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卿》拘月

6、不宜食用

　　白天的气温比晚上高一些，回去的路上下的不是雪，而是冰雨。两个人心情都不大好，纷纷想着自己的心事。

　　确诊怀孕对赵媃的打击太大，以致于她无心八卦今天那个帅哥医生的事情。而瑧心此刻的心境，就更加矛盾了。

　　一切太过不对劲，重新遇到郁卿的这两天，她似乎总是在一个又一个的惊慌与错愕中度过。

　　车外，冰雨冷硬地撞在玻璃上，而与他相关的回忆，也像这雨水一般，不受控制地从脑海里落下、漫出来，堵也堵不住。

　　她记得那年刚认识他，她陆续从爸妈和哥哥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他的父母外出旅游途中因意外去世。而他第一次回南江市，就是因为舅舅和叔父起诉，他作为被告回去处理遗产纠纷。那个雨天她偶遇他跟律师谈完事情，他没带伞、一头扎进雨幕，而她第一次为他撑伞。

　　后来，尽管工作忙碌，但只要有假，他总会跟跟哥哥一起回南江市。而她一有空就粘着他和哥哥一起看电影，她总是傲娇执拗地挤在他们中间的座位，哥哥一脸幽怨，他却看着她笑，也不生气。

　　他明明很忙，却因哥哥的一句玩笑话，答应帮她补习高中数学，而她心里激动地一宿没睡好。摸底时她告诉他平时只能考五六十分，他却很有耐心，还反过来夸她底子不错，他们微信往来最多的消息也是补习的内容。

　　在外地工作忙的缘故，他说从来没看过自家院子里梅花开时的样子。那年初春的一个周末，她带着家里狗狗蹲在缀满花枝的宫粉树下，强拉着还在做家务的妈妈下来给她拍照。她把照片发在朋友圈，她想，这次他应该能看到了吧……

　　她所有的欢喜和疼惜，就像海底涌动的暗流，期待着有一天能够冲出海平面，可当真要破浪而出的那一刻，却被现实的海啸猛烈地淹没。太多的美好，都在她十八岁生日的第二天碎掉了。

　　两年多前的那个下午，郁卿在小区附近的公园找到她。她因为生理痛而几近昏厥，他抱着她朝最近的医院狂奔。

　　她躺在他的怀里，耳边是他狂乱的心跳。她不停流着眼泪，嘴上说着疼。可那时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身体更疼，还是心更痛一些。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就好了。

　　曾经有多美好，她有多遐想，后来心就痛得有多惨烈。

　　与他有关的记忆，既是蜜糖，亦是砒霜。说到底，还是不宜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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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北莘师大某女生宿舍内。屋内静谧，四个女生相对而坐，气氛奇诡。

　　瑧心率先坐不住，肚子里发出饥饿的肠鸣。她拉着陈默的手，摇晃着撒娇：

　　“好饿啊，默默，咱们还是先去吃午饭吧。”

　　陈默顺势拉住她，制止她将要起身的动作，半严肃半调笑：

　　“不行。你们俩一大早一声不吭就走了，肯定有猫腻。先交代一下‘犯罪事实’，再去吃饭。”

　　瑧心无奈。旁边赵媃和她对视一眼，想了想，还是交代吧，反正也瞒不住。

　　陈默和沈云舒看完赵媃给的报告单，这下是真得沉默住了。

　　短暂的震惊过后，云舒开口:“媃媃，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要先告诉你家里人吗？”

　　“不行！我爸爸有高血压，如果被他知道就完了。我打算尽快做流产手术。”

　　回来的路上，赵媃就已经做好决定。

　　而瑧心她们自然也是支持这个做法的，毕竟赵媃现在才大三，还没工作，无论是经济还是其他方面的考量，这么做都无可厚非。

　　现在关键的问题是，要尽快联系上赵媃的男友阚辉宇，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不管怎样，他都要负起应有的责任。

　　几个人安慰着赵媃，商量着如果还联系不上，就一起帮忙去当面找他，总要让他给个交代。

　　“好了，我的事情都交代完毕。心心，该你了吧？说说今天牵你手的那个帅哥医生是怎么回事？”

　　此时赵媃已经收起难过，把焦点转向瑧心。

　　“什么帅哥？”

　　陈默一听到“帅哥”两个字，便来了精神，她一脸吃瓜地看向瑧心。

　　瑧心被盯得脸热，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糊弄过去。还没等她说话，对面陈默又开始高能输出：

　　“心心，你不会是劈腿了吧？”

　　“哪有？！”

　　瑧心一急，从椅子上蹭地站起来，发觉自己太过激动，又收了收语气解释：

　　“他是我的一个哥哥，早上我陪媃媃在医院，正好遇上了。当时我生理痛难受得厉害，他把我带去休息室休息。仅此而已。”

　　说完瑧心脸更烫了。

　　此时赵媃又开始插话：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就一个字，帅。老实说，比心心的男友好看得不止一点半点。你真得不打算介绍给我们认识一下么？”

　　陈默在一旁也不嫌事大，玩笑附和：

　　“对啊。这不，我和云舒都还单着，要是你亲哥哥，咱们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不是亲哥哥，我支持你当一把海后又何妨？这世上，帅男人有，好男人有，但帅的好男人不多了。”

　　这都是什么乌七八糟的疯癫言论。

　　不过瑧心也不吃惊，谈论帅哥一直都是女生宿舍的热门话题，同龄人开起玩笑来没太多禁忌，甚至有时聊起一些颜色废料，那更是没男生什么事了。

　　何况宿舍里有陈默这个话匣子，也给大家带来不少乐趣。就比如此刻，瑧心囿在心里的不快，已经减轻了大半。

　　她拿起椅背上的羽绒服，看了眼其他人，一边穿一边佯装严肃：

　　“好了，话题到此为止。赶紧去食堂吃饭吧，我最爱的玉米肉燥铁板饭和瓦罐老鸭汤怕是要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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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上完课，赵媃终于联系上了男友，要去见一面，瑧心问要不要她们陪着，她说不用，自己可以处理。

　　吃完晚饭回到宿舍后，瑧心和陈默她们玩闹了一会儿，就把手机调成静音，开始全身心投入学习模式。

　　转眼时间到了八点。她关掉笔电，合上资料，开始拿起手机看信息。

　　短短一晚上，微信消息已经堆积了不少，瑧心逐一点开查看。

　　有大学院系的一些群消息，还有高中班级群消息，显示已经99+，瑧心潜着水默默浏览了一下，原来大家在讨论着寒假高中同学聚会，不过现在就讨论也太早了吧，距离寒假还有小两个月呢。

　　瑧心吐槽着摇摇头，点开男友周赫的消息界面，入目尽是一些暧昧撩骚的话语。而前一晚的不欢而散仿佛没发生过。

　　她沉默着退出界面，最近这种信息好像越来越多了，她还是不适应，男女朋友都是这么聊天的么？

　　瑧心强按下那种腻味的感觉，给老母亲沈女士发起视频聊天，她昨天好像忘记给家里发信息了。

　　视频一接通，沈女士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便冲出屏幕：

　　“闺女，今天在学校过得咋样？晚饭吃了吗？”

　　瑧心笑着回说吃过了。

　　画面那头有些昏暗，沈女士站在自家院子里，正给家里的大狼狗美乐喂吃的。瑧心觉得奇怪，问今天美乐怎么没像平时一样跳起来和自己打招呼。

　　沈女士顿了一下，接着笑说美乐老了，有些跳不动。

　　瑧心听后，心中也有些低落，美乐是在她小时候从亲戚家抱过来的，跟着她一起长大，到现在也过去十几年了。十几岁，对于一只狗来说，已是高寿。

　　瑧心收起一抹伤感，继续看着屏幕。

　　妈妈身后就是厨房，此刻窗户开着，老爸正在里面洗着碗，看到瑧心后笑着打招呼，手下是流水和锅碗瓢盆的轻碰声。

　　爸妈的工作都很忙，经常加班，瑧心劝他们多注意身体，不要太晚吃饭。

　　沈女士摆摆手说不聊这些了，她摸了美乐两下，便开始起身往屋里走。瑧心知道，她的唠叨又要开始了。

　　果然，沈女士回到客厅往沙发上一坐，便开始聊起哥哥的事。

　　说起哥哥，妈妈总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态度。

　　她先是提起哥哥在国外工作，今年又不打算回来过年；接着又吐槽起他都三十岁了还是单身，叫自己不要跟他学，趁年轻赶紧谈个恋爱，还让她跟哥哥多聊聊。

　　每每这时候，瑧心总是眼观鼻鼻观心，配合着点头，全程默默听着。至于自己恋爱这件事，她觉得目前还不是时候让父母知晓。

　　她的父母都很传统，他们不指望她大富大贵，觉得她能循规蹈矩读完师范、当老师，然后按部就班结婚生子，就很好了。而她自己和父母的想法一样，没什么远大抱负，一直觉得本本分分生活就好，除了对那个人的一点点奢望。而两年多前，那点奢望也被现实打碎。

　　后来上了大学，遇到了周赫，他提出以半年为期，两人先试着交往一下，如果不合适，她可以随时提出分手。瑧心觉得不妥，补充说双方都可以自由地提出分手，两人才正式交往，到现在也才满两个月。

　　瑧心耐心听老母亲聊着家长里短，那头念叨着村里谁家孩子结婚了，谁家又抱孙子了，本以为一会儿就要结束，却冷不丁听到话题又扯回自己头上：

　　“心心，还记得村里你孙叔叔家的儿子吗？就是比你大三岁，现在在国外读研的那个，听说再过半个月就要放假回来了。”

　　瑧心努力在脑海里搜寻半天，结果是查无此人。

　　“你元旦放假回来吗？你孙叔叔说要两家一起吃个饭，你们两个小年轻正好也接触一下。”

　　瑧心顿时警惕起来，含糊道：“元旦我就不回去了，还要准备期末考呢。”

　　沈女士知道她学业忙，也没强求，只说孙家那小子再过一两年就读完研回来了，到时候有的是机会。

　　瑧心挂上视频电话，长叹出一口气，感觉像是历了一劫。

　　她回过神，盯着微信置顶的那个烟花头像，置顶状态还是她几年前设置的。

　　她点开，界面还停留在她上午发的那几条信息。而他，没有任何回复。

　　瑧心盯着屏幕失神了一会儿。突然，像是有神迹显灵般，她看到界面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瑧心感觉身体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心跳也开始微微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