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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八周目(三)(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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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太好吃了!”
长纯云筷子间夹的饭菜让她眼泪直流,她对面的五条悟把餐桌上的纸巾滑到她面前,男人指尖把筷子当笔一样转,歪头笑吟吟,“所以说小云记得不要喜欢我哦,没办法啊,太完美了也是种不完美呢。”
“不会的……”长纯云又往嘴里塞了一口,脸鼓鼓囊囊,等吃完这口饭她才继续对五条悟说,“不会喜欢五条老师的,放心好了。”
“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我嘛。”五条悟瘪嘴,一脸不信。
长纯云抬眸望他一眼,低头摊开手掌,“五条老师你太完美了,我们人类不能喜欢神子。”
对他说真心话他又不信,长纯云只能摘择五条悟爱听的话说。
五条悟停下了转筷子,沉默片刻,语气轻飘飘地透出难以察觉的孤寂,“怎么连小云也这么说我呢。”
类似含义的话,他在多年前和夏油杰决裂时候听他说过。
因为你是五条悟才会是最强,还是因为你是最强才是五条悟。
长纯云放下筷子,望见男人脸上故意逗人开心的笑容消失不见,他此时像从天上飘到人间的雪,神色冷清,靠近他触碰到的是如冰川般的寒冷,但其实真正走近他,用红色的体温去触碰他,他又会被融化成透明干净的水,淌在掌心,从指缝间溜走。
“您是我最尊敬的人。”她缓缓道,“要是有人也这么说您我想那个人并没有批判您什么的意思,只是双方间有很难逾越的鸿沟,像汪洋大海一样隔绝所有,到了这个地步,两者间灵魂的交流也就显得沧海一粟。”
五条悟眼睫轻微地颤了颤,低声笑出来,“真是的,被个孩子教育了啊。”
“我真的二十三了哦老师,有那么难让人相信吗?”
“那就是营养不足呢,目测你连九十斤都没过对吧。”
“老师怎么知道,这也太准了。”
“做咒术师的话你这个体重完全不合格,过了今天,你每天起码得增重一斤,一直到一百二十斤就可以停。”
“多少?一百二?五条老师你快说你是开玩笑的,一天增肥一斤,怎么做得到嘛!”
“撒娇对我没用的啦。”
“我没撒娇……”
“好啦好啦,允许你暗恋我,不要对我说出来就行。”
“我也没有想要暗恋老师……”
“你这孩子真是呢。”
“……”
这顿晚餐后,长纯云又被五条悟赶进房间看电影。
看电影除训练她输出咒力平衡,侧重点是了解“意识”这类抽象的概念。在恐怖片中,鬼类似咒灵,大多数人都看不见。咒灵并非生物,长纯云通过游戏知道,咒灵由人类负面情绪衍生而来,负面情绪诞生自人的意识。
科幻电影中,譬如有的主角能通过意识跃迁时空。
她想起白天在高专休息室时做的“梦”,彼时,那个四手四眼的男人说,那不是梦,她是在他的精神领域。
四手四眼的特征,她轻松就能将他和游戏里的“诅咒之王”对上号。那到底是梦,还是说真是她意识误闯他的精神领域,她毫无头绪。
现在她连她开一整天的术式有什么作用都不清楚。
就在半小时前,在五条悟的引导下,她尝试找到关掉术式的闸门,失败。
失败带来的颓废持续到此刻,外加上每个周目她都一直在死,所有的情绪被做成一根烟花,只要来一簇微小的火苗,就能让它们噼里啪啦地燃烧。
她颇自暴自弃,把电影随便换了一部。事已至此,什么咒术师,完全不想做了,干脆就这样在五条悟身边一直做个混子吧。反正她的人生一直都是在得过且过,随遇而安。疲累已久的神经好似找到爆发口,她没再端坐,趁五条悟去书房开网上会议,她缩进沙发角,抬手擦起脸上黏糊糊的泪痕。
怎么说她以前都是个普通人嘛,突然就死掉,又突然被困在循环里,对什么都不知道,可以的话,她也不想依靠别人活下去,但她有什么办法……
死又不能彻底死,活又跟废物一样活。
为什么她总是这么身不由己呢?混乱的家庭,与正常人不同的精神病,从来没感受过自由是什么体会的人生,这都让她想着,要不然就彻底实践进入循环前的想法好了。
正好电影上播放到一句台词:
「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好像一生都身不由己。」
这句台词像对她当下的心境的最佳诠释。
长纯云抬手掩面,透明液体开了闸般从她眼角淌下,湿了满手。她不断对自己说,怎么这么没用啊,什么都做不到,还总是自以为是地做了蠢事。
哭得过于沉浸,脊背都在发抖。
她后知后觉发现电影没有说话声,慢慢放下手,看到房间开了暖灯带,窗帘被人拉开。月光倾泻进来,照到窗边站着的高大身影上。男人没再穿他那一身黑,上身是黑色半高领的毛衣,下身是直筒米白长裤,蒙眼白绷带换成方框墨镜,衬得他像帅气的欧美明星拍杂志般。他静默,侧靠落地窗,站姿漫不经心,目光一直在长纯云身上。
长纯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厚脸皮如她,她肯定能找到话题盖过现在尴尬的气氛。
“五条老师开完会了?”她用废话让气氛更不知所云。
“十五分钟前就开完了噢。”五条悟道。
长纯云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她不擅长开启新话题,却很擅长沉溺在尴尬的气氛。
好在五条悟并没对她在别人家偷哭的行径置喙什么。只有她自己在尴尬。
尴尬的情绪被一只伸来的手打断,眼前忽然出现一个长条盒子。
五条悟把盒子塞给她,她茫然抬眸,听到他说:“这几天都在降温,小云跟我们像不在一个季节。”
她低头看自己的穿着,凉快的针织外套搭配凉快的针织短裙,腿上是杏色菱格长裤袜,凉快地露着大腿。怀里的长条盒子很精美,一看里面装着的东西会很价值不菲。
“甜品回礼哦,快拆开看看。”
他轻快的语气调动她迟缓的肢体,道谢过后,她打开外盒,里面是一条纯洁的白色羊绒围巾。雪一样的白,和五条悟的发色很像。
在他催促下,她温吞围上围巾。
一声清脆的响指飘来她耳畔,“年轻人穿白色就很好看噢。”他不吝赞美道。
啊,他这样说是因为她今天除了裤袜,是一身黑吧。
她没意识到她现在有多不对劲。做事说话像丢了魂般,起码在五条悟看来是这样的。
某个周目里五条悟一闪而过的想法在此刻应验了。
身陷进古怪的循环,不疯才奇怪。
要是问她,她大概会默认。
她早就疯了,不是因为循环,而是在更早以前,副人格诞生时。长纯云内心割裂地笑了下。
“闷一天了,小云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吧,有我在不会有问题。”五条悟道。
长纯云手指摩挲柔软的围巾表面,耳畔萦绕的声音现在也在故作甜美,翘起的尾音并未让长纯云觉得刺耳,相反她觉得这是五条悟特有的放平姿态的表现方式。
想来这几个周目,他们见面伊始到现在,能做到相处自如,很大原因是五条悟没摆架子。
他已经是最强了。有足以睥睨所有人的身世和力量,这样的人屈居在学校里做老师,还对她大发慈悲,来拯救她。她还有什么资格摆烂做混子?
厘清这点,她脑中的负面想法烟消云散,缓缓扬起笑,和五条悟一起下楼。甫一接触到夜色,冷空气钻进她皮肤,她的呼吸变成跟月色一样的白色。
她拢了拢围巾,亦步亦趋跟在五条悟身后。脚下的灰色水泥地面上铺有凸起的盲道,男人走在盲道旁边,细细的脚踝露出来,白皙的皮肤和淡紫色的血管像蝴蝶的翅膀。翅膀在脚上,并不是在背上。
这样的五条悟是自由的吗?他是不是自己将自己束缚了起来呢?
也许是她走得快了,不知不觉到男人身边,和他并肩走在道路上。
夜色把街头染成蓝黑交错,街边不少店铺已经开始做圣诞节装扮,包括他们现在进的一家甜品店。一推门,店员迎上来,将他们引到座位上,推销起临近平安夜上的新品。
“五条先生来得正好!店里新上新了水晶苹果糖哦!”
“嗳,请务必给我们来两份,再加……”
从谈话间,能猜出五条悟是这家店的常客,长纯云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她的目光聚焦在玻璃落地窗外面,天空洋洋洒洒飘雪,雪花飘飞到窗前,初雪映进她眼中。
有情侣在外面相拥亲吻,有女孩拿手机自拍,有三两个好朋友一块拿着罐装酒靠在路灯下,很多人都在外面用镜头记录这一刻,幸福的笑脸上诉说初雪的浪漫。
身处开了暖气的甜品店,长纯云的手指缓缓抓紧围巾。
之前几个周目里,今夜有下过雪吗?
长纯云垂下眼,掩去颤动的瞳孔,喉头像被挂了一把锁,锁住她全部声音,只留下被关起来的害怕。直到有人用轻快的语气模拟发出“咚咚咚”声,一份反光的水晶苹果糖被放到她眼前桌上,所有茫然和惊恐如潮水退去,她抬起头,只见五条悟笑意吟吟:“今天训练的奖励噢!明天也要好好保持。”
真神奇,获得奖励这种事,像幼稚园做得好的小朋友被老师贴小红花。
她忍不住想偏,小声嘟囔道:“五条老师是把我当小孩了吗?”
“本来就是孩子嘛。”五条悟含糊道,吧唧吧唧啃苹果糖。
“我真的二十三了。”
“不信不信呐,谎报年龄不是乖孩子。”
“是真的二十三,可惜我没带能证明的证件,我真的就比五条老师你小四岁。”
长纯云挑起一块苹果糖放进口中,清香的苹果混合糖衣被牙齿咬碎,她边嚼,边望着杯里的水晶苹果糖,像是玻璃般让她想摇一摇,听听看会不会发出清脆的冰块碰撞声。
“那也还是个孩子啦,我在读高中的时候你才小学。”
听五条悟说他高中,长纯云有些好奇地睁大眼,双手捧脸,嘴里有糖,她含糊着声音说:“五条老师高中时候是怎样的?肯定有很多收到很多情书吧。”
见他摇头,她吃苹果糖的动作顿了下。
“一封都没有哦。”五条悟笑道,“我高中就是在高专读的,一个年纪就一个班,我只有两个同期。”
长纯云只听家入硝子说过他们是同期,她想当然以为是大学同期,没想到会是高专同期。
“一个是教主大人,另一个是家入医生?”
“没错。”
想到家入医生对他的嫌弃,长纯云稍加推测,就能猜出五条老师高专时期大概并不讨喜,有这张脸还能不讨喜,更神奇了。
她不喜欢揭露人的短板,更何况对眼前这位她滤镜还是挺厚的。
五条悟本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自己说起了他的青春。
“那时候的我很狂嘛,要不是有夏油杰拉着我,跟闯祸精没区别。还挺中二的,战斗会放狠话,说过‘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这样的话,啊真是很久远的记忆了,又总觉得其实也没过久嗳……”
他说着,见对座的女孩子因为他的话嘴角上扬,又努力往下压。像很想大笑,但怕伤他自尊在憋笑。
五条悟并不介意,他甚至很高兴觉得这样才对。
年轻人就该有活力。独自承受一切,曲解自我,走上极端理想主义,那是对年轻人最不友好的道路。
……
初雪的街头覆上洁白,像四季给一年的故事的末尾写下情书。握笔的人是每一个在飞雪中看世界的人,长纯云不在这之中。
她看的是,
一个男人。
一个帅气又伟大的老师。
一个对她非常好,灵魂相当有趣的人类。
她微笑地喊对方,“五条老师。”
两人站在路灯下,雪被光晕染成橙色的花,静静与彼此对视,眼中倒映他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