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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妥协 ...


  •   (一)11月18日

      空旷而寂静的大街上,那人将曲白狠狠推了一把。曲白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道他夸张的口形下究竟说了什么。

      只是那人转身离开的背影是在太过熟悉,熟悉到让曲白感到不安。

      这分不安在身体内扩散开来,化成嘴巴、爬到他耳边直喊“快拦住他!”、“拦住他啊!”、“他会死”、“你救不回他了!”;又化成手臂,圈住他的手脚和大腿,让他连爬起来都艰难异常。

      即使如镜头慢放,那背影依然在曲白的目睹下跑远、消失在街道转角。

      “沈南靖别去!”曲白用尽了全身力气喊出来,却什么都没有听见。

      汽油在疾速行驶的汽车的发动机内爆燃,刺耳的轰鸣声尖刀一样插进了这一片空白。

      耳畔最后留下的是冰冷的钢铁与温暖的血肉碰撞发出的悲鸣。

      曲白猛地坐起身。

      昏暗的房间,被冷汗濡湿的寝衣,只睡一人的双人床。

      墙上的夜光小钟显示的时间是03:35。

      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曲白忽然像被抽空了力气,整个又倒回去。

      他伸手探床头的台灯,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双眼被突然的明亮蜇的生疼。

      眼睛一点点接受了新环境,曲白按了按额头附近的穴道,受噩梦刺激复发的头痛此刻反而更像是大脑对他的安慰:没事了,都过去了。

      真的没事、真的过去了吗?

      两年前的那件事平息后,曲白就给与之有关的人安排了相应的心理疏导。借着师哥做课题研究的关系,参与治疗的都是心理学界有些名望的老师,实际治疗效果评估表和研究报告的内容都很好看。

      可一到那个又爱又恨的日子,自己所受的治疗与开导就仿佛喂了狗。

      去年11月18日,他骗家里人说去外地见同学,一个人去酒店开了间房,喝了很多瓶沈南靖喜欢的百威,哭了一晚没睡。

      今年11月18日,他戒酒了,也能睡着了,但还是没法把自己从那场惨祸的恐惧与痛苦中拔出来。

      不过现在已经19号了,应该很快就好了。他想。

      曲白把手机拿到面前解了锁,检查微信消息和邮箱可以帮助他分散注意力。

      未读邮件里除了本月的电话账单,还有健身房和地产公司的广告,直接全选删掉。

      打开微信,南大临床医学群里,夜猫子和时差党们还在□□,最新一期柳叶刀和欧冠这两个话题在这个群是可以交叉进行的,曲白本来想发个小猫表情乱入,但还是没发。

      有一条昨天23:44的消息,预约看诊的,他简单看了一下症状描述和预约时间,把对话框内容复制到备忘录里。

      其他的消息没什么意思,曲白想了想,打开联系人,搜索“丽丽主人”。他前两天刚和丽丽主人有过交流,对方发了些丽丽玩水的照片给他看。

      丽丽其实是一只雄性阿拉斯加,本名叫Harry,是沈南靖这个起名废害了它。

      从某种程度上说,丽丽算是曲白与沈南靖的“红娘”。

      讲道理,如果当时没有这只走失走到特警队的傻狗,如果这傻狗没有精虫上脑去骑母警犬,或许沈南靖只会浪费宝贵的调休日在警队躲相亲,而不是拖着头破血流的丽丽来曲白的宠物医院。

      曲白也就不会知道,世上竟也会有人与自己如此合拍,温暖且可靠,最终竟成为他生命里港湾一般的存在。

      作为一个敏感的医者,曲白常因眼中所见的现实陷入困顿,但他总能在沈南靖的怀抱里世界和解。

      头痛似乎加重了些,曲白决定起床去洗个脸,再弄点水喝缓解一下。

      入了秋,夜里就有些凉了,曲白打开衣柜,想挑件外套。背挡住了床头灯的光,他本就近视,看不清哪件是哪件,索性取了挂在最左边的,应该是件运动款的卫衣。

      套上身以后,这不合身的感觉才让曲白反应过来,自己是穿上了沈南靖的衣服。

      走出门,手机电筒照到桌上,沈南靖姐姐和外甥送来的蛋糕和果汁还放在那里,原封不动。

      刚过去的11月18日,也是曲白的32岁生日。

      (二)黑色记忆

      把洗脸水倒进厕所的节水桶,曲白用他专属的小熊毛巾擦了擦脸。和这房里很多生活用品一样,小熊毛巾也在特警队里射击比赛的奖品单里。

      沈南靖用第一名的奖品跟后勤把七种颜色的小熊毛巾都换全了。

      有队友开玩笑说沈队算的一手好账,拿无人机换毛巾,他只是笑着说:“曲医生说这个可爱。”

      精神清醒了,能更清楚地感觉到前额的痛感从两旁延伸到了脑后,看来还是得吃药压一下,不然明天没法子上班。

      曲白抬头看了下镜子,凑上前去想观察下自己的黑眼圈,通过镜子里一并看清晰的,还有卫衣上的图案。

      曾经沾满沈南靖鲜血的衣服此刻借着曲白的记忆,把两年前的血腥味都带了回来。

      曲白慌张地将衣服脱下、丢开,但再度袭来的恐惧感却仍然紧紧套在他的身上。

      他试图去深呼吸去冷静,生理上的反应却已经宣告了为时已晚:心跳以可感的速度在加快,咚咚地敲打着胸膛;耳边响起来两年前在急诊室门口听到的那些声音。

      “哎哟这人怎么回事啊车祸撞成这个样子啊。”

      “听讲是见义勇为被劫匪报复,真造孽。”

      “沈南靖家属是吧,在这签个字,抢救方案和风险我已经告诉你们了,优先保命。”

      “医生啊求求你救救我儿子,他才29,救命啊医生。”

      “给9床沈南靖报个病危。”

      曲白望着地上那件黑色卫衣,卫衣也恶狠狠地盯着他。

      脑海里回放的是沈母哭喊和抢救人员奔走的画面,中间忽地穿插进了沈南靖被推进急诊室的模样。

      一张血肉模糊的脸骇得曲白眼前发晕,大脑里的记忆涌动已经停止不住,那些声音和画面随着头痛的加剧竟愈加清晰起来。

      他看到医护人员围在救护床的旁边抢救,鲜血沿着无菌布的褶皱滴落,在急诊室雪白的地砖上砸出数朵殷红的花。

      “这个血止不住的啊!”

      “心跳降了!推支肾上腺素!”

      75,66,53…曲白看着那心电机上的数字一点点往下掉,慌乱间不知所措居然捂住耳朵。

      44,32,19…刺耳的警报声。

      脑袋痛的几乎要炸开,也只有痛感强烈时的一两秒,他还能感觉到自己是在家里的卫生间。

      医护人员一个个鞠躬走开,冰冷的萨博机在沈南靖的身上开始了它的工作,宣告这具躯体即将不再温暖。

      “别走!”曲白终于喊了出来,“他还没死!还有救的!你们别走啊!别走!”

      脑袋里突袭来的一记剧痛,剪断了意识与躯体的脆弱联结。

      (三)PTSD

      沈南靖是被曲白的哭喊声惊醒的。

      他从侧卧的床上蹦起来、鞋都没穿就冲进卫生间,乍见曲白倒在地板上的痛苦模样,吓得魂都出掉三分之一。

      “曲白你这是怎么了。”他赶紧把人从地上扶起来圈进怀里。

      兴许是听到了让人安心的声音,曲白的意识被唤了回来,他努力睁开眼睛,见清来人模样,眼泪水往外一涌,用身上剩余的力气把沈南靖的脖子紧紧搂住,泣不成声。

      “我在我在,没事了。”曲白的哭泣一声声砸在沈警官心底,他不知什么是安抚怀里人最科学的方法,只晓得像哄外甥时那样轻拍着曲白的后背,“没事的没事的。”

      “怎么搞的?是不是做噩梦了?头疼犯了怎么不吃药啊?”说话间,沈南靖注意到了地上黑色的卫衣。

      当初伤愈出院时,曲白说要留着用来警示他出任务要把安全放在第一位,当时也没多想就同意了。

      隐约猜到了曲白的痛苦和其中的关联,沈南靖恨不得给自己一大嘴巴:这卫衣本来就是他找出来准备偷偷丢掉的东西,只是那天跟曲白吵架让他把这茬给忘了。

      曲白哭着哭着,声音忽然小了下去,原似要起身,却又突然捂住后脑,闷哼一声,栽回沈南靖怀里。

      “曲白!”沈南靖感受着怀里人病态的颤抖,不由得心上一紧。

      “白,撑着些,我带你去医院。”说实话老练如他也确实有些慌了,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小区附近的医疗机构,大概计算了从家开到南大二附院的时间。

      深夜的道路没什么车,沈南靖在警校就学过特殊驾驶技能,本来打算一路红灯闯下来,却在第一个红绿灯就被曲白拉住了袖子、劝他开慢点。

      等红灯时,沈南靖把盖在曲白身上的小毯子往上拉了一点,被头痛折磨到虚脱的曲白把头抵在副驾车窗上,仿佛这样能让自己好受些。深深的呼吸间还有几声因为疼痛而发的轻叹。

      沈南靖恨不能替他分担上七八分,眉头因为紧张情绪皱得更狠了些。

      不久前,曲白的师兄忽然联系到沈南靖,称从跟踪调查来看,曲白是两年前的心理疏导中唯一一个失败的,建议重新接受治疗。

      “目睹你受重伤和抢救的过程对他是相当大的刺激,表面看着没事,心理已经很糟了,不抓紧干预,一切和那件事有关的物品都可能成为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与师兄通话后,沈南靖调休了一日把家里翻了底朝天,把当初事故有关的东西全找出来:有用的文件材料甚至奖章他都封箱装好,寄到警队办公室里,没用的比如那衣服,就准备扔掉。

      可当晚他跟曲白又因为调到后线岗位的事情争吵,气得直接摔门出去,在警队宿舍一住就是四天。

      其实早就想回家了,又不知道自己在闷哪一口气。18号忍不住卡0点发个“生日快乐”,结果曲白没回,他就更气了,连预订的蛋糕都是让姐姐去取的。

      直到值完晚班看到姐姐留言说曲白气色不好,想着先前曲白师兄的话,沈南靖这才回了家。

      那件被遗忘的卫衣终究还是误了事,若是今天他不在家,后果会是怎么样他根本不敢想。

      担架床上的曲白被护士们小跑着推进了急诊室,值班的医生简单询问了病人的情况,让沈南靖到外面去等。

      南大二附院的急诊室,行医救人之地,本来是曲白的梦想开始的地方,却两次给予他人生的重击:

      临床实习时,他敬重的导师在眼前被医闹家属杀害,巨大的刺激带来的是严重的神经性头痛,他自责没能救下老师,于是放弃了在读的博士学位,赴海外重读动物医学本科,自此不再救人;

      曲白花了许多年都没能走出阴霾,本以为遇到了拯救他的沈警官,幸福的生活就此开始,一张写着沈南靖名字的病危通知书又是从这门内递出。

      “医生,我能在这陪着他吗?”

      沈南靖的请求诚恳而小心,但医院有医院的的规定。

      “那如果他醒了,麻烦你们告诉他,我就在外面,会一直在。”

      沈南靖抱着先前给曲白盖着的小毯子,加入急诊室外等候消息的家属中,这些人或怔在原地、或坐立不安、或黯然神伤、或戚戚恸哭。

      急诊室门内,可以看到生命最脆弱的一面,而门外,则能窥见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这是曲白的老师告诉曲白,然后曲白又讲给沈南靖的。

      打完几个他觉得该打的电话,沈南靖靠在墙上,看着大厅另一边的输液区。他的大脑此刻就如同部分人挂着的生理盐水一样,一包空白,他不知道这时候除了等之外该做什么。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他又打开手机,拿相册设置的动态锁屏已经换成了去英国结婚时交换戒指的那张照片,指纹在home键上按了好几次都不得解锁,还不如盲输“871118”来的快。

      在搜索引擎里,沈南靖输入了曲白师兄先前告诉他的四个字母:PTSD。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创伤后应激障碍,是指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或严重的受伤,或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

      “PTSD的触发因素是因人而异的,师弟他这种平时看不出来的,可能对一些抽象的事物更敏感一些。“师兄的话又在耳边响了起来,“比如我们有个案例就是,一个目睹了女儿自杀的母亲,她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正常的,唯独在女儿忌日时会出现情节再现式的幻觉幻听、重复体验当时的那种痛苦。”

      曲白啊,如果你也是这样的话,去年的11月18号,你一个人又是怎么过的呢。

      沈南靖每想到一种可能,心都痛的要滴出血来。

      (四)所谓反思

      虽然发作的猛烈了些,现代医学对于减轻曲白生理上的痛苦还是有一套办法的。在药物介入下,曲白身体被监测的各项指数当晚便趋于正常,唯物主义代表沈警官狠狠地感谢了一下老天。

      在急诊室观察了几个小时,曲白在天亮后被批准转入神经内科普通病房,转病房的路上,曲白那只因为天生冷白皮而显得没血色的手,被沈南靖一直握着。

      外科住院部的周全医生忙完了手头的事,来探望一下老同学,透过门上的玻璃往病房里瞅:病床上打了镇静剂的曲白睡得人事不省,床边陪护的沈南靖脸上没啥表情,死抓着防跌把手不放的样子又像极了一只受惊的鹦鹉。

      周医生敲了敲病房的窗户,对回过神的沈南靖做了个“出来”的手势。

      周全跟曲白在南城大学医学院做了五年的室友,是曲白为数不多的交心人之一。接到曲白送医的消息,他也是从床上跳起来赶到医院来帮忙的,沈南靖对此十分感激。

      “你不用谢我,有一说一,我今天是来骂你的。”病房外,周医生把查房的资料夹在腋下,靠在墙上摆好了喷人的预备动作。

      自觉愧疚的沈南靖低下头摆好了等喷的姿势。

      “你总比我更了解小白吧,他就是有事情装心里的,在乎别人在乎的要死,不好的事情一概不讲。老实讲要不是这事,你大概要十年才能知道他有心理问题。”

      “是。。。我太不细心了。”沈南靖叹了口气,手伸到脑后抓了抓头发。

      “你挺细心的了,不然他也看不上你。你就是太自私、太不顾及他感受了。”周医生换了个姿势靠墙,“他最害怕的就是失去你。”

      “两年前你送进急诊室就是直接报的病危,当时你妈你姐都在哭,没一个干事的,好在曲白在救护车上就打电话给我们说了外伤伤情,为你争取了时间。他那么一个瓜怂全程保持冷静打电话、帮你跑各种检查缴费,他知道在那种情况下一旦他崩溃,你的命可能就抢不回来。”

      沈南靖没有讲话了,曲白救他命的过程他听好几个人都说过,每次听都是十分不忍,这次更是万千愧疚。

      “你伤情稳定以后,我约他出去喝酒,想让他好好发泄一下。这个傻子酝酿了大半天情绪,居然笑着说他哭不出来了。”

      周医生回忆着两年前的场景,实在心疼:“我当时看他笑,我就哭了,我心想着这家伙以后心里肯定就留事儿了,果然吧。”。

      “你知道为什么那次心理疏导就他没治好吗?”

      沈南靖老实地摇了摇头。

      “你摇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不会想吗!”周全真的是恨铁不成钢。

      “因为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不愿意接受大家的意见退居后线!你只要还有暴露在枪子刀尖前的可能!他脑子里的弦就始终绷着!你呢!还因为这和他吵架!还玩离家出走!你贵庚啊你!”

      讲到生气处,周医生点着手指,恨不得狠戳沈南靖几下。

      “周全你再来神经科喊我就把你脑子摘掉!”神经内科的主任医师突然出现,在身后给了周医生的脑袋一巴掌。

      吃了巴掌的周医生连忙道歉,点头哈腰地把老前辈打发走。

      再开口,音量和情绪都被刚才一掌按下去大:“曲白跟我讲过,你是个有抱负的人,有责任感有追求那都是好事没错,但是你现在结了婚有了家庭,连生活都是两个人的了,小白他把你纳入了他未来的规划,可你的目标里面如果还是只有你自己的身影,是不是对他有些不公平呢。”

      沈南靖听完周医生的话,沉默了。他侧过头去看房内熟睡的人儿,脑海中自己摔门离家的场面和z曲白抱着他痛哭的样子交织在一起。

      南城康泰平安,这是沈南靖名字的由来,更是身为刑警的沈爷爷的遗愿。以生命守护南城安宁,也成了沈南靖终身追求,就算曾为此与死神打了照面,他也没有动过离开特警一线的念头。

      曲白也没有过多劝阻他,他一直都是最支持沈南靖的,各种方面。

      由于职业的特殊性,沈南靖向来都是微信发个“有工作”就失联,任务中他从不理会与工作无关的任何事,任务后就立刻回到曲白身边享受家庭的温馨与轻松。

      沈南靖是被曲白宠坏了,滥用所谓的“理解与包容”,从来没考虑过这样随意出入失联状态对曲白的影响。

      就连那人还因为自己受伤留下如此严重的心理阴影,他竟也是花了两年才知晓。

      沈南靖突然有一种胸闷感,他对随手在聊天框打完“有工作”就关机的这个动作厌恶至极,他替深夜独自失眠的曲白感到委屈和不公。

      愧疚,太愧疚了。

      “小沈,哥今天找你聊也不是怪你...就是...这件事...只有你能帮小白了...希望你再多关心关心他...”见沈南靖陷入自责深渊,周全出声拉了他一把。

      沈南靖忽然站直了身体,郑重道:“我会的,周医生,你放心,曲白是我爱人,这都是我的义务和责任。”

      “有你这话,够了。我回去查房了。”

      周医生转头走出几步又回身道:“曲白他是我们宿舍的老小,有需要我们帮忙的话,请尽管开口。”

      “周医生,谢谢你。”沈南靖朝他敬了个礼。

      周全背着他摆了摆手,矮胖的可爱身影在那一刻居然有种只可意会的大哥风范。

      (五)选择

      曲白出院前,沈南靖陪他去了师哥的研究所,做了全套的心理测试。

      两个人一起签了新一轮心理疏导的意向书。

      找个由头把曲白支走,师兄对沈南靖坦白:“我私心建议你,这一年可以调到二线工作,给曲师弟一个好的恢复环境。”

      沈南靖直视着师兄的眼睛,他知道对方是很认真地在建议。

      “我会好好考虑的。”说这话时,沈南靖忽然垂下眸去,看着地砖上的纹路。

      那一晚,沈南靖几乎没睡,在书房对着警队的抬头纸发了很久的呆,“调岗申请”四个字下面是一片空白。

      几个揉皱的纸团躺在桌子的一边,静静地陪着沈南靖纠结。

      书桌上的小台灯还是他当初上警校时买的,因为保养的好所以一直用到今天。里面的灯泡是搬家后曲白亲自给换上的:光线柔和温暖,一如其人。

      台灯下立着一个相框,照片上的青年人全副武装举着手枪侧身站立,眼睛紧盯目标,目光中满是坚定与勇毅。

      那是沈南靖正式进队首日的射击训练照,是摆拍,但并不妨碍他一看到它就回忆起来当时心中翻涌的兴奋感。

      念书的时候,因为个性强,沈南靖没少跟教官起冲突,但教官跟别人谈起来,还是会很骄傲地说自己带过一个警校十年难遇的天才。

      沈“天才”毕业直入的南城特警队,在26岁就坐上了二大队队长的位置,是同等级干部中最年轻的。也有人怀疑这个警二代是走了后门,他也不驳,用蝉联队内考核第一的方式来为自己正名。

      这背后付出的汗水与眼泪,只有沈南靖自己清楚。

      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可他也舍不得让心尖上的曲白再去担惊受怕。

      有一秒,他想,如果是曲白的话,应该也不愿意自己就这么放弃坚持这么多年的梦想吧。

      此想法刚出,他就给了自个一巴掌,惩罚自己又一次习惯性滥用曲白的包容。

      沈南靖气急败坏的撕下“调岗申请”,揉成团扔到一边,继续盯着纸放空自己。

      放在无线充电台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示意主人电量已经恢复满格。沈南靖看着,忽然想到一个或许可以帮自己的人。

      他取下手机飞快解锁,在通讯录里找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尽管很晚了,但他知道,这个号码24小时永远开机,并且号主毋庸置疑会秒接。

      “喂,爸。”沈南靖少有的和父亲用这么乖巧的声音说话。

      “不是,爸,你怎么上来就骂人呢,我真有事儿。”

      他没想到的是,老沈同志被非公事吵醒的时候脾气居然这么大,对亲儿子可以和对歹徒用一样的粗鄙之语。

      “我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想和你聊聊。”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是编织物摩擦的声音。

      沈爸爸让儿子稍等一下,自己去客厅跟他说,沈南靖还听到妈妈在提醒老伴穿外套。

      知子莫如父,虽然老沈同志年轻时在警队的时间远多过在家里,没怎么参与过小沈的童年,但他对孩子的关注与爱从未缺席,儿子一张嘴,他就知道要放什么屁。

      沈家自沈南靖爷爷那一代起,就一直给警界和司法界输送人才,为南城的公共安全建设做了不小的贡献。

      沈南靖面对的问题,也几乎是他老沈家出来的警官们的必修课。

      沈南靖出生前两日,身为刑侦骨干的爸爸接到了一项外地重案的侦查工作,虽然心里想陪在爱人身边,但任务就是命令,他不能拒绝。

      临行前,沈爸爸给妻儿写了一封长信,在结尾处,他这样写道:很抱歉,作为警察,穿上这身衣服,就注定要亏欠家里的你们。

      这一通电话打了有两个小时,沈南靖近三十年的人生里第一次跟父亲有这么长的电话交流。

      挂掉电话,沈南靖泄了气一般趴到桌上,看着那张帅气的照片出神,而后整张脸埋进臂弯,叹了好大好大一口气。

      (六)Someting's Gotta Give

      卧房的灯突然灭掉时,曲白的第一反应是——跳电了。

      他朝在厨房做饭的沈南靖喊了一声,让下楼去看看电闸。可沈警官嘴上应着,实际却端着个插着蜡烛的小蛋糕、唱着生日歌进来了。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哎呀妈呀吓我一跳。”唱一半,沈南靖作了个妖,非要端着蛋糕转个圈,人转过来了结果拖鞋没转过来,一个趔趄差点把蛋糕脱手。

      “小场面,继续继续,”沈南靖赶紧用笑来掩饰尴尬,穿好拖鞋接着唱,“Happy Birthday to my love~Happy Birthday to you ~”

      唱到最后一句,正好单膝跪到曲白床边。

      “寿星同志,请许愿!”沈南靖这时候突然没了南城口音,字正腔圆,声高气足。

      曲白被逗笑了,配合着许了个愿,然后吹灭了“32”上面的小火苗。

      “啧,这位同志连吹蜡烛的样子都那么好看。”沈南靖打开床头灯,起身,笑嘻嘻地把小桌上的电脑移走,把蛋糕放上去,“别工作了,先吃。”

      曲白取下眼镜,放到床头柜上,坐起身调侃道:“这么高兴,不晓得的以为给你补过生日呢。”

      “你高兴我就高兴啊,一见你笑,我就什么都好了。”被调侃的人把小勺子朝向曲白的方向摆好,从口袋里掏出免洗洗手液,挤出适宜的量到曲白手上。

      “沈队长这些话都是谁教的。”曲白擦了擦手,目光落到造型简单的小蛋糕上,嵌着的草莓黄桃看起来还挺新鲜的。

      “没人教我,自学成才。”沈南靖抽张纸给曲白放勺子用,自己也坐到床上。

      一周前的这时候,曲白还躺在南大二附院的病床上,靠着巴比妥和布洛芬入睡,如今回家也有两天了,脸色也尚未完全恢复红润,当真是遭了一番大罪的。

      接曲白出院那天,沈南靖一路上都乐呵呵的,每到一个红灯就忍不住朝副驾伸手,把曲白的左手抓来握一握捏一捏。曲白一开始由了他弄,后来烦了就索性双手抱胸,嗔他不正常。

      到家以后,曲白换了衣服钻进被窝继续补觉养神,沈南靖拉好窗帘,走到床边,附身在爱人额间落下轻轻一吻。

      “你先睡,睡起来热汤给你喝。”他抚了下曲白的头发,准备离开时手忽然被床上那人拉住。

      “沈南靖。”

      “怎么了?”沈南靖看出曲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曲白犹豫了一下,道:“那天...是我不对...我不该突然帮着妈和姐姐劝你调去二线...让你失望了...”

      “你能力那么强,任务中肯定能保护好自己。希望你不要受这次事情影响,我会像以前一样一直支持你的。”

      曲白望着他,眸里满满的爱意与真诚。

      沈南靖原地愣了两秒,而后一把将曲白拥入怀里,抱得很紧。

      眼角忽然酸涩起来,快要抑制不住的情感波动堵在心口,逼他到了一个看不见的边缘。

      沈南靖慌忙松开曲白,叫他躺好,帮他掖着被角,却始终不敢与之再对视。

      “你睡吧,我下楼买点喝的。”他丢下这句话,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连拖鞋都没换就跑出家门。

      防盗门关上那一瞬,枪林弹雨里滚过来的八尺男儿崩溃了,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流着眼泪,身体贴着门缓缓滑下,然后“嗵”地一声坐到地上。

      一梯两户的公摊天井只有八平左右,在这不算大的空间里,回荡着被主人很用力地抑制过的哭声。

      那一刻,他什么都不顾了。

      “沈南靖你又在发什么呆?你不吃吗。”沈南靖回过神,一勺子蛋糕坯已经递到了嘴边,没做反应就张口吃下。

      他健身不吃奶油,曲白自听说起就放在心上的。

      沈南靖看着吃的文雅但乐呵的曲白,把怀里藏着的一个信封拿了出来,递给他:“这个给你。。。也不知道算不算礼物。”

      曲白放下勺子,有些疑惑又满怀期待,一边拆一边问:“是一千万的支票吗?沈队长终于要包养我了。”

      “嗨哟,养不起养不起,曲医生包养我还差不多。”

      折叠过的纸张被小心地从信封中拿出来,展开。

      南城特警训练基地的聘书。

      “我决定去当教官了,教出来的后生可以替我守护南城太平。”沈南靖有些兴奋,伸手握住曲白细白的腕子,等着他回应。

      “为了当特警你付出了那么多,沈队长舍得嘛?”虽然曲白这么问,能看出他对沈南靖的这个决定是开心的,笑意已经在眼里了。

      “我已经当上了啊,而且帅那么多年也帅够了,有什么舍不得的。”

      沈南靖把曲白另一只手也抓到手里,望着他的眼睛,道:“曲白,我得跟你道歉,之前的我太自私了,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周医生讲的对,生活已经是两个人的了,此时的梦想怎么能只有我自己。如果我在外面风光,却要你在家担惊受怕,那这个梦想我不要也罢。”

      “我现在,就想你健康平安,咱们两个好好生活、天长地久。”沈南靖把曲白的一只手抬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我也是。”曲白笑了笑,借势凑上前拥住沈南靖。脸埋在他脖颈之间,贪婪地呼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气息。

      那是他们共用着的蔚蓝香水、混合着厨房里坐着的番茄鱼丸汤的味道,奇妙又美好。

      我以爱为名的妥协与退让,从来都是为了与你携手共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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