,那没什么了不起的。你是一名绳匠,你需要拥有多种可能性来应对变化。
如果不能完成引路人的工作,那算什么绳匠。
但他声音降下来——
“可我强调了这么多次,真正肯听我说的人没有几个;肯花心思耕耘技术的人就更少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这样。何况,什么都会一点只能叫平庸,但如果你足够坚定,从‘会一点’变成‘很擅长’,那你就是全能。”
你哭笑不得:“安东,我距离‘全能’也差太远了!”
他的话更像是形容他自己——安东做现场负责人,主要监管若干技术岗位,技术有标准和上限,当他从“会一点”到“很擅长”,的确可以被称作“全能”。
而你不是,你没有,绳匠工作更多属于信息岗位。越了解各领域的相关讯息,你越看到自己的浅薄。
你没什么了不起,你的进步空间还有很大。当然,你还年轻,这对你来说并不是问题。
总有一日,你会无限接近那里,但那是未来,不是现在。
之所以你想去最高的山峰“顶峰相逢”,是因为你现在并不在那里。
你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你的认识不会因为安东的话语而改变。
问题本身并没有什么争执的必要。你准备换一个话题了。
“安东。”
“嗯?”
“说起来,我们是不是——”
你侧身和他说话,却逢夕阳西下,晚风习习,河道上粼粼的波光欢腾跳跃着,璀璨斑驳了你的视线。你眯起眼,试图躲闪开那过分绚烂的光影。
安东会意地往前走了半步,略微挡住了那道光。
你却因此眺望到更远处危机重重的空洞——昔日繁华的巴莱大厦如今在阴暗里沉默,清晰地标识着斗转星移,物是人非——你的身边充溢着喧嚣,动静之间,却是一整个鲜活而破碎的新艾利都。
再鲜艳的花也总会凋零。
再绚丽的颜料也会褪色。
变化,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永恒。
所以在万千变化之中,独善其身的夕阳绝美。
你短暂驻足,微微失神。
须臾亦永恒。
“噢!对了,铃!”安东忽然叫你名字,“说起来,今天是要请你喝茶奶的!”
“你等我!”
正巧茶奶店没有别的客人,你们从此经过,你正要和他说这件事,他自己想到了,飞速去买了两杯。
“喏!”行动力的王者,来去像风一样自由。
“快看那边——”你是思维跳跃的王者,你叫他快看河岸的方向。
晚风轻抚。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只在人心头荡漾。
“好美呀!是吧?”你问他。
“嗯,”他看着你,“真的……非常地美。”
你也认为真的很美!真奇妙,分明来过光映广场很多次,却像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景色。
景当然是一样的景,你知道的,不过是因为过去你没有这样的闲暇。
你与白祇重工相识的时间还太短,在冗长的绳匠生涯里,你最常经历的和狡兔屋一起探险,而过程除了鸡飞狗跳还有鸡飞蛋打,倒没有什么不好,只是着实不太让人省心。
你似乎是第一次遇到除了哥哥以外,让你感受到特别安心的人。
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
你决定要好好地感受这份闲暇。
恰好安东也不着急回家。
“要不然走走?”安东提议,“反正今天一整天都在吃甜点,摄入这么多热量,也没有活动。”
你倒是想:“那车呢?”
“车交给代驾好了。”他无所谓。
你也欣然。
你们沿着河道往前。一路角度皆好。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其实自打搬来以后,你因为工作很少离开六分街。你不负责外勤,自然也用不上车。家里的车是哥哥在开,你都坐副驾驶,或者直接选择乘坐家门口的地铁。
这段路对你而言很是陌生。
沿途的风景新奇,繁乱足以叫你应接不暇。落日也美,如果不巧被晒红了脸,手上的薄荷奶绿啵啵就会刚好起到作用。
一切恰如其分,路不短也不长。
你们一边走一边聊天,你又和他玩梗:“真的,安东,谢谢你,我凉透了的尸体已经开始长尸斑了!”
他还是不会接,愣了愣:“……什么意思?听起来不太像是好话?”
“……是好话呀!意思是:谢谢你安东,我很开心,很感动,感觉很温暖,以至于尸体都长斑。”
“没有觉得无聊吗?”他舒了口气,“我还担心你会不会觉得跟我一起出门很无趣什么的。”
“你在开玩笑嘛?!一点也不会无趣!”
“真的吗?”
“当然了。安东很会照顾人,一起的话会很轻松。”
而且他还没有哥哥的唠叨。直来直往,有事说事。你也不用多想,反正安东嘛,安东也不会有什么坏心眼。
这点最棒,你不需要一点防备,坦诚地像在面对自己。
你情不自禁地又笑起来了。
这已经是短短半小时里,你第三次竖起大拇指:“安东,我的超人!”
这个梗你也和他解释过了,是感叹他很棒、很优秀、像超人一样无所不能的意思。安东值得你的夸奖,这下伊埃斯可以开开心心过生日了。只要伊埃斯开心,你就开心。
你的眼和手不自觉地去抚摸装插件的包装袋——插件很重,一路上是安东提着。
你拗不过他力气大,索性也不去抢了。要是争夺中袋子破裂,摔坏了插件……那可得不偿失。
“你还真是……意外地容易满足的类型啊。”安东一直在感慨。
“对你来说只是一点小事,但对我而言是大事。”
“你真的很喜欢伊埃斯。”
“更正!我真的很爱伊埃斯。”
你哪有什么了不起,是“爱”本身很伟大。
你又要和他分享伊埃斯的轶事:上次去他们工地,看到许多邦布聚在一起玩耍。你也想叫伊埃斯出去玩,它是好孩子,它和你一样全勤上班,从不请假。但伊埃斯拒绝了你的提议,因为它想上班,比起交朋友什么的,它喜欢和你在一起。
世界上怎么会有喜欢上班的邦布!如果有,需要严格检查精神状态,那很不正常!
伊埃斯当然没有不正常,它只是爱你。
你也爱它——你的生活离不开伊埃斯,就像鱼不能没有水——当然还有小十八和六号。
“……就像安东喜欢和‘兄弟’待在一起一样。”
反正安东会理解的,你也不介意和他多说一些。
他望着你笑。
晚风忽然吹过来。你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安东,你是不是喜欢薄荷?”
“没什么特别的喜好,怎么了?”
“没什么。”
不是什么要紧事,你随便问问而已。
往前走了几步,他突然想起点什么似乎,停下来。
“你是说茶奶吗?”
“嗯,还有上次的糖也是,都有薄荷。”
“这个啊……只是上次你说喝咖啡是为了‘提神醒脑’,我想起格莉丝说咖啡虽然提神但伤胃。她都不敢多喝,但你的剂量好像比她更大。如果只是需要提神的话,其实薄荷或者茶不也一样吗?所以就这样选了。”
“……哦。”你点着头应。
这个答案在你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只能说很“安东”,非常细腻温柔。
与他的答案相比,你的缘由却更简单一些。
“刚才忽然起风,凉凉的,我突然想到茶奶也是凉凉的——里面有薄荷。然后,其实刚才就觉得奇怪了。”
“什么奇怪?”
“奇怪呀!我分明没有告诉过你我喜欢的口味,但你买到了。”
这并不是大概率问题,所以你稍微思考了一下:“我想……可能是因为之前试吃时我写的那份报告:我给茶类糕点的评分很高,最佳推介也是绿茶口味……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买到薄荷,这次的茶奶、上次的糖都是,所以问一问而已。”
不是什么大事。你只是喜欢探索,偶尔能有发现,就会是丰富的生活调料。
否则你也不知道汀曼大师需要洗脸,以及安东是这样温柔体贴的人。
你现在知道了:“考虑得真周到,谢谢你安东。”
“没什么的,别客气——你和你哥哥相处的时候也这样吗?”
“什么?”
“一直道谢什么的。”
“对呀,”你点着头,“要对别人的付出心怀感激,就算是哥哥也一样。这是教养——不能因为亲近,就理所应当。”
“好吧,是我唐突了,很抱歉质疑了你的教养。我以为是种礼貌……礼貌的话,又不是外人,倒也不必对我这么客气的。”
“没有客气,是心接收到了好意,才会感谢。”
“嗯,以后知道了。”
无事了。风吹过来,你们仍往前走。
“那你呢?你喜欢薄荷吗?”安东又问你。
他声音很轻,几乎散在风里。
你没听见:“什么?”
“我说,你喜欢薄荷吗?”
“薄荷吗……以前没有特别的感觉,以后的话,某一天会喜欢的。”
“某一天?”
“嗯。你的建议很好,我会好好考虑,在尝试的过程中一定会喜欢的。不过我也不确定那是什么时候——或许某一天吧!”
他惊住了:“你……会因为这件事去尝试吗?”
“会的,”你肯定,“你很用心地建议了不是吗?为我好,又不是害我。”
“呃……嗯,是这样没错。”
“所以谢谢你,安东。”
“嗯……”他回了些什么,不过你没听清。
风很轻柔,吹拂着如情人的耳语。
你走了下神,突然意识到六分街的夕阳和光映广场很不一样。
一个壮烈如火,一个永恒如歌。没有什么高下之分,只是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结果。
两者都很好,你都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