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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登仙大道(四) ...

  •   路植晏星飞电掣般地往城东明满巷赶,他想起来他要问的问题。

      只是他在路上遇到了赵无悲。

      赵无悲从东街的方向回来,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额头流了很多汗,看到路植晏,他急忙跑上去:“路兄,谢姑娘不见了。”

      路植晏陡然停住:“不见了?”

      “是我师父,他发现了黄毛的存在,非要谢姑娘交出黄毛,谢姑娘不肯,随后他们就出了府……”

      路植晏气息重了些:“随后呢?谢惊春人呢?”

      “我出了门便没见他们,只看到东街有打斗痕迹,可依迹而寻,什么也没找到。”

      赵无悲垂首,流露出愧疚之意。

      路植晏当即收敛他念,感受着惊春的方位。

      可这一次,脑海中没有任何波动。

      至今都没有找到原因的奇妙感知就这样消失了。

      “怎么会……”
      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再试一遍,结果依旧如此。

      路植晏脸上逐渐染上躁意和无措,他望了一眼天,又盯着地面快速思索着。

      他问旁边的赵无悲:“齐怀金人呢?”

      “我……”赵无悲一时哑言,“我也没找到他。”

      两人找了许久,连同刺史帮忙派出的零散府兵和赵无悲找的几个捉妖司朋友,最后却一无所获。

      捡起地上的腰牌,路植晏看着空荡的前方。
      谢惊春人间蒸发了。

      不过来金陵几日,不过是离开她半个时辰,她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齐怀金。”路植晏捏紧齐怀金的腰牌,手指敲击桌面,一声一声如心跳。

      赵无悲走来走去,他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安慰路植晏,在一旁说道:“明日,明日定能找到!”

      路植晏沉默不语,但烦躁的心绪几乎从身体里溢出来。

      “惊春失踪了?!”
      宋如遇猛地推开门,气喘吁吁。

      路植晏抬眼,但立刻又垂了下去。
      明知试了好几次,他都无法感知谢惊春的方位,可他还是下意识地屡次凝神。

      赵无悲说道:“宋小姐切莫心急,我们……”

      宋如遇秀美的脸蛋上尽是不可置信:“她还能去哪儿?还能离了金陵城不成,总不能上天遁地……”

      路植晏手指蓦地一停。

      遁身环。

      事情更加难办了。

      他站起身。

      “哎哎,路兄,你去哪儿?”

      “去找你师父。”

      宋如遇立刻主动请缨:“我也去。”

      路植晏道:“宋小姐还是不要添乱了。”

      如一根刺扎进肉里,宋如遇一愣,面上委委屈屈。

      赵无悲忙打圆场:“路兄不是这个意思,宋小姐放心,我们去去就来。”

      “你也不要跟去。”路植晏说完,干脆利落不作停留。

      徒留二人原地呆滞。

      路植晏一个人再度来到刺史书房。

      宋括屏退下人:“路指挥使,有何要事?”

      路植晏站在门口,半身在明,半身在暗,投下一片颀长的阴影,看不清神色:“宋大人,在下一直有个疑惑。”

      “哦?什么疑惑?”

      “我想问大人,人死一月,尸体会成什么样子?”

      降真香在案上慢慢燃烧,杳渺青烟将宋括的脸分成了两半。

      他拿起笔,停在半空中,面露疑色,不太明白路植晏此问何意:“自然是腐烂不堪,再过些日子,便会只剩骨架。”

      “在下还有一惑。”

      “请讲。”

      路植晏纹丝未动:“世有邪法,可令人起死回生,不知大人是否知其真假?”

      宋括一愣,缓缓放下手中笔,最后啪的一声,扶膝起身,侧站避开路植晏的影子:“指挥使何意?”

      “在下说过,要破金陵案,需要刺史大人的配合。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大人海涵,一切水落石出之后,在下定会亲自请罪。”

      宋括叹了口气:“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若真有起死回生之法,我也不会活得这么痛苦了。”

      “那便是没有?”路植晏叉礼,“多谢大人解此二惑。”

      *

      宋如遇在房间里踱步,宽大的粉色衣摆如水波在地面荡来荡去。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同道中人,谢惊春若是死了,她又得孤军奋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完成任务。

      她不明白为什么谢惊春那般嘱咐,让她一定要在今日验齐怀金,可齐怀金现在连影子都没有。

      宋如遇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凉水,猛喘了几口气,让自己好好想想谢惊春若真出了意外,她接下来要该怎么办。

      谢惊春,杀过人。

      这个念头蓦地再次钻入脑海。

      那她到底是穿到这个世界杀的,还是在穿之前杀的?

      虽然不管是哪种情况,都已经坐定谢惊春是杀人犯。但她们同是来自律法严明的现代,若是穿之前杀的,宋如遇会更加发怵。

      可是,看她的样子实在不像。

      如果她一脸无害的模样是装的,那实在是太恐怖了。

      谢惊春会不会是正当防卫,迫不得已杀的人?那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而且她说过她还是个学生,就算是正当防卫,其中勇气与心理素质,已经超出常人太多。

      宋如遇从花园走过,正看到齐怀金气势汹汹,大摇大摆地走在廊下,满脸怫然,戾气围绕全身,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所有房屋砍倒。

      “齐怀金……”

      宋如遇狐疑,赶紧躲了起来,又看了一眼确认是齐怀金后,她立刻按照惊春的叮嘱,准备开眼验他。

      齐怀金体形宽大,但心思实则敏锐,他觉察到异样,刹住脚,忽然朝着宋如遇躲藏的方向看过来。

      宋如遇吓得连忙缩回脑袋,还不忘将自己的裙摆收起来。

      “宋大人?”齐怀金手从剑上放下。

      宋括转过头:“齐司使。”

      “宋大人,可看见路小兄弟?”

      宋如遇再度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宋括站在她和齐怀金之间。

      “听说谢姑娘失踪了,路指挥使昨夜寻她,只是尚未寻到。”

      齐怀金点点头:“令嫒呢?”

      “我正要去找她呢,今日十五,正好带她去灵安寺祈福。”

      “那刚巧,下官也想去,不若同行?”

      “如此甚好,那齐司使稍等片刻。”

      宋括抬脚就要往西院来,宋如遇这才从震惊中抽出魂来,赶紧起身往回跑,几番跌跌撞撞,顾不得看着脚下,踩着低矮的丛花操近路,如浅浅荷花般的裙裳被荆棘划破,沾染上紫黑色的花汁。

      听着脚步越来越近,就要拐过墙角,宋如遇停下,装作踱步途经。

      “如遇,快收拾收拾,随我和齐司使一同去灵安寺。”

      “是,爹。”

      宋如遇换了件衣裳,坐在铜镜前拍了拍自己的脸。

      她刚才没能验到齐怀金,阴差阳错验了宋括。

      三。

      漂浮在宋括头顶的数字,她不会看错。

      对,这个看起爱妻怜子,兢兢业业,清廉持简的刺史居然亲手杀过三个人。

      根据原主的记忆,刺史爹与娘亲伉俪情深,从未与其他女人有染,经常沐浴戒斋,为妻儿求福,事必躬亲,昼无为夜难寐,实在是世间男儿的典范。

      但这般审慎从事的男人,会养出宋揭那样恋酒贪花的纨绔子弟。

      这般与妻子琴瑟和鸣的男人,会亲手杀人。

      从穿到这个世界来,宋如遇只验过四个人。

      先是为了试验金手指而随便验的张正,再是日日陪伴她左右的镜儿。

      接着就是,谢惊春,宋括。

      一半的人手上都沾染了他人鲜血。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宋如遇想。

      她这具身体从小就是典型的闺英闱秀,没有防身的本领,看来若想在这个人与妖具是阴毒的世间活着,她就得比他们,更狠。

      宋如遇抬头,镜中人的目光霎时狠厉。

      许久,丫鬟来催,她才抹了泪,跟着宋括前去灵安寺。

      五月十五辰时,灵安寺。

      从正大殿一直到巷口,都是捧着篮子硬往里挤的人,而身后还有源源不断继续涌过来的浪潮,熙熙攘攘的,哪怕近距离说话都难以听得清。

      “巷口李六子怎么今天没出摊,害得我还多行了些路才买到香和裱纸。”

      “不知道呢,我住他隔壁,昨夜他屋头灯一直没亮。”

      外面的吵闹声仿佛隔了数里,寺内大家都十分默契地闭口不言。

      一进门便险些被烟雾缭绕迷了眼睛,檀木香味溢满了整个寺庙。廊檐下系着红色的绦条,在竹帘下的香雾中轻轻摆动。

      不远处的洪钟被不紧不慢地撞起来,平添了几分宁静。

      “观音殿怎么还关着,还没修好?”攒动的人群中,有人轻声抱怨。

      宋括看着空旷的大殿,虽被清扫过,但地上依旧满是灰尘。

      “齐司使来这里做什么?住持不是说过,观音像被毁,需紧急修缮,任何人不得进吗?”

      齐怀金蹲下身,捻了捻灰尘:“宋大人,令嫒常居闺中,与侍从张正熟悉吗?”

      “张正追随我有十五年了,如遇虽处闺中,但我去看她时,会带上张正,所以当是熟识。”

      宋括满脸凄哀:“唉,只是没想到他会死于妖怪之手。”

      “宋大人,我送你一份情,宋大人却与我遮遮掩掩,昧地瞒天,是不是不太合适?”

      宋括愕然一顿,目光心虚地看向两边横眉怒目,凶猛威武的四大天王像。

      齐怀金猛地拽起他的衣襟,圆睁的眼睛近在咫尺,与两边佛像颇为相似:“宋大人,是你,杀了张正。”

      相比之下,宋括的身形像只小鸡,清瘦无匹,面对面前大汉的逼问,他吞吞吐吐,一时间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许久,他才组织好语言,嶙峋青白的脸上终于挤出褶皱,暴起怒气来:“齐司使莫要信口雌黄!佛祖在上,我宋括问心无愧!你以下犯上,不怕我直接命捉妖司撤你的职,拿你问罪吗?!”

      齐怀金恍若未闻,继续道:“夫人当年可是清鸾郡主,倾慕大人来到金陵城,夫君与女儿均在,夫人不像是儿死便自戕之人。除非,损了名节……”

      “你!”

      齐怀金语速极快,且底气十足:“张正生性□□且伪装极深,就是他将宋揭带坏,所得月钱全部用在了烟花之地,后宋揭失踪,你日日在寻子和公务之间忙窜,便冷落了以泪洗面的夫人。于是张正动了歪心思,趁此机会淫污了夫人!夫人性刚,以死全名节,刚好随子而去,你暗中查出结果后,怕事情闹大,于是杀了张正,是也不是?!”

      宋括气得够呛,食指颤抖地指着他:“好你个齐怀金,本官是一城刺史,你却敢捏造我亡妻的谣言!”

      齐怀金抓住他抬起的手:“大人不必激动,如此张正死有余辜。但昨日有人报发现夫人尸体在庙中,你,可晓此事?!”

      宋括踉跄地连连后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辩驳。

      他突然弓起背,跪倒在地,痛苦哀嚎,声声郁抑:“清鸾,我对不起你!”

      “清鸾死后,我夜夜辗转难眠,遍求起死回生之法,后在禁书看到,将尸体封进观音像,可保魂魄不被阴司招去,再受香火朝拜,七七四十九天后……人,人就能起死回生。”

      他仰头看向本该屹立着观音像的上方,所有的念想都已扑灭:“可如今再也没了……”

      “荒唐!”齐怀金一把拎起他,“世上怎会有起死回生之法?若有,我那徒弟的姐姐与侄儿也能活了?这等胡言乱语,竟被你这饱读诗书的文人给信了!”

      齐怀金叉着腰,唾沫乱飞:“你疏忽了自己夫人,害得她身死。最后宋揭的讯息也没找到,反倒连办两场白事,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若不是寺中人现将夫人残尸收下,你还想自欺欺人到几时?!”

      说罢,他叉腰叹了口气,狠狠压下红缨剑,心有不甘:“我也是,连个小妖都让它跑了,积玉山敢保妖孽,如今的世道简直毫无道理!”

      宋括在一旁抚心沉痛,齐怀金叽里呱啦,他似乎没听进去。

      宋如遇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两人身影:“爹,齐司使——”

      观音殿内的两人速速掩了情绪,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从观音殿走了出去。

      墙后,赵无悲缓缓走出来。

      “这原来是刺史做的…”

      观音殿外,宋如遇不自然地说:“原来你们在这儿啊。”

      赵无悲又愤又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宋大人也太可怜了,被如此信任的人背叛。”

      只是师父现身了,他是自己来问师父关于惊春姑娘的下落,避免路兄与师父正面起了冲突。

      还是赶紧去找路兄?

      路植晏突然要去城东明满巷,也不知道为何不让他跟着。

      纠结一瞬,赵无悲转头往明满巷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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