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傅苡

1、第 1 章

　　2024年1月1日元旦。

　　今年是我和方清淮纠缠的第七年。

　　在过去的几年中，我们两人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联系在一起。

　　六年前，我还是一个会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嬉戏打闹的顽皮学生。

　　无论讲台上站的是哪科老师，讲什么重要的知识点，对于我而言没有任何差异，我自顾自玩弄着从绿化带上抓到的小虫子。

　　玩腻的时候偶尔会抬头瞧一瞧，前排所谓的好学生。

　　方清淮坐在第三排，总是坐很直，意气风发，认真学习的样子和其他学生格格不入。

　　这里是一所技校，大多数学生来到这里，只为了混文凭混日子。

　　我也不例外，方清淮这样认真学习的人，反而成为了众人眼中的异类。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根本就是来错了地方，以他学习的优异成绩和刻苦的学习态度，完全可以去普高。

　　真是搞不懂他为什么会来技校上学。

　　当然了，这些也不关我事，不过是上课无聊时胡思乱想。

　　学校里常有打架斗殴的事情发生，但我对打架的态度一向很冷淡，我不愿意参加任何人的拉帮结派，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

　　我对于未来的畅想非常简单，混到毕业，南下打工远离渣爹。

　　说起我这个爹，我就觉得冤。

　　投生在谁家不好，偏偏要投生在他家做他的儿子。

　　我爸活着以四个字为宗旨，游戏人生。

　　毫无任何责任和担当，不上班，整日酗酒。

　　有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他的身影，如果能在家里见到他，也一定是因为没钱。

　　他回来和我妈抢夺仅剩的生活费。

　　我妈是个瘦弱的女人，争抢不过，还要被暴打一顿，最终也只能哭哭啼啼的看着手上的钱被抢走。

　　我从那时候开始便痛恨我爸并发誓，等我长大一定要痛扁他，为我妈报仇。

　　可惜我妈没能等到我长大就撒手人寰。

　　我妈是个底层人民出身的穷苦女性，她把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的教育上，留下几千块钱，让我好好读书，把握自己的人生。

　　我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不过为了我妈的遗愿，我还是进了一所技校，读了众人都说有前途的计算机专业。

　　在上课的第二周，我彻底放弃了计算机这条路，课程对我而言，简直像是天书，我把目光转向接地气的汽修专业。

　　校长TMD拒绝了我的转专业申请，其实就是想从中捞点钱和好处。

　　我没钱，干脆摆烂。

　　如果说我是摆烂，那么我爸就是堕落。

　　我妈去世后再也没有人给他钱，他开始偷鸡摸狗。

　　警察来家里调查过几次，想守株待兔，也没能逮到他。

　　我对我爸的事毫不关心，他会不会被逮到？会不会坐牢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立志要和他断绝关系，远走高飞。

　　可我的人生到底是被他毁了，毁得一塌糊涂。

　　在某天放学后，我抱着一个破旧篮球回家，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几个警察按倒在地上，铐上手铐。

　　其中一个伸手拽我的头，好痛。

　　“不是犯罪嫌疑人。”

　　老熟人片警老陈站出来说话：“他是李季的儿子李一寻，还是个学生。”

　　“这个孩子命苦，他妈过世早，他爸又是个老混蛋，不管他，案子肯定跟他没关系。”

　　“放开他。”

　　为首的警察听到老陈的解释后，下令放了我。

　　没等我缓过神来，老陈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拽到一旁。

　　“小寻呀，叔给你几十块钱，你去街口的宾馆将就一宿。”

　　老陈的举动十分怪异，我再次抬头仔细打量屋子里站着的警察。

　　一个个表情严肃，像是发生了什么大案子。

　　我问：“他犯了什么事？”

　　老陈小声说：“他杀人纵火，死了三个人，小姑娘才五岁。”

　　我僵硬麻木地接过老陈手里的50块钱，一直到住到破旧潮湿的小宾馆里，还久久不能回神。

　　那个混蛋居然杀人了。

　　我不想顶着杀人犯儿子的名声过一辈子，决定提前计划，立刻南下打工，隐姓埋名，过自己的人生。

　　趁着凌晨雾气未散尽，我带着身上仅有的200块钱，徒步前往车站。

　　忽然之间，一辆汽车冲我袭来，没有任何疑问，我被车撞倒，被碾压。

　　我躺在血泊之中，意识逐渐变得模糊，竟然在不远处的巷子口看到方清淮……

　　闭眼那一刻，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可我奇迹般地在医院里醒了过来。

　　更加奇怪的是，我又仿佛间看到方清淮站在远处。

　　他发型凌乱，神情憔悴，一双眸子像潭水一般沉静，呆呆的望着远方。

　　再一眨眼，远处的人便不见了。

　　好奇怪，怎么偏偏会在幻觉当中看到他。

　　很快，我就意识到这两次并不是幻觉。

　　陈铮当时确实在车祸现场，是他在司机肇事逃逸后将奄奄一息的我送来医院，又垫付了医药费。

　　高三学习时间紧迫，方清淮会在每天下了晚自习之后来看我，他会坐在我病床旁边写作业。

　　当医院的年轻护士将我昏迷这些天的情景讲出来时，我心中对方清淮充满感激，想报答他，

　　又看了看自己已经瘫痪的双腿，忍不住的苦笑。

　　医生说我的腿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可能，要一辈子当个废人。

　　查房的护士姐姐见我年轻，说几句安慰的话，大概内容就是不要放弃生活的希望。

　　面对她们的安慰，我勉强扬起一丝微笑。

　　我从第一天晚上的凌晨12点一直等到第二天晚上的11点，终于见到了方清淮。

　　他看到我醒过来，脸上并没有高兴的表情，而是带着一种冷漠疏离又怨恨的神情。

　　好奇怪的表情。

　　表情再奇怪，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准备先口头表达自己的谢意：“谢谢你救了我，我……”

　　方清淮抢先一步打断我的话：“我去办出院手续。”

　　护士姐姐出声提醒：“18床的病人，刚刚苏醒，还需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我没钱支付接下来的住院费用。”

　　我同意方清淮出院的想法，手术费和住院费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穷人一直住在医院里，无异于把钱一捆一捆塞进火炉。

　　办理出院手续的过程很漫长，漫长到我忍不住的在轮椅上睡着，清醒后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陌生的出租屋。

　　格局简单，家徒四壁，和他家之前住的房子不相上下，唯一不同的一点是，简陋的书桌上，整齐的码放着高考复习资料。

　　这里是方清淮的家，意识到这个问题。奇怪。

　　我和他的学校交集非常少，没说过几句话，算不上相熟，他拯救了我，可以说是他心地善良，具有人性光辉，把人带回家，实在是太奇怪了。

　　我找遍了房间，每个角落都没找到方清淮，同时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房间的每一个出口都被上锁。

　　是的，没错，是每一个出口，门被上锁，窗户也不例外。

　　伤口的疼痛以及饥饿感使我毫无困意，我焦虑的坐在轮椅上等待方清淮回来。

　　到了凌晨，方清淮拎着着两份凉透气的炒饼回来。

　　他的语气很冷淡，“吃饭吗？”

　　即便是一份早就凉掉的炒饼，对饿了一天等我具有极大的诱惑力，我努力克制问出心中的疑问。

　　“你为什么带我回来？”

　　方清淮做早餐桌前吃饭，反问道：“你有地方可去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两个人心知肚明。

　　方清淮突然转过身体和我面对面。

　　“你想报答我吗？”方清淮低着头额前长长的刘海碎发遮盖住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想。”我回答的干脆有恩不报，非君子，我不是君子，但是不想，当小人。

　　“什么方式都行。”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古怪的意味。

　　我点头：“我能力之内的，行。”

　　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力道强劲的巴掌扇到我的脸上，整张脸火辣辣的疼，我不可思议瞪大眼睛看着方清淮。

　　方清淮不理会我的诧异，抽起一张纸巾，轻轻擦拭我嘴角的血丝。

　　“吃完了，早点休息吧。”

　　他点了一盏小台灯，继续学习，我瑟缩在角落，面对陌生的环境，睡不着，心中计划着怎样逃离。

　　方清淮太莫名其妙了，我之前不是没在电视上看到过变态杀人犯的故事，这类人通常在人前伪装成乖巧古板的正常人，实际上，心里极其变态。

　　我在心里料定方清淮是这样的人，盘算着逃跑的事情。

　　方清淮睡着了，我需要拿到方清淮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才能开门离开。

　　房间里一片静谧无声，我紧张得心跳如雷，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生怕会惊扰到正在熟睡中的方清淮。

　　我小心翼翼地推动着轮椅，一点一点地向他靠近，终于来到了他的身旁。

　　我颤抖着将手伸向他的衣领时，突然方清淮猛地睁开双眼，眼神杀气腾腾，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若木鸡，完全忘记要把自己的手缩回来。

　　而下一秒钟，恐惧让我丧失理智，我拼命转动轮椅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然而还没等我来得及发出求救的呼喊声，一股强大的力量便从后方袭来，直接将我连同轮椅一起拖倒在地。

　　我以为我马上要死了，闭上双眼，在心中怒骂老天的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