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外春秋》梦流星

23、叶硕

　　这样的诈骗话术，洛庾霆早就见识过了，人怎么能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
　　于是他只笑了笑，婉言谢绝。
　　叶硕也略显尴尬地咳了两下，道：“洛老师有自己的打算就好，如果需要我帮忙，随时联系。”
　　叔侄俩走后，苗阳到洛庾霆身旁：“那个叶先生挺有意思的。”
　　“啊，确实。”
　　“你来这上班的时间不长，可能不知道，学区这边有好几个小学都是叶家捐的。所以很多学生家长看见他们哥俩就很尊敬，不光是因为人家有钱。”
　　洛庾霆之前着实不了解这情况。
　　就在刚刚，他还把叶硕当骗子。
　　但哪有人那么热情的？
　　谁也不是傻子，刚认识，哦不，甚至不算认识，就愿意付出金钱和资源？
　　洛庾霆想着想着，又想到了穆朗。
　　所以穆朗是在做慈善吗？
　　因为穆朗有一个正义殉职的父亲，耳濡目染地成为了一个胸怀苍生的博爱的男人？
　　而他傻呵呵地以为穆朗的善举是好感的体现，又是感动又是害羞的。
　　他望向还没走远的叶硕的背影，犹豫了几秒后开门冲了出去。
　　“叶先生！”
　　叶硕回过头，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洛庾霆大步走去，“叶先生，我想好了，月底的慈善活动，我要去。”
　　回应洛庾霆的是一个埋在夜色中昏黄模糊的表情，叶硕的皮衣外套被路灯的灯光照着，洛庾霆觉得自己仿佛站在燕双鹰面前。
　　“好，我知道了。太冷了，快回去吧，洛老师。”
　　寒风吹过，叶硕的嗓音略显沙哑。

　　洛庾霆从没想过自己会当什么形象代表，上一次被印到海报上还是佟老板拿他当拳馆摇钱树的时候，那根本和正经的形象代表不搭边。
　　因为要提前熟悉活动流程和内容，洛庾霆被邀请到叶家的公司。
　　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在洛庾霆有限的认知水平下，叶硕兄弟的身价又高了不止一个档位。
　　这决不是叶硕轻描淡写的一句“做外贸生意”。
　　有员工接待他到办公室外等待，一路上听员工介绍才知道，叶硕的叔叔做暖通行业发家，后来叶硕兄弟拓展对外贸易业务，工贸一体，直接把公司和工厂的盈利翻上了十几番。
　　叶硕的哥哥叫叶繁，以前亲自去兴趣班接过几次孩子，洛庾霆见过他，他们兄弟俩长得不像，叶繁也比叶硕看起来更加严肃老成，体型更健壮些。
　　洛庾霆发现叶硕并没有在兴趣班见到的那么放松，而是整个人紧绷着，眼白泛起淡淡的红血丝。
　　办公室通透明亮，可不知为什么，洛庾霆感到有些压抑，空气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暗流。叶繁的面相比叶硕更精明，但笑起来很是随和，尽管如此，洛庾霆也更倾向于坐在叶硕旁边。
　　叶硕没穿花里胡哨的衬衫，站在办公室正中央用流利的播音腔朗诵为洛庾霆准备的发言稿，洛庾霆盯着叶硕的裤脚，视线缓缓上移，默默听着他把发言稿一气念完。从他的角度看，叶硕的脸正好被发言稿挡住了，瘦削的和穆朗如出一辙的身材落在他眼里，他承认自己很自私，也很偏执，几乎到了不想穆朗就要发疯的状态。
　　想也会发疯，不想也会发疯。
　　“……谢谢大家——”叶硕念完了稿子，垂下手的一瞬间，二人四目相对。洛庾霆尴尬地挪开视线，玩笑道：“叶先生真不愧是高材生，多谢您的示范，我想，我没有不认识的字了，不会在活动上出错的。”
　　“出错也没关系。”叶硕笑道，“别紧张，人生有太多容易出错的地方，只要没害别人，不算什么。”
　　叶繁：“许多事都没有唯一的准则，总之，要顾全大局，你说呢？硕？”
　　叶硕的表情有些难看，下颚都绷的紧紧的。
　　兄弟俩不知道在闹什么别扭，洛庾霆夹在中间不敢说话，只好低头看稿子，良久，才听见叶硕轻哼了一声，道：“我相信洛老师会做的很好的。”
　　时间转眼就到了慈善活动当天，洛庾霆和叶硕坐在同一辆车上，他紧张地一遍遍念稿。
　　稿子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拼音、重音符号、停顿符号。
　　“洛老师，你的手都出汗了。”叶硕抽纸巾塞到他手里，洛庾霆忽略了指尖的触碰感，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稿子上，胡乱擦了擦手，随手把用过的纸巾揣进口袋里。
　　蓦地，叶硕开始大笑。
　　“？”洛庾霆继续小声念稿子。
　　“洛老师，你认真的样子非常可爱。”
　　闻言，洛庾霆原本流利的一句话磕巴了好几次，终于磕磕绊绊地念完后，头也不抬：“这句话太糟糕了。”
　　叶硕却侧身把胳膊支在大腿上，拖着下巴侧脸看他：“是吗？我觉得洛老师读的很好啊。只不过刚才那句确实有点太长了，断句不容易，我教您啊？”
　　叶硕再近点，就要贴到洛庾霆脸上了。洛庾霆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欲盖弥彰地把车窗开了条缝，“轿车就是暖和哈，我都读冒汗了。”
　　“哈……洛老师，我做的事和说的话，会让您一会紧张吗？”
　　洛庾霆想逃走，想跳车——这逼仄而暧昧的气氛就像对他的凌辱，叶硕挺正常一人，抽什么风呢？
　　“得了，您就别试探我了，我保证我会尽我所能不出糗。”
　　“我说过，出糗也没事的。”
　　“好吧…”
　　“我说的对吗？”
　　“什么？”
　　然而叶硕只是笑了笑，把头歪向另一边，低头在pad上记东西。
　　车停在了朱江第一儿童福利院的门前，路边已经围了许多志愿者，志愿者们发宣传手册、登记入场名单，洛庾霆站在车门旁盯着那群红马甲看了好一会，才听叶硕叫他走。
　　“我还以为要铺红毯，道路两旁挤满记者和摄像师。”
　　“洛老师失望了吗？”
　　“没有，我喜欢这样，只是第一次参加，和我的想象有些出入。”
　　走了没几步，已经碰见了四五个老总，叶硕一一和他们简单介绍洛庾霆。经过前期的活动宣传，洛庾霆担任形象代表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但叶硕的亲自介绍更值钱。
　　活动选址在福利院，比在医院举办活动要方便很多。洛庾霆进了福利院的大门，一股腐朽的木材味混合着洗衣液的淡淡香味冲进他的鼻子。
　　再往里走，就听清了孩子们的声音，或高或低，稚嫩而懒散。
　　他们像是没力气说话，目光或空洞或凶狠，身体都有残缺。先到的来宾们用悲悯而怜惜的神情看着他们，说着关爱和鼓励的话。
　　洛庾霆打了个寒战，低声问：“这里没有身体健全的孩子吗？”
　　“有啊。”叶硕用十分随意的语气回答了他，然后俯下身温柔地捏了捏孩子的小脸。
　　摄像师迅速抓拍，快门声把孩子吓了一跳。叶硕不耐烦地看了摄像师一眼：“你不跟着我哥，跑过来拍我干啥？”说完，安抚了孩子几句。
　　“有吗？可我没看到啊。”洛庾霆也蹲下身安慰小孩。
　　“起来说——虽然我觉得你哄孩子的样子挺好玩的。”叶硕站起身，也把洛庾霆拽起来，小声说：“身体健全的都被领养了，而且就算有，估计今天也不会出现。”
　　“为啥？”
　　“为了满足某些人的拯救欲呗，高高在上地看着残缺悲观的弱势群体，他们才会花更多的钱，觉得他们拯救了世界，觉得他们是神明，觉得他们可以改变其他人的命运。”
　　洛庾霆听出叶硕话语间的讥讽和不满，道：“但事实的确如此，钱对他们来说就是擦屁股的卫生纸，但我会把它捡起来，一张一张地拼凑出一个臭味四溢的天堂。”
　　“加油，洛老师，我等着到天堂做客的那天。”
　　很快，叶繁找了过来，与其同行的年轻女人一脸福相。洛庾霆听了一会，知道女人是朱江市某集团的千金。听叶繁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希望叶硕对女人表现得主动一些。
　　叶硕却黏在洛庾霆身边，说些“大哥你说的对”“我得陪洛老师再熟悉熟悉流程”之类的话。
　　这时距离活动正式开始还又将近一小时，万一叶硕要一直拿自己当借口，那岂不是要成了叶繁的眼中钉？洛庾霆现在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努力赚钱攒钱，不想惹上什么麻烦的人或事。想到这，他只好借口去洗手间，打算等五分钟再出来，福利院的场地不大、房间多，今天参加活动的人不少，他往人堆里挤一挤躲一躲，挨到活动正式开始就好了。
　　洛庾霆能感觉到叶硕的眼神落在他背上，犹如烈焰炙烤，让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逃进了洗手间。
　　如果洛庾霆从洗手间出来后没有迷路就好了。
　　他进去之前太慌忙，没留意是怎么绕弯拐弯的。东拐西拐，拐进了一个像是小游戏区的房间，房间里挂满了画，洛庾霆转念一想，外面那些人都是身家过亿的富豪，他不过是个沾了学生家长光的形象代表，根本聊不到一起去，和谁碰面都尴尬。
　　还不如待在这个房间里看看孩子们的画。
　　铅笔画、蜡笔画、水彩笔画。
　　单一的色彩、大面积的铺色和无规则的线条在诉说着绘画者们的天真。
　　他正看着画，默念每张画纸角落的名字，却听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
　　洛庾霆还以为自己碰掉了什么物品，那声音实在离他太近了，可仔细一听，发现是隔壁房间传来的声音。再听，是叶繁：
　　“叶硕，你要是想气死我就直说，我现在真是恨铁不成钢。”
　　叶硕的声音则充满了无所谓：“哥，你放心，我肯定要比你先死，不然我还得接手公司。”
　　“你！……叶硕，算哥求你了行不行，你和许小姐的事必须得成，不然公司就跟别人姓了。”
　　“哥，我的意思你听不出来吗？我现在不想管公司的事，连命都不在乎，更别说娶一个我不喜欢的人。”
　　墙那边大概是被叶繁捶了一下，传来一声闷响，“从小到大，爸妈也好，我也好，都没对你说过一句重话，你喜欢男人女人都行，大不了你把她娶回家供着，人家许小姐还不一定看得上你呢。”
　　“既然她看不上我，我也和她不熟，那就到此为止喽。”
　　“叶硕，这几天你把洛庾霆带到我眼皮底下蹦来蹦去我忍了，但你自己想想，洛庾霆躲你躲得远远的，你还去贴，你贱不贱？”
　　洛庾霆大气都不敢出——怎么出现了自己的名字？
　　非常好奇。
　　想接着听。
　　“我做过最贱的事就是和你来朱江。”
　　然后是良久的沉默，洛庾霆怀疑他们已经离开了，却又突然听到叶繁骂了句脏话，然后重重摔门。
　　听起来他们已经离开了，洛庾霆踟躇，没心思接着看画了，大脑一片凌乱。
　　他蹑手蹑脚地打开一道门缝，却只看见一片黑色，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一件西装。
　　叶硕站在门口：“聊聊吧，洛老师？”
　　洛庾霆：“一定要现在吗……”
　　“哈，我敢打赌，你今天活动结束之后不会再和我说话。”
　　“怎么会…小垒还是我的学生呢。”洛庾霆笑笑，打算敷衍着转移话题。叶硕却紧紧盯着他：“本来我做好了把你掰弯的准备，但是——”叶硕微微俯身，像是打算把整个上半身和洛庾霆钉在一起，“——从我见到你第一眼，就知道我多想了，你弯的不能再弯了，真的，你就像弹簧那么弯。”
　　洛庾霆没打算隐瞒什么，但叶硕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洛庾霆知道，对方在认真地打量自己的五官，从眉毛到眼睛，从眼睛到鼻子，从鼻子到嘴巴。
　　“洛老师，我的衬衫好看吗？”
　　洛庾霆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叶硕的恶魔低吟还萦绕在耳边：“你总是眼神飘忽地扫视我的身体，你很喜欢吗？”
　　“……”洛庾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我当时不是在看你，而是在怀念我的梦中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