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某者

29、第 29 章

　　里面叶超一直在检讨自己，而根据叶超的话以及那两老人的激动的语气，达德大概猜到了一些东西——其实还是跟上次和静恬一起偷听到的一样，老两口在求领导放过叶超一马不要开除他学籍，让他继续念书。到了后来叶超父母还哭上了，说话都说不清楚。但领导就是领导，处事不乱，说话还是那么淡定，然而仍然是闪烁其词，婆婆妈妈的，就是不肯给人家一个明确的答复。
　　里面折腾了好久，老人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心软的达德好几次都想冲进去安慰一下，但考虑到叶超的自尊心，最后还是忍住了。
　　最后是达德和班主任扶着两位家长出来，班主任说：“先回去冷静一下，这事儿我会尽力帮忙的，毕竟孩子寒窗苦读十几年也不容易，你们也不容易，都是身为人父人母，我理解你们的心情，放心吧！”
　　第二天的傍晚，达德和朋友一起出去吃饭，路过宿舍大院门口，只见叶超的妈妈递给他一些钱，然后从他爸手里两袋水果中挑了一袋给叶超，并说：“没事了，领导都说了；你就安心念书好好考试吧，有什么事还有爸妈在呢！”
　　叶超接过水果，哽咽着说道：“我知道了，你们路上小心！”
　　后来达德他们吃完饭回来的时候，在校门又看见了叶超的父母，他们正在候车亭坐着。佝偻的身躯似乎没力再坐直了，头顶上稀疏的白发尽显生活的无情与岁月的沧桑；看上去仿佛比第一看到的时候老了十岁。
　　叶超妈妈探出头去望了望马路，然后收回去不知道跟叶超爸爸说了什么，借着从他手上的袋子里拿出来一个苹果周身看了看，再细心地这里咬一口那里咬一口，吐掉，然后再检查了一番后便把它递给了自己的丈夫；而丈夫接过苹果，一边吃着一边用手把妻子垂在脸颊上的头发轻轻拨弄到耳朵后面。金黄色的夕阳下，这两位老人脸上刻画着对生存的无奈以及对生活的热爱，洋溢着存在与平凡世界中的幸福、满足与感动。
　　达德感受到了，也许他并未能感受到；
　　那对老夫妻真的感受到了。
　　达德不禁想到了远在故乡的父母，呵呵，大概是天下父母都一样，不对，是天下贫穷家庭的父母都是一样，一样的穿着，一样的皮肤，一样的岁月在脸上刻上的痕迹，一样的为了孩子可以不顾一切，不顾世俗。
　　这是一个怎样的群体啊，他们爱孩子的心，甚至愿意为孩子去摘天上的星星，然而他们又没有翅膀不会飞翔；他们爱孩子的心，甚至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孩子，只是他们那苍白无力的爱永远也无法填满孩子贪婪的心；为了不让孩子饿着他们甚至愿意割下自己的肉，然而还是会有孩子嫌那肉太糙太老却不曾想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呀？
　　父母用他们的血和汗滋润一片土地，我们从里面抽出了枝芽；带我们长大后，给予他们的，却只是那些我们不再需要的枯黄的枝叶；然而，父母又把这些枝叶作为食物吃进去化成血肉滋养我们。看到我们的成长，他们一边滴着血一边满足地笑着。他们太容易满足了，而我们永远不知道满足，这又剥夺了许许多多的他们对满足的享受。
　　太伟大了；
　　太自私了！

　　自从那件事之后，叶超就变了一个人似的；每天要么课室要么图书馆，就好像地球永远不会停止转动、黎明永远不会失约一样。但叶超从来不会和达德一起去图书馆；问他，他说：“见到熟人习惯扯淡，一起去怕会分心！”
　　后来和他谈起那件事的时候，叶超说：“开始的时候，我追关雪芹只是因为我不想一个人并且刚好对她有好感；后来知道她家很有钱之后，我就被蒙住了眼睛，我想要是能和她在一起我至少可以少奋斗十年。或许你们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所遇到的人中我想应该没有人比我家情况糟糕，具体的我就不说了，毕竟穷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不知你们知不知道，有些有钱人家的孩子还是很在乎门当户对的，她们美其名曰两个人的人生观价值观差异太大的话很难相处下去，但说白了就是习惯了奢华的生活不像跟个穷鬼受罪。当然，不管她们的本意是高尚的还是龌龊的，我都是不能像个穷鬼来追求她，于是我就使劲在她身上花钱。你知道，你拿根水管往大海里注水，水是永远不会溢出来的。我的钱用完了便找你们借，没人可借了就只能偷了。那个时候我也想过，这样做是否值得，但就如我所说的，这是一场低投入高回报的投资，等成功了我再把钱还了，也没什么错的。”
　　“那你偷了什么？”
　　“一部手机……”
　　“一部手机就要开除你啊？”
　　“和两台电脑！”
　　叶超说着，眼神突然黯淡下去，达德想他可以原谅叶超，因为他俩背景那么相似，而叶超的所做只是为了他的未来以及亲人的幸福，这一点又与达德的追求契合。只是叶超一不小心走偏了，在这样家庭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上个高中都是全家最高学历的人；于是往后的一切都没人指点，一切都要靠自己摸爬滚打；在一些诱惑面前，难免会没了头脑发热失去理智；压力太大的年轻人，难免犯一些可笑的错误；但能够回头重新再来，总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的。
　　看到叶超每天去图书馆，达德也受到鼓舞想要雄起；但再看到手中捧着的什么《猪禽生产学》这种书，一下子又蔫了。他说：“我想向一个更远大美好的未来进发，无奈现实给我画地为牢；我想飞到外太空上去看星辰，却永远挣脱不了万有引力的束缚。”
　　他曾经问叶超，是不是穷人就永远逃不脱“农”的命运，叶超说：“既来之，则安之！”
　　又一次他跟爸妈聊起学习的事的时候，他说他们专业连做实验都要养鸡、铲鸡屎；他爸妈便一个劲儿地劝他：“既然选了这专业就静下心好好学呗，先把它学精了，不然还能有什么办法；学了以后实在干不下去再另找出路。我们不是在逼你，我们不会逼你，不用有太大压力，不要搞得像村里小飞那样，那样还有什么用，像没了一样。”
　　听到这里达德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初填志愿的时候他没跟爸妈商量过，爸妈提出复读他又拒绝了。本来达德是害怕爸妈怪他选了这么个专业的，然而现在听爸妈的语气好像是他们的错一样，就怕孩子坚持不下去而一直安慰他。这宽容与隐秘的爱让达德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达德想：如果以后混得不好，可就太辜负人了！
　　在田里，爸妈似乎是不知疲倦的劳作着，达德想要是我用这种方式干活肯定早就累倒了，赚来的钱还不知道够不够看病用呢。然而爸妈却是像个铁人一样，打好的稻谷要从田里背到路上，妈妈竟然还专挑小包的给达德然后自己扛了大包的，还说：“阿德你没做习惯重活，挑小包的背！”
　　然而妈妈腰痛达德是知道的，一把年纪还这么拼命只是为了生活，而达德想自己已经跨过了二十岁的关头，已经要算是个壮年了，怎么能让老的干重活壮年的干轻活儿呢？于是他挑了一包大的稻谷背，上肩的那一刻，达德几乎感觉到了极限就在不远处，那个腰几乎无法伸直，他终于感受到自己的弱小。此刻的肩上是那么的重，然而爸妈就背着这么重的担子走过了大半辈子，并且达德也不知道他们还要再走多远。
　　看着前面爸妈那坚定稳重的步伐，达德咬紧牙，踩着坑洼的田埂跟了上去。
　　这个冬天比以往残酷，所幸家里的甘蔗比较争气长得比较好，于是早早便卖出去了。
　　有一个晚上，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的爸爸突然说：“哎呀，好像脚趾头都要爆了一样，赶紧去把火炉点了拿来！”
　　妈妈说：“你这老家伙，一个冬天没烤火，怎么今晚突然就不行啦？”
　　达德：“是呀，冷倒是没觉得有多要命，跟往常差不多，只是手指脚趾都要爆裂开了一样。”
　　第二天早上，由于太冷了睡醒便继续在被窝里躲着。突然听到外面老爸的声音：“打霜了，打霜了；饭还没好？那我得再出去看看先！”
　　说着达德随即听到一阵急促的关门声。达德想：会不会像小时候那会儿一样，田里河面全结冰了呢；那会儿光着脚丫子去捡各种形状的冰块，晶莹剔透的，多好玩啊！
　　达德赶紧一掀被子跳起来穿好那大件小件的棉衣棉袄然后蹦着跳着往田里跑。
　　达德在爸爸旁边的田埂里找了个石头坐下，隔着裤子就像坐在冰块上一样冰冷；一起坐着的还有五六个村里以及其他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