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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黃沙遮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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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赌注很大,楚留香或者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认输的时候。但却怦然心动。
万花楼的势力无人知晓,这对自己来说是值得挑战的迷,而且他的朋友的确不少,在江湖上惹得麻烦也不少,消息封锁对他们而言大有好处。
“拿何事来做赌?”
“这就不一定,或者有很多事,你身边定然有许多麻烦,我也会给你找麻烦。”花漫楼口中说着话,脚下却仍跟着楚留香的步伐,并不在乎岔了内息:“有这样一个时时跟在你身边,你会不会觉得心烦意乱?”
楚留香回头看他。
“看路。”花漫楼折扇轻摇:“欢喜吗?这是我给你找的麻烦,你尽可以把我当敌人看,或者是最强的那个。”
那神态俨然笑意满满,笃定了楚留香会同意一般。
“总是有很多麻烦找上我。”楚留香感叹花漫楼说的正确。
“你不讨厌。”
“你很敏锐。”楚留香不客气道:“但很讨人厌。”
“说对了就成。”花漫楼悠然道:“我向来很讨人厌。”
楚留香不说话,既然他答应了赌局——就算没明说花漫楼也会当他答应——他们必然就要学会如何相处。
这个相处首先……
他们在一处茶寮坐下,要一壶麦茶。
“我以后会收敛一些。”花漫楼带着讨价还价的语气道。
楚留香抬头看他:“我不会对你敌意太浓。”
“这个交换条件不太好。”
“那你想要什麽?”
“这样就好。”花漫楼笑道:“是我的定位出了问题。”
楚留香的茶水端到嘴边:“唔?”
“我不是你的朋友。”花漫楼缓缓道:“我从不会与人为友。”
或有酸涩,但却都隐藏在云淡风轻之下,花漫楼仍然不疾不徐喝茶,仿佛这句话只是随口谈论天气一般的废话,毫无意义。
“也不一定……就永远不是。”楚留香终于将这口茶喝下。
“你最好希望永远不是。”花漫楼道:“你以为与我为友有好处吗?”
楚留香苦笑:“我的朋友似乎没几个能给我带来好处,麻烦到不少。”
“这似乎是做楚香帅朋友的荣幸。”花漫楼柔声道:“是否有兴致给我将一些花香满人间的趣事。”
“这个嘛,不太好说。”
花漫楼最后也没听到这些所谓的趣事,因为楚大少爷终于从只言片语中找出了南宫灵那个兄弟的身份,并连夜赶往莆田少林寺。
他的心情相当差,花漫楼聪明的一路都没和他说话。
漫天夕阳如血,他们来到少林寺的时候,正是风起的天气。莆田少林寺飘出阵阵檀香味道,梵音入耳。
花漫楼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神都放松下来,再起不半丝杀机。
“你进去吧。”
“你不去?”
“我不妨碍你行动,而且我不喜欢把这里染上杀伐之气。”花漫楼远望一重重屋脊,安闲道:“我在这里观赏景色,你尽管去。”
“你可能找到我在哪里?”
“你怕我找不到吗?楚香帅。”花漫楼还是忍不住调侃了他一句。
楚留香回身远逸,只在掠上那重重屋脊前回头看了他一眼。
花满楼不动声色,似无所觉,只是伸手去抚那垂落的树枝。淡青色的纤细指尖映着透出叶片的夕阳,几尽透明。
他真像个女人。这话在楚留香心里一闪即没,他已掠进寺中。
这话若是在花漫楼面前说,弄不好他要生气。
里面很快传出吵嚷声,少林寺内外立刻戒严,还有些僧人乱哄哄说着要严守藏经阁。
藏经阁吗?盗帅就是盗帅,倒是指引了一个好地方呢。
不过他没兴趣,他只是跃上高高的少林寺围墙,欣赏内里的一片慌乱,顺便让一部份僧人发现自己的位置,毕竟比起楚留香身如电闪,他还是很大摇大摆的。
静立聆听,除了衣袂破风和有序的呼喊命令之外什麽都没有。
他睁开眼,看到自己面前的一排武僧。
“无花无花,可惜染了尘……”她揉碎指间的叶片,沾染一手青绿。
“阿弥陀佛,阁下为何前来少林?”
“我陪着朋友来找人。”花漫楼微笑道:“莫非莆田少林寺已不让人在外面等了?”
“此地却并非外面。”他的脚已经踏足少林寺境内。
“是吗?抱歉。”花漫楼很没诚意地说:“反正不管在哪里都是看风景,少林寺内的风景更好看些。围墙这么高,难道还不行人上去站一站?”
寺内众僧并未轻举妄动,花漫楼所站正是莆田少林寺的边缘,只要他稍稍往后一退,自然他们就无权再做驱逐。更何况如今他并无硬闯之意,若是逼得太紧,寻他路潜入少林寺内,更为不妥。
花漫楼与他们对峙着,却注意着少林寺内的动静。
待看两道人影一前一后闪入后山,立刻消失在围墙之上。
她秉着自己的承诺自然不会插手,但如此一战若是错过,她绝对会后悔。
星光朦胧初上,暗沉迷蒙,后山的山道上笼罩一层迷雾,凄凉的感觉逐渐渗透,让人无法快乐起来。
花漫楼的脚步放轻,他不确定楚留香和无花在哪里。
山风猛烈,却似吹来一股不属于这山上的香气,郁金香。
花漫楼立刻掠去,轻飘飘落在枝桠之间,敛气屏息,不惊扰那里的一切。
他们的话似乎已说完,气机紧锁,却仍旧面色如常。
无花最先出手,声若雷霆,全然不似他这温雅之人能使出的掌法。
书上是怎么描写的花漫楼已快尽数忘记,但如今看起来却更加震撼。无花变招变得很快,少林寺拳法的刚猛之处显露无疑,指法弹扫之处,却诡异飘忽,凌厉无比。
花漫楼赞赏道:“无花就是无花,这一幕果然值回票价。”
天上的云更为阴沉压抑,电光连连,以他的距离已经看不清楚。
楚留香突然脚下一滑,那边的一切尽数沉寂。
无花站在那里,呼吸急促:“楚留香你在哪里?”
花漫楼轻轻从树上滑下来,楚留香站在无花身后,只淡淡扫了他一眼:“我在这里。”
无花的神色似乎立刻平静:“很好,我果然不如你。”他刚刚的狂态全然不见,似乎再没有任何事情能触动他。
“你虽然已输了,但无论如何,你都输的有风度。”楚留香缓缓道。
“如果我赢了我会更有风度,可惜永远都没有这个机会。”无花微微侧头:“那边刚刚出现的,可是你通知要抓我发落的人?”
“在下哪儿有这个权利?不敢。”花漫楼走上前道:“花漫楼,早想见七绝无花一面,今日假托楚香帅,总算得偿所愿。”
“无花如今已是罪人,还当得起七绝之名?”
“你自己说呢?”
无花自信一笑,他自然当得起,因为他赢得起也输得起。
花漫楼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回头就走。
“你真的只是来看一眼?”不仅无花觉得奇怪,楚留香也有些好奇。
“你们俩还真悠闲,打到一半有空找我聊天。”花漫楼笑道:“我本是来抢人的,不过楚香帅不会放手,想必七绝也不肯跟我走。”
“你要抢我?”
“自然,七绝资质如此优秀,若能为我所用不是大好?”花漫楼不停打量着他,眼神愈加明亮。
“……若是惜这条命,或者我就随你去了。”无花淡淡开口:“可惜,既然我输得起,自然也就不顾惜性命。”
“如果我不知道还会走吗?”
“无花,到此为止。”楚留香缓缓道:“我会把你交给能制裁你的人,你——”
“这世上之人,若你都无法制裁我,还有谁有资格?”无花冷笑:“你休想把我交给那些人,楚留香,那些人这辈子也休想碰我一根手指。”
“无花,你可知道万花楼?”花漫楼突然问。
“万花楼楼主,我知道你为何来找我了。”无花的身体突然倒下:“但你无法从我口中套出任何消息,那些人的手无法触碰我,我再也不会……楚留香,你要知道……”
他勾起一抹笑,面色安详地闭上眼睛。
花漫楼微微挑起眉,邵琼中毒与他有关?她还以为自己已然解决了。
三天之后,花漫楼和楚留香已经又坐在同样的茶寮里。
楚留香显得很疲惫,双眼中有着血丝,看谁都是直勾勾的。
花漫楼亲手倒杯茶给他:“无花如何了?”
“他信我为友,我怎么可以违逆他的意思?他的尸体我已经亲手代为埋葬,不会再被任何人发现。”他低声道:“我只觉得现在很累,很想回去休息。”
“那就回去,有蓉蓉她们在,很容易会让你的心情变好。”
“是啊,看来你和她们三人真的很熟。”莫非他真的和她们三人其中一个?
花漫楼道:“看你那一脸想问的表情,还真让我主动告诉你?”
“若你愿意的话。”
“倒不是我不愿,但总是涉及了女孩家的私密,我怎能随便说给你听?”
楚留香的手又溜到鼻子上,他倒不是吃醋,不过嘴里有点发苦是一定有。他怎么不知道这三个丫头中有谁会那么轻易对人交心了?
“你有没有吻过蓉蓉的脸?香香滑滑的,让人爱不释手。”花满楼说完之后顾忌到旁边众人的目光,立刻目光凌厉扫了一圈,待他们纷纷低头才一笑道:“实在不该在这里说,险些被当成轻薄浪子。”
楚留香看他一眼:“你以为你不是?”
长了一副勾人的女子相,偏偏比哪个男子都轻浮。前几天也不知何来兴致,竟然在街角随意调戏良家女子。若不是凭着他的好皮相,弄不好现在已经人人喊打。
“小有一点,世上乐趣如此之多,何苦在乎繁文缛节、是非对错?”
“是非对错可以不在乎?”
“我却也没看你有多在乎。”
“大是大非,自然不可轻忽。”
“所以楚香帅才是楚香帅,就算有人恨你入骨,当面仍然要尊称你一声,不敢小觑。”
“有人这么夸我的时候,通常我都会脸红。”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的脸皮已经堪比城墙。”花漫楼撇唇道:“真不知道蓉蓉是怎么受得了你。”
提起苏蓉蓉,楚留香的心也柔软起来:“我们尽快回去。”
“听你的。”花漫楼内心为他默哀三秒,谁让他注定无法歇下来。
“黑珍珠的马本来被楚留香扔回大明湖畔,以为它会自己回去找主人,谁知道人家悠哉吃草,连累的三位妙龄少女被掳到那鸟不生蛋的沙漠里……”
“花公子,积点口德。”楚留香头疼,这一路花漫楼换了至少二十多种方式嘲讽他。
“我从来不知道积口德是什麽。”花漫楼不假辞色:“蓉蓉三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托您的福,楚香帅,丢的干脆利落。”
明知理亏,更兼花漫楼是真心为蓉蓉几人担心,楚留香只能不停搓鼻子,差点把自己的鼻子搓掉。
空中传来长鸣,清朗高昂。花漫楼立刻打个呼哨,伸出手臂。
从海东青爪上解下纸笺,他将这只鸟扔给楚留香玩,自己展开卷在一起的三份情报。
看到前两份,她露出满意的神色。万花楼的效率越来越高,楼里中枢都是自己和火舞甄选出来的好苗子,赚钱情报两不误。
“前面有个小镇,你自己去休整一下,进入沙漠前再会合。”
“好。”楚留香自无异议,花漫楼总会去处理楼中事务,然后再凭情报找到自己的踪迹。万花楼的情报网的确厉害,他已经看得很清楚。
“这次再见面,或者我可以给你个惊喜。”
“惊喜?”
“没错,如果我们再见面的话——记得去前面小镇找个客栈歇歇脚。”他希望剧情照常进展,自己就可以安稳的看戏,掌握一切动向。他是喜欢刺激,但会波及到自己的刺激免谈。
“花楼主,你记得不要玩得太上瘾。”楚留香这么叫就是提醒他:“如果你太过分我会反抗。”
“好事你也要反抗?我记得楚香帅是知道享受的。”花漫楼拂袖:“告辞。”
楚留香摇头,最怪的就是他,若非他从来如此难以捉摸的态度,自己也不会直到现在仍客客气气地称呼‘花公子’。
不过也可能有一部份原因是因为他像女子?好像也不对,除了那张脸和瘦弱的身形,其他地方都不像。那就是因为——
他突然发现在尘土四散的地面有一张纸条,花漫楼拿走了两个仅余一个,小石子压在上面,是留给他的。
于是捡起来查看,上面密密麻麻小字写着关于沙漠之王的一切,巨细无遗,连他们在沙漠中的补给点都标记清楚。
如果自己要去找沙漠之王麻烦,从补给点入手无疑最为妥当。
他一笑,将纸条揉碎,纸屑散落于接近沙漠特有的黄沙风尘中。
或许是因为花漫楼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习惯的语带讽刺,明明暗中相助良多,却偏不肯让人接近吧?
不过这样可不成,人生观这样扭曲下去,花漫楼可能就真的再也爬不起来。
上次他们关于大是大非的谈论不欢而散,他却明白花漫楼的意思。不止他,整个万花楼都没有大是大非,否则也不会以贩卖情报为另一营生,从不管买主是何人。
他凭一己喜好,游走边缘,未免太过危险。
叹口气,看来自己的确把他当成朋友,否则也不会如此挂心。问题是以花漫楼的心态,这种挂心,他八成避之唯恐不及。
话说……他多久没为可被称之为朋友的人头疼过了?自从二十三岁以后,便再也没有人需要他头疼。
“唔……这么说花漫楼倒霉点,谁让楚留香是不懂拒绝的一个?”
花漫楼要制造事端让他认输,他倒要看看自己可不可以让他改变。
这既然是一个赌局,岂不是要两人站在同一高度才公平?
万花楼传来另外两条消息,一个关于胡铁花,一个关于姬冰雁。
胡铁花下落难寻,只知是在此地附近。姬冰雁却很好找,他自沙漠发迹,俨然成为兰州一带龙头,哪个行业都少不了他插足。
花漫楼大方以万花楼楼主之名求见,反正楚留香也会说,这是他少数不设防的几位挚友之一。
姬冰雁出来的速度不快也不慢,既不会让人觉得主人失礼,也不会显得太过急切。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花漫楼高看他一眼。毕竟书即是书,谁也不能说根据一本书了解一个人。就像在见到楚留香之前花漫楼会对此人好奇,但绝对不会有和他打那个赌的念头。
打赌的原因……他发现楚留香的确是一个妙人,绝妙无比的那种。
姬冰雁不似楚留香,他身上没有浪子游侠的气息,若非那双太过锐利的眸,和一个普通商人并无两样。
他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花漫楼,言语却很客套:“花楼主,久仰大名,未曾想今日来此,让我能一尽地主之谊。”
“姬大侠客气。”花漫楼淡淡说,对送茶上来的小婢一笑。
那小婢脸色一红,连忙退开。
“年少之事不值一提,我从不是什麽大侠。”姬冰雁同样漠然回答。
“姬大侠真会说笑话,若是如此,楚香帅岂不也什麽都不是?”
为楚留香而来?姬冰雁再一次看向他。那只臭虫一直没消息,结果有点消息就是找麻烦的带来的?他真该被人切了,切肉剁丝的那种。
“楚留香,这个名字我已经很久未曾听说,他的事也与我无关。”
“很快就与你有关了。”花漫楼低声嘟囔。楚留香和胡铁花,应付得了前面那个讲理的,也应付不了后面那个耍赖的。
姬冰雁听到了他的嘟囔,露出一丝不悦:“花楼主有话直说,若不是来谈生意,一杯清茶我姬家还是供得起。”
“这就是送客?那我们来谈生意。”花漫楼没想到多年沙漠消磨,醇酒美人,他不光意志没有消磨,性格也未曾说打磨的稍稍圆滑些。
姬冰雁沉默等他下文。万花楼新近崛起不过数年,神秘莫测,除了贩卖情报之外其他人对其一无所知,自己不必将人逐出那么无情招惹敌人,虽然他非常想这么做。
“石观音的消息,换一辆舒适的可以隔绝阳光的大车,几匹骆驼,足够的食物和清水。要够四个人的数量。”花漫楼扣着手指数了数,道:“或者还需要两个能在沙漠中游刃有余的向导,所以食水是四个人的分量。”
姬冰雁不为所动:“我为何需要石观音的消息?”
“我没说你需要。”花漫楼道:“姬家的客房应该也不少,不差我一个人。要等几天看看吗?”
“等再久也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