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北有雪》三月与歌

11、逃离

　　　那天小园子楼上楼下都坐满了人，时瑾在群里看到了助理发来的前线返图。她的粉丝给她拉了一条横幅，她这才意识到，与昆戏已经过了一千个日子了。
　　其实，时瑾一直有将戏台下和私生活分得很开。她知道她们喜欢的是那个舞台上努力耀眼的自己，所以微博她从来只发工作舞台照。

　　郑多燕和她抱怨过几次说粉丝对她颇有微词，让她多发点日常博增加粉丝黏性。她当时坐在镜前正在化妆，她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的，“她们不会喜欢无聊寡淡我的，这样挺好。”

　　时瑾捏着手里厚厚一叠的信，咬了一口大白馒头盘着腿坐在地上仔细地翻阅了起来。
　　一个手写ID叫时瑾狗腿儿的人来信，是她在超话眼熟的名字。时瑾记得她在备考会计证，果然信的最后她传来了喜讯，时瑾看着看着就浅浅地露出了笑容。

　　场记已经开始对流程了，时瑾着急地吞下了还有一小半的馒头，将信锁进了自己的橱里。

　　化妆间里头一次挤得时瑾觉得自己需要垫着脚才能站立的地步了，她好不容易挤到了前面，夏曼婷妆化了一半，扭头看见是她，长呼了一口气道，“时瑾儿，听说今天崔姐请了好多圈里人为她热场，努努力咱说不定就变凤凰了呢。”

　　时瑾一大早刚洗了头，发尾还是湿漉漉的，她挪开凳子坐了下来。

　　“我就希望自己能够对得起那些买票进来的观众。”她说话的时候嘴里吐出了阵阵白气，触到空气那刻又散开。

　　夏曼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时瑾儿，我有时候又很羡慕你。”

　　时瑾低头看着熄屏的手机不语，事实上她已经纠结了很久了。老板给她们员工赠过票，她的亲人都不在身边，想来想去票夹在经济书里一起给了阿姨。但那天，她没见到商晏。

　　“准备收手机，上场了。”场记掀开了帘子，大叫道。
　　时瑾牵着夏曼婷的手一起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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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春华今天宴请了很多业内好友为自己压场子，她在门口打点招呼每位贵宾，笑容满面。

　　“春姐，一晃又几年未见了。”

　　崔春华转过身，笑容微微停顿又扬起，“原来是邱老师和许公子，里面请。”
　　邱丽蓉是梨园的主理老板，两人不对付很多年了。崔春华也是圆滑的人，这么重要的场合不会失了仪态。

　　“这小园子我瞧着真不错，就是这些年经营不善，没了从前的荣光，崔老板不知道有没有别的想法呢？”邱丽蓉笑着问她。

　　“邱丽蓉，你来听戏我里面欢迎，否则别怪我说话难听了。”崔春华冷着脸打断了她，左手摆出请的姿势。

　　许蔚尴尬得立在两人身边，最终只是在擦肩而过时，歉意地对着崔春华点了点头。

　　“姑妈，您也太不给崔老板面子了。”许蔚小心地扶着崔春华入了贵宾座。
　　“我还不是为了你，让你挣回来点面子。”邱丽蓉瞥了他一眼，扭头和来的各位贵客寒喧。

　　“顾总，您也来听戏啦。”邱丽蓉走过去和那些领导一一握手，许蔚也亦步亦趋地跟着。
　　邱丽蓉没想到崔春华这么大面子，上位圈的江家都过来给她捧场了，许蔚抬眼与江疏影的目光短短交汇又散开。

　　二楼雅士包厢客人已都落座，一楼的噪杂声也随着帘幕拉开渐渐消无。

　　时瑾被安排在第二场，她饰演的杜十娘天生丽质又多愁善感，时瑾唱昆戏时字正身形又好看，她随着杜十娘的坎坷情路变换感情，最终携着男演员的手双双谢幕。

　　“时瑾，爱你。”粉丝个个在台下为她尖叫呐喊。
　　时瑾鞠了一躬，回以她们深深一吻。

　　“今天我和我的朋友们都很认真努力，希望你们可以满意。”她向后看了一眼台上所有的演出者，眼里有热泪涌动。

　　台下掌声不息，有人给她送了满满一大束黄色玫瑰。可就是在这热闹时刻，时瑾心底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悲伤气流，像是一副泼墨卷轴缺了亮缀。

　　本来崔春华还排了时瑾别的戏，可时瑾推辞掉了，她觉得小园子里的她们更需要一个机会。

　　时瑾身资曼妙，在人群中如同一只优雅的白天鹅，一眼就能望得见。许蔚听邱丽蓉淡淡说了句，“是个极好的苗子，可惜了。”
　　许蔚立刻接过话头，“姑妈，是她没眼光，进不了我许家门。”

　　邱丽蓉横了他一眼，自家侄儿是个什么东西，她能不清楚吗。人家女孩只怕也是看透了这一点。

　　时瑾下了舞台第一时间看手机，果然聊天页面挂着个小红点。

　　“这段时间在法国开峰会，预计下周三回国。”语气正常稍有距离感。
　　“想我了？”
　　时瑾把手机扔到了沙发上，正好夏曼婷喊她去天台喝咖啡。

　　“等林樱结束了一起去夜市喝点？”夏曼婷勾着她的肩，两人过分纤细笔直的美腿垂在秋千下晃荡着。

　　时瑾摇了摇头，“我都因为喝酒误了多少回事了，我看着你们喝。”

　　“怎么了，怕没人救场了啊。”夏曼婷噗呲一声，点破了她内心的想法。

　　时瑾笑着锤了她一下，天幕边有候鸟低低掠过，像清澈白纸上的一个小墨点。

　　等剧场的戏差不多结束了，有人来喊时瑾她们下去拍大合照。
　　时瑾到的时候客人几乎都散场了，座位上留了个果皮碎屑，打扫阿姨用黑色袋子装着，剧场红色条幅掉了一半，黄色绿色的气球有一半落到了地上。

　　“今天辛苦大家了。”崔春华和她们关系不错，员工节日福利也没少过她们一点，大家都从心底里敬佩她。

　　拍照的时候，时瑾几个推辞不过站到了c位。那年，是她最好的年纪，身边也是正当时的大家。

　　今天剧场的活动十分圆满，崔春华没有参加她们的团建，去招待贵宾了。时瑾和一群学妹玩得十分尽兴，光是啤酒就干了三大箱，行酒令猜拳游戏玩了一轮又一轮，林樱她们已经喝得脸红脖子粗了，一点不见平时矜持内敛的模样。

　　真心话玩了一轮，夏曼婷忍不住举手投降，“我还是选大冒险吧。”她玩不过小年轻了，就差被逼问出和几个男的苟且过了。

　　“就罚婷姐要十个帅哥微信回来。“
　　时瑾见夏曼婷带着求救的眼光看着自己，靠在林樱的肩上耸了耸肩，“愿赌服输嘛。”
　　“等着，老娘可还宝刀不老。“夏曼婷握着手机摇摇晃晃地开了包厢门。

　　时瑾在和她们玩牌，小女生的精力是无限的。这里没有名利场的浮华没有勾心斗角，一切都很纯粹。
　　时瑾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发簪后有碎发垂了下来，清凌凌的。

　　“时姐，到底哪个臭男人配拥有你啊。”

　　时瑾轻轻笑了笑，“对2。”又看向门外，“看来你们婷姐这老江湖也失手了哦。”

　　“瑾瑾，给婷婷发信息没回。”林樱喝了一口鸡尾酒，音调颤颤的。
　　夏曼婷进来的时候没出声，门口拿着麦嘶吼的姑娘被影子吓了一跳，“婷姐，怎么脸色这么差啊？”

　　夏曼婷恍惚间这才回过了神，刚好对上时瑾略带疑问的目光。她挺直了腰板，扯出了个僵硬的笑，“遇到点麻烦事耽搁了，但微信可是一个不少哦。”

　　包厢里都是起哄欢笑的声音，夏曼婷被围着笑意终于散开了。时瑾和她是大学上下铺，分享过彼此的年少情事。看她这晚上状态有些不对，放下了手中的牌想着去问两句，正好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响，郑多燕一般不会主动烦她，除非是重要的事。

　　时瑾悄悄走了出去，沙发的那头夏曼婷敛起了笑意，盯着门的方向目光微微晃动。
　　“时姐，有个大佬想包你的戏。”
　　时瑾恩了一声，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是邀请您去庄园上。”郑多燕说得小心翼翼，和时瑾工作这么多年，她明白她的底线。

　　“燕子，你知道的。”时瑾没有生气，语气依旧温婉如莺啼。

　　“对方态度很强硬，开价也很大方。”
　　“老师怎么说？“

　　电话那头没声音了，时瑾靠在墙上，外面的夜漆黑如墨。她很怕冷，来京这么多年的冬夜她都曾一个人咬着牙挺着过。
　　可似乎漫漫长路不见天光，快要走到头了。

　　时瑾已经好久没和家里通电话了，电话响了三秒才接通。
　　“喂，囡囡怎么了？”睡梦中的妈妈接起这个电话，声音还带着困倦。
　　“妈，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回来吗？今年过年后我就辞职了。”
　　“辞职回来干嘛？你的事业你的根都在那里。”方爱萍一激动语速就很快。在那个年代，培养一个艺术生，所要遭受的风波与压力太大了，是方爱萍一路撑着她走到了现在。

　　时瑾努力维持住语气的不稳，细嫩的手指拂过脸颊的泪珠，“没什么，效益不好。”
　　“是不是受委屈了？”
　　时瑾努力扯出笑意，“谁敢欺负您女儿啊？”
　　是她的努力配不上她的野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