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码》结庐素然

14、藏着猫的角落14

　　七月傍晚，玉盘微微探出云层，X市的灯光点点亮起。

　　海坝区的一家大酒楼里，一整层大厅被包了下来，人声鼎沸，举杯的长辈们全都对着一个将要成年的孩子说吉祥话。那孩子手里的杯子被自己的父母灌了满满一杯饮料，又被他们推搡着走到一个又一个长辈们面前敬酒。

　　李长安庆幸自己过几天才十八，不然铁定倒在这个大厅里了。

　　在这样欢庆祥和的夜晚，李幸驰已经被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儿子气得半死。这事儿还要追溯到上周，李长安从快递小哥手里拿到的录取通知书不是戏剧学院的，而是N大的汉语言文学。

　　所以一整个晚上，李幸驰都摆着一张阴阳脸。对着亲戚笑嘻嘻，眼珠转到李长安面前，脸拉得老长。

　　其实在填报志愿之前，李长安有和刘莎说过这件事。毕竟填志愿这种事比较重要，他不能再一个人做决定了。

　　“妈，”他小心翼翼地敲开父母房间的门，刘莎还在叠衣服。

　　“怎么了？”刘莎抬起头来，问李长安。

　　李长安脸色有些难堪，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只得先试探着问道：“妈，你说，我这文化课成绩，是不是上可以上重点大学啊？”

　　“当然啦。”刘莎毫不犹豫地回答，“你文化课成绩都超重本线三十多分了，自然可以上重点大学。”

　　说完这句话，刘莎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她放下手里的衣服，严肃看向李长安。

　　“你想跟妈说什么？”

　　李长安“嗯”了好久，才犹犹豫豫地小声回答：“我想试试N大的汉语言文学。”

　　“那你是不想学京剧了是吗？”刘莎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座位，让李长安坐下。“我知道你之前说的话是认真的，但长安，你今年才刚满十八，很多事情你根本无法预料。京剧是你爷爷从小带你学的，而且进入戏剧学院之后，你就有更多接触资深老师的教导，以后你想继续往这个方向走也更容易。”

　　李长安没有坐下，他就这么站着。刘莎也没强迫他坐下，而是继续说道。

　　“你进入戏剧学院之后，依旧可以继续你的文学梦想啊。谁说学这个就一定要放弃那个呢？你也要考虑清楚，一旦你选择了N大，就意味着你将会损失很多优秀的资源，你未来的路将会变成未知。”

　　“我知道的，妈。”李长安点头，“但如果我进入了戏剧学院又意味着我不能接受更加专业的文学知识。戏剧学院没有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但N大有。至于未来的问题，我也想过，N大这样的学校就业率肯定不会低，加上我现在也开始写文章了，以后我就靠这个吃饭，我觉得我可以。”

　　刘莎想了想，又说道：“你觉得你可以，但你也要知道，靠写文章吃饭的人很多，但真正吃得上饭的人又有多少？你完全可以把你的文学当做一种爱好，就像是你从小就喜欢的侦探悬疑小说。你读了这么多，学习不也是没耽误。你上大学也是一样的，工作是工作，爱好是爱好，你不要总是想着那些传奇的经历，能成为那样的人，概率很小，知道吗？”

　　“可是，如果我就这么放弃最专业的指导，放弃了我的追求，我在戏剧学院也不会开心。说不定我以后专业课没心思学，文学也跟不上……”

　　“所以你今晚跟我不是商量，而是做决定是吗？”刘莎鲜少会打断儿子的话，“那妈妈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如果不是我支持你看那么多书，你就不会想着读文学了吧。”

　　“不是的，”李长安急忙否认，“您给我看书只是一方面。对文学产生兴趣不是因为您，是因为我自己。”

　　听闻，刘莎背过身叹了口气。

　　李长安知道母亲也很难做。从小到大自己所有的任性都被她的温柔和宽容包裹着，像一颗纯净清甜的糖果，没有加入任何防腐剂。现在自己又把一个难题推给她，李长安觉得很惭愧。于是他拉起刘莎的手，郑重道：“妈，我长大了，过几天我十八岁，是个成年人了。这件事我担着，您可以当做不知情。我告诉您也只是不想让您一下子没办法接受。”

　　“你爸呢？”

　　刘莎转而看向他。“你爸就不需要你担心了吗？”

　　“我会告诉他的。”李长安回答，其实他非常心虚，却又故作镇定，“我不可能瞒着他。”

　　刘莎是千想万想也没料到，自己忘记给儿子说个“一定要在确定志愿告诉你爸”这样的前提，导致最后李长安的确没瞒着李幸驰，就是在拿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告诉了他。

　　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但李幸驰也拿他没办法。毕竟通知书都到手了，自己还能怎么挽救呢。唯一需要应付的就是李万延老爷子。一家人想了一晚上，最后李长安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说自己亲自去告诉爷爷，用一个善意的谎言暂时蒙过去。

　　毕竟他也不想再让自己可怜的老爸挨打了。

　　在给李万延解释什么是平行志愿、提前批、学校代码和专业代码等等等等一系列专业名词之后，李长安终于可以开始说自己的没去戏剧学院的理由。

　　“嗯……”李万延从听专业代码那会儿似乎要睡着。他努力撑开松弛的眼皮，问李长安，“这代码填错了，所以没办法录取了是吗？”

　　“是的，爷爷。”李长安点头，他感觉胜利在望，“所以我填了……咳，填的另一所大学被录取上了。”

　　“是京剧专业吗？”李万延确认这个的时候突然来了精神。

　　李长安心跳得厉害：“呃，京剧专业只有戏剧学院才有，我报的那所，填的是戏剧文学……其实，其实也是跟京剧挨边儿的，爷爷您不用担心。”

　　“学校在哪儿？”李万延又问。李长安估摸着他这么问的原因，无非就是来了兴致就趁机过去看望他——学的专业。

　　“在C市。”

　　“嗯，”老爷子摸了摸下巴，“那儿也有一些我的老朋友，不过不是学京剧的，C市那边也有他们本地的戏曲。”

　　一家人又聊了半个小时。回到家里，李长安感觉整个人要垮。

　　他平躺在床上，顺手牵过床头柜上的N大通知书，翻开合上，一遍又一遍。他抚摸着磨砂封面，校名和校徽，还有“汉语言文学”几个字。

　　那时的他，仿佛把自己置身于子夜霜小说中挣脱世俗桎梏的少年，意气风发，手中的剑斩断无数困住自己的荆棘，一身傲气独闯天涯。

　　他在给白萧、常乐和符樱发录取通知书的照片。没多久就收到了常乐的回复，也是一张照片，不过是自己刚在外面兼职完、手里还举着宣传牌的模样，一脸灿烂笑容，还跟小学生一样比了个耶。

　　白萧没多久也回复了消息，是一个“祝贺”的表情包——一只猫在在卖萌祝贺，和常乐没什么两样。

　　“等我回家一起去thinker啊。”

　　李长安真不太明白，白萧为什么会对这家店有这么大的情怀。

　　他刚要回复，目光落在了那一书柜的书。

　　想起今年艺考刚回家，李幸驰脸色阴沉要处理掉他的书，自己急得要哭了死死抱着书柜不让书被拿走；又不知觉想起很久之前自己上小学的时候，因为要参加一场作文竞赛，练戏心不在焉。爷爷气得不打一处来，拿起竹棍要敲手，父亲刚好经过，赶忙上前解释，阻止爷爷动手，结果被爷爷敲了一棍子手心。疼得像个孩子一样龇牙咧嘴，李长安在背后偷偷笑他都没生气。

　　就在艺考那几天，首都春节外面没什么店开门，为了丰富伙食，李幸驰跑了几公里外的菜市场买到了李长安赌气说想吃的灌汤包。李长安吃着的时候，父亲还笑开花，仿佛做了一件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

　　“好，记得预订惠灵顿牛排。”李长安回复完，翻身起来下楼找李幸驰。

　　年少的人即使手中有把斩断荆棘的刀，刀尖上留下的血迹也许并不属于自己。

　　爱有时候和直白的忠言没什么区别。很糙，但理不糙。

　　“爸，对不起。”

　　年轻人坐在安载的会议室里，年轻的秘书正把资料如数递给他。没过一会儿，策划部的张子然和陈梦也进来了。

　　“这是安载最近的策划资料终稿，”陈梦上前把手中的文件递给他，“一份是关于安心基金会被查后安载在慈善行业的大体走向，一份是预备收购浩然康复中心的计划。”

　　这都不是什么过于机密的文件。年轻人稍微略过几眼，抬起头问秘书：“安载最近的内网密码有修改吗？”

　　“文文说没有。”秘书回答。

　　“行。”年轻人迅速打开电脑，连接内部WiFi，熟练地打开集团内网。

　　内网有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藏着一个链接。这个链接哪怕不小心点进去都只会出现和安载首页一模一样的集团简介，只有在搜索栏内输入另一个密码才能打开其中真正的世界。

　　这个密码是通讯部设置的，原本只能由董事会的人看见。自从杜文文进来之后，现在会议室里的这几个人都知道了密码。

　　年轻人搜索了一阵，目前暂时没有什么更新的信息。就在自己再次确认并准备退出让杜文文删除记录的时候，眼睛瞥到了网站最下方有一处不久前不知道是谁更新的链接——

　　“紫荆幼儿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