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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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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刚过,高温偃旗息鼓,天气逐渐凉爽起来。然而生命未尽的蝉躲在茂密浓稠的墨绿树影里,鸣叫起来没完没了,惹人心烦。
一辆黑色b型商务轿车自繁华市区驶出,车后备箱载着两箱行李和几本书,沿着市中心大道小心避让络绎的车流,终于在高架桥处左拐,驶入宽阔的外环线。
车厢里,后排,被随意扔在皮革座椅上的智能手机,震动着,响个不停。
司机从后视镜瞄了一眼,提醒:“颂少爷,先生的电话,也许有什么事要嘱咐。”
他的态度并没有多尊重,更像是催促。
车厢里空气凝滞片刻,一双瘦长苍白的手伸过去,在屏幕上点了一下。
强势、不容置喙的语气便从手机另一端喷劈头盖脸砸下来。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你妈临时有会,小智学校叫家长,所以老陈送你去学校。”
随口解释了两句,对面便开始喋喋不休。
“费南斯是个好地方,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季家废了好大力气才把你送进去,不指望你在里边能数一数二,但你最好别给你妈丢人!听到了吗?”
不满于没有任何回复和示弱,他的语气再一次加重:
“还有,不要惹事,在那儿上学的人都不简单,随便动动手都能让你妈这么些年的努力白费。你要懂事,能巴结上人家,做个跟班最好,要是不能,就给我减少存在感!书可以读不好,但要学会做人,你听到了没有?”
到底是做人还是当舔狗。男生的手指在皮质座椅上一点一点,翻了个白眼,全然没有回答的欲望。
首先,他是拿全额奖学金进的费南斯,学费、住宿费全免,其次,季家也不过是刚刚知道消息,又何谈废很大力,最后,他对当舔狗没有兴趣。
“父母跟你说话,你都不知道回应吗?!季颂!”
男生静静靠坐着,发丝微乱,身形瘦削,穿着版型修身的西式制服,胸前纯白色的衬衫衣领外翻,平坦熨帖,扣子系到了最上面。
他肩背单薄挺拔,皮肤很白,是冷色调,没什么生气,眼窝深邃,眼尾上挑,眼睛闭着的时候宛如中世纪古堡里悬挂在高墙之上,供人瞻仰的奇迹,那薄到透明的眼睑只需睁开一堑,便动人心魄。
这位少爷可真是长了一张好面孔!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在心里感叹,然后摇摇头,
唉……真可惜。
额前碎发挡住了他的眼睛,季颂伸手将手机拿起来,双唇分开一瞬。
“知道了”
声音清冽,不夹杂感情,极其敷衍的应答。
电话里的人被他气噎住,而后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仿佛接下来的话有多么难以启齿,半晌后,问他:
“头发染了吗?”
……
司机倒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连同脚下的踏板都不敢轻易踩动,车子以一种近乎匀速的状态向前行驶。
“……染了。”
霎时,空气再次流动起来。
“那就好,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达到目的,电话很快挂断。
手机扔到一边,季颂垂眸。
他,携带基因病出生,患有严重的脸盲症、惧光症及其他并发症,是不受父母欢迎的孩子。恐惧、厌恶、怜悯、垂涎,异样的眼光……十几年人生,短暂,又漫长,充斥着扭曲的负面情绪。
小时候他染过几次头发,为了交朋友。一场大雨,成了他人口中会褪色的变色龙,他发了一场高烧……
直到今天。
“颂少爷,前面马上就到了。”
男生将头探出窗户,纯黑不自然的头发在阳光照耀下散发着几分迟钝的光泽,领口的宝石装饰折射出几条细长光带,贴上他清晰的下颌。
一座庞大的东西结合的庄园式学院映入眼帘,层层叠叠的树木间,若干雄伟高耸的建筑,鳞次栉比,矗立其中,外表是辉煌的装饰和造型,周围此起彼伏的山丘上也有人类建造的痕迹。这片区域,面积有万顷,包括一座山丘,两片湖,还有四周的平原都属于费南斯学院。
季颂看着轿车喷出尾气,飞速驶离。
费南斯是东国建校史上的奇迹,一颗镶嵌在镂花细工画框上翡翠。虽然创始人是外国人,学制架构却与东国一致,吸纳了西方的特色教育模式后,成为了一个主打精英教育的全寄宿制私立贵族学校,百年建校史,许多巨头从此诞生,百米校友墙涉及各行各业一眼望去波澜壮阔。因此被戏称为“继承者的摇篮”“天才的试炼场”“平民的天梯”。
季颂拖着行李,踏入庄严的校门。为保障学生安全,大门不允许私家车随便进出,即便拿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不过好在,有摆渡车。否则,他只能拖着自己的行李,徒步前往新生报到处。
更何况,今天的太阳很烈。
季颂一路避着太阳,行进轨迹左右摇摆。
办完手续,他拿着刚到手的热乎宿舍钥匙、课程安排表,准备乘车前往自己的宿舍,推开门却发现,摆渡车不见了,行李被孤零零的留在原地,一时有些怔忪。
叹口气,走到树荫下,他打开了手里的小册子。
还好刚刚自觉从桌上领取了一份学院地图。
教学楼、图书馆、体育场、校舍、餐厅……心中渐渐有了成算。
就在他看地图的时候,费南斯学校内部论坛里已然掀起风暴。
几条帖子已经置顶飘红:
#新生报到最后一天#
#围猎游戏宣告开场#
#谁是新任国王王后#
评论区也很激烈。
【滴滴滴,枯燥生活终于再一次策马奔腾!但愿,这批新生里能有几个品质不错的,调剂一下生活。】明显来自强权派。
【我今天在a教,来来往往的,一个都没看到……】
【刚录完所有新生,的确有几个不错,但有一个见之难忘,是时下流行的易碎冰美人。】匿名状态,从发言可以看出是新生报道处的干事。
【又来了,新会长竞选成功后,不是才发布了新的规则吗?禁止所有违规违纪行为,例如,强制、使用药物……】来自反对派。
【哈哈哈,4楼,这年头玩强制也太老套了吧。我们自有一百种方法让小白兔们自己跳入圈套。更何况还有自由法则。】
【4楼,规则保护弱者,而非笨蛋。】
【冒昧问一下,什么是自由法则?】
【敲黑板:自由法则是由学院创始人吉弗先生设立的学院至高准则,即,自由是人与生俱来的权利,每一个人都有权要求运用他各种机能的最充分的自由,只要与所有其他人的同样自由不发生矛盾。
学院内,每个人的自由只受一切人同样自由的限制。
新生可要好好学习喽~】
这条法则本意是人人同等自由,然而现实中权势、智商、美貌、力量等因素不平等的分摊,注定了强权者可以以势压人获得弱势者的首肯。
【呵呵,一群j虫烧脑的货色,迟早踢到铁板,把自己玩死。】
反对派烦死了这群脑子有坑,又热爱原始运动的草履虫。
对此,强权派中的乐子人表示:
【自由法则万岁!】
—
季颂花了一点时间辨认小册子上的路线,推断出宿舍区就在a教的西侧,从他目前的位置判断,只需要穿过眼前的这片枫树林。
“咳咳。”
背后忽然传来声音,季颂立刻转过身。陌生人的轮廓映入眼帘,来人逆着光,一片模糊,他不认识。
五官看不清。
眼睛闭上又睁开,季颂警惕的问道:“你是哪位?”
来人同样一身制服,长身玉立,笑眯眯的,缓缓张口,“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林丰,学生会秘书处成员。季同学,我刚刚才帮你办理了入学手续,这就不记得我了吗?真让人伤心。”
费南斯学院的学生会成员经常代表学校及当地学生组织外出参加政治经济活动,学生会长兼任学联主席,享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进入社会后也享有一定的优待。所以费南斯的每一位学生都以自己曾是学生会成员的身份而骄傲。
他的面容可能平易近人。
然而,
季颂看不到,或者说无法读取。简单的面部识别被基因主动筛选放弃,他便学会了用自己的方式去判断一个人。
尽管这个叫林丰的家伙努力摆出轻松和煦的姿态,但手臂和颈部肌肉呈紧绷状态,说话时刻意控制自己的声带,吐字带着做作的气泡音。
虚假。
季颂皱起眉头,不耐烦道:“所以呢?”
一个陌生人,是不是学生会成员、伤不伤心,关他什么事。
非但没有被他的冷淡吓退,林丰藏在口袋里的手激动更甚,抽搐起来,握紧又放开,浑身血液涌动,寒毛直立。
季颂就站在他面前。上挑的眼尾配着淡漠空洞的眼神,脆弱的外表下是倔强的灵魂,还有那冰冷中带有一抹艳色的脸,白到会发光的皮肤……
学院里热爱那档子事的人不少,林丰恰好是其中一个,因为学生会成员的身份获益匪浅。已经拜托了“低俗”爱好,喜欢亲手挑选宠物。美貌只是最低的门槛,性格越冷淡越好,乖顺躺在床上摇尾乞怜的时候才更能激发他心底最深处的暴戾和欲望。
真是得天独厚!
压下丑恶扭曲的想法,林丰以一种在外人看来真诚无比的语气,十分体贴的说:“同学你从刚刚开始就站在原地,是不是需要帮助?作为学生会的一员义不容辞。你是找不到宿舍了吗?我带你去怎么样?”
他好像真的是一个关心学弟的学长,只是嗓音有些许喑哑。
然而,一个人的眼神是很难假装的。恰好这种神情,季颂很熟悉。
恶心。
“不用,谢谢。”
季颂侧身躲开,拒绝了。
被拒绝并不是什么值得情绪起伏的事,林丰抬起那只被避开的手做投降状,眯眼笑,轻易就松口。
“好,那再见,希望你渡过一段难忘的校园生活。”
季颂拉着行李,转身离开,背后的林丰脸上的温和骤然消失,无声默念出一句话,从口型上看是:
——l will catch you。
—
去往校舍有三条路可选,一条通过枫树林,一条穿过公园,一条绕过翡翠湖泊。
“不就是先走左边,遇到路口向右转再向右转??怎么走了半个小时,还在枫树林……”
头发是今天刚染的,染发剂散发出的化学味道让人感到难受。眼睛因为长时间在强光下使用,被激发生出理反应浸润着几分潋滟水光。急需找到宿舍进行清洗修整。
季颂左手拿着地图,右手拖着行李,胳膊夹着书,看着面前的一颗枫树和分岔路口,风中凌乱。
按照地图上所说,正常情况,他已经到宿舍楼下了。然而不知道在哪里出了岔子,他已经迷失方向。只能寄希望于碰到其他人,或者足够幸运,盲选出正确的路。
然而这偌大的树林,进来之后,他唯一碰到过的活物是一只松鼠。
这一次季颂选择了左边。
行李箱的轮子在鹅卵石铺就的路上艰难前进,道路却越来越窄。四周的枫树叶感知到天气变化,叶尖一圈橙黄相间。
脚步忽然顿住,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啜泣声,伴随着恶劣的调笑。
“宝贝,脸蛋真软,别哭了,我会心疼的。”
“呜呜呜,放开…,我要回教室。”
“回教室干什么?教室里有人像我一样,能让你这么舒服吗。”
“呜…唔,你们这群变态!”
“变态怎么了,哥们技术好啊~”
“这不行,那不行,梁少你说怎么办?”
“你看……还有力气反抗。”
竟然还有其他人,不止一个。
季颂敛眸,转身。
可能是被人损了面子,姓梁的男生一下子换了个人,恶狠狠的警告: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啊——”,惨叫声响彻云霄。
季颂抬头,树林里的鸟惊起,扑棱着翅膀离开是非之地。
应该是施加了某种手段和力量,哭泣一方,声音忽然,
消失了。
“砰——”
失去支撑的行李箱倒在地上,散落的书本,粘上尘土。
季颂凭着直觉朝着一个方向奋力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出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