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外春秋》梦流星

18、昏睡

　　“轩轩，你看小洛老师的示范，看——出拳的时候，我是不是腰也有动作？你出拳就是直直的摆手臂，但你的双脚是前后站立的，所以只用臂部力量就会失去平衡……”
　　洛虞霆在给孩子们做示范和讲解，无意间瞥到门外有一些人围着。
　　不是学生家长。
　　而那些人似乎在看洛虞霆，议论着什么。
　　洛虞霆住院的时候也总是被人围观，但已经过去了很久。当时看他的人都是去给他送祝福、送温暖的，现在门口的那帮人……看起来不怀好意。
　　那帮人一直等到课程结束，洛虞霆走出去问：“你们是学生家长？”
　　他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出头道：“你是洛虞霆吧？”
　　洛虞霆仔细回忆，没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人，“是我，你是？”
　　“哦，那就找对了。”那人趾高气昂，身后一帮人的神情也变得傲慢起来。
　　“张万金欠我们钱。”
　　洛虞霆：“张万金是谁？”
　　“你别装不知道，你舅舅，张万金——上个月进精神病院的那个。”
　　“他欠你们钱，你们找我是几个意思？”
　　“他是你舅舅，他欠的钱就应该你来还。”
　　洛虞霆努力忍住了骂人的冲动：“还有别的事吗？没事就走吧。”说着，洛虞霆要关门，那帮人扑上来扒着门框：“张万金说了，你有钱，他住精神病院的钱都是你付的！”
　　“我警告你奥，这里都是孩子，你们要是把孩子吓着了，后果自负！”
　　闻言，众人退了退。
　　洛虞霆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张万金是无赖，他们从张万金那里要不回钱，但一定会缠着自己。
　　家长们陆陆续续接孩子，那帮人也走了。
　　这天是洛虞霆培训的最后一天，他会有两天假期，然后开始正式教学。
　　洛虞霆又在兴趣班待了半个小时，直到太阳快下山了才出去。要是他也能像这帮人一样，要钱时理直气壮就好了。
　　洛虞霆边往家走，边注意着四周，的确有几个人时不时跟着自己，他就多绕了绕，回到家时已经天黑了。
　　客厅。
　　穆朗面色潮红，看着像是喝醉了。
　　洛虞霆的第一反应是穆朗把冰箱里用来做醉虾的二锅头给喝了。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穆朗看了好一会，才开口问：“你喝酒了？”
　　“？”穆朗摇头：“你今天回来的好晚。”
　　洛虞霆迅速想了一下，隐瞒了今天发生的事，只说自己在楼下散步。
　　“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发烧了？”
　　穆朗的目光有些涣散，呆呆地抬手摸自己的额头，然后又无力地撂下手。
　　“睡一觉就好了。”穆朗慢腾腾地起身，朝卧室走去，没走几步就摇摇晃晃的，洛虞霆甩开拐杖，伸手去扶。
　　“哥们儿，你是真烧糊涂了。”
　　穆朗眯着眼睛，反应迟钝似的看洛虞霆，轻轻推开他，和他拉开了距离。
　　“我已经吃药了。”
　　“退烧药吗？没过期吧？”
　　穆朗没说话，迈着机器人的步子进了卧室。
　　右腿的疼痛唤醒了洛虞霆。
　　他半边身子都搭在穆朗身上，左腿挨着穆朗的右腿，右腿搭在穆朗的膝盖上，还有条腿直挺挺地抵在穆朗的侧腰。
　　洛虞霆的第一反应是——完蛋了。
　　但穆朗看起来还在熟睡，洛虞霆躺回去，又忍不住侧头去看。
　　作为朋友、室友，单纯探探穆朗烧不烧，这十分合情合理吧？
　　洛虞霆伸出手。
　　穆朗的额头热热的。
　　手指顺势往上，洛虞霆终于如愿以偿地玩到了穆朗的头发。
　　摸起来有点像泰迪犬。
　　……
　　洛虞霆起床收拾，还不到七点，但他今天放假，帅哥在侧，不如继续赖床。
　　这家伙一定是感冒了，不然不会睡得这么沉。
　　穆朗一觉睡到了下午一点。
　　“大哥，你终于醒了，你再睡会我都要叫救护车了。”
　　穆朗看了一眼挂钟，问：“小雅呢？”
　　“有阿姨照顾，你就放心吧。阿姨还担心你呢。”
　　“……”穆朗又躺下了。
　　“别睡了，起床吃口饭吧，我做了牛肉烩饭，你等我去热一下饭。”
　　穆朗没说话，被洛虞霆硬拉起来到了客厅，靠在沙发上，萎靡不振。
　　洛虞霆：“我给你买感冒药了，你吃完饭吃药，然后再睡——你昨天吃的啥药？副作用挺大啊。”
　　“米氮平。”
　　“？”
　　“不小心吃多了，你不用担心。”
　　洛虞霆都气笑了：“不小心吃多了？你得多不小心？不会吃了一整片吧？”
　　“没有，就吃了半片。”
　　“…你发烧不吃退烧药，吃米氮平干什么？再说，半片也多啊…”洛虞霆有些激动，药可不是瞎吃的，要对症、适量。
　　穆朗还是一副恹恹的样子。
　　“你得遵医嘱，身体是奋斗的本钱啊。我这几天就觉得你状态不对了，正好我放假，明天带你去医院体检。”
　　“不用。”
　　“放心，我就和阿姨说咱俩去玩了。”
　　“不用。”
　　“先别急着拒绝，你想啊，你要是真有什么病，传染给我不要紧，要是传染给小雅就麻烦了，她怕人，不会想去医院的。”
　　“……”
　　洛虞霆把饭端到茶几上，又给穆朗倒了杯水，就差喂他吃了。
　　“你不用管我。”穆朗决绝地说，同时起身收拾背包往外走。洛庾霆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你去哪？”
　　穆朗深深吸了一口气，停下来看着洛庾霆。
　　“我不是说你有传染病，我就是担心你啊。”
　　穆朗的嘴唇动了动，垂下头思考了一会，问：“这是什么意思？”
　　洛庾霆被他盯着，只觉得心跳空了一拍。
　　“就是…字面意思呗。”
　　“你担心我，是在担心什么？”
　　洛庾霆的脑袋嗡嗡作响，那几个字呼之欲出，然而他忍了又忍，说：“我还欠你钱呢。”
　　穆朗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如果我死了，你就不用还了。”
　　洛庾霆搞不懂穆朗抽什么风，这人整天让自己别说不吉利的话，自己说起来却毫不犹豫。
　　“你是不是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醒醒奥，再乱说话我就不给你做饭吃了。”
　　穆朗的视线便落到了茶几上的烩饭。
　　良久，穆朗放下背包，坐下吃饭。
　　这才是听话的好孩子呢。
　　洛庾霆摘了围裙，进洗手间洗澡，等他洗完澡出来，盘子已经刷干净摆回原位，穆朗的背包已经不在。
　　寂静无声的客厅空荡荡的，洛庾霆扶着洗手间的门怔了好一会。
　　穆朗又走了。
　　至于去了哪里，洛庾霆不知道，孙玲也不知道。
　　穆朗的电话打不通，只给孙玲留了条短信——
　　【十二月回】
　　洛庾霆隐隐约约觉得，穆朗生气了。
　　说到底，穆朗每天要接触大量不利于心理健康的信息，他的心理状态不会比穆雅好太多，从这个角度出发，洛庾霆很体谅穆朗，有时候消极情绪的产生只是激素在作怪。
　　但穆朗不是一个小气记仇的人，或许十二月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接着当好朋友。
　　话说，穆朗走之前有没有检查身体？
　　穆朗出门后的第三天，洛庾霆开始了正式教学，他的腿虽然还没痊愈，但苗阳也会帮他多分担。除了在兴趣班教学，他也开始在公寓楼的空地呆穆雅热身、教简单动作。
　　穆雅也很纤瘦，洛庾霆不知道这兄妹俩有什么基因，手长腿长。
　　穆雅很聪明，学动作的时候很快就能掌握到要领，洛庾霆又想到，等穆朗回来之后，他也可以把穆朗列为自己的学员，看那缺乏锻炼的虚样，不生病才怪呢。
　　那群债主却又出现了。
　　冲在最前边出头的还是那个男人。
　　“洛庾霆，张万金可是欠我们每个人好几千块钱，连本带利，你得替他还十万！”
　　洛庾霆很心累，他知道讨债讨不回是什么滋味，如果不是无法忍耐，这群人也不会大老远地跑来朱江。他让孙玲带着穆雅先回家，自己则留下来讲道理——且不说他不该还，就算他该还，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张万金进了精神病院还给他找麻烦，到底图什么？
　　“你们看我的腿，我可是住了好几个月的院，住院费、医药费杂七杂八加起来，我是拿全部身家买回一条命啊。我根本就没钱，张万金和你们说的都是骗人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众人已经被急切的怒火冲昏了头，好在为首的男人还能听进去话，他也开始说软话：“孩子，不是我们想为难你，你也得明白我们的心情，几千块在你眼里可能不算什么，但是我们都是家里急用钱，你要知道，张万金不止欠我们，还有好几十个人都没来。”
　　洛庾霆反应很快，没跳进男人挖的坑里，“哎，叔叔，你可别抬举我，几千块在我眼里咋不算什么呢？别说几千，就是几百、几十、几块钱，那也是钱，我也得生活，生活就得花钱，您说是不是？”
　　“是，你说的没错。但……”
　　就在这时，穆雅尖叫起来。
　　原来是这群人里有两人趁他们说话不注意，去拦孙玲母女俩，穆雅被吓到了。
　　洛庾霆本来心平气和的，却见有人拦她们，火气一下子就窜上来了。他一瘸一拐地跑过去，挡在两人面前，让孙玲带着穆雅赶紧走。
　　穆雅本来就处于心理极度脆弱的时期，平时别说吓她，洛庾霆就连开玩笑都是轻声慢语的。乍被两个来者不善的陌生人拦下，穆雅一定会害怕。
　　直到她们进了电梯，洛庾霆才大吼：“你们都给我滚！”
　　男人赔笑，装模作样地骂了那两人几句，又问洛庾霆：“那二位是……？”
　　洛庾霆当然知道这话是试探，严肃道：“那是我学生和学生家长。”
　　“哦……”
　　“哦什么哦！都知道老子是教什么的吧？”
　　有人发出不忿的声音。
　　洛庾霆指着那人：“你哼什么？说的就是你！张万金欠你们钱是吧？那他打过人吗？”
　　“……”人堆里没声音了。
　　“我承认张万金是我舅，所以你们纠缠我我忍了，但是别人招你惹你了？那是个孩子！你没孩子？你家绝后了？你不怕以后你家孩子也被人拦在路上？”
　　“……”
　　“今天我把话撂这，我没钱，我也和张万金断绝关系了，你们有本事去精神病院闹！”
　　“……”
　　“谁再敢纠缠学生，或者到兴趣班去闹，别说家长们，我第一个不放过！”
　　“…呿…充什么英雄……”
　　洛庾霆笑了，把右腿往前伸了伸：“你要是看不惯我，来，看见我这条腿没有？往这打，使劲打，反正也折过一次了，我大不了再进一次医院，但你——你肯定得赔个倾家荡产。我让你赔钱、进大牢，你家孩子一辈子抬不起头！”
　　那人不说话了，往后退了退。
　　“来来来，谁想打我？打吧——打啊？”
　　洛庾霆往前一步，众人就往后一步，谁也不敢再出头。洛庾霆见他们都老实了，厉声道：“谁再管我要钱，我就一句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把一开始出头的男人推了出去，男人的脸上也挂不住了，他们原本是听说张万金的外甥有钱还心善好欺负，眼看从张万金那里讨不回钱了，没想到这个外甥也是个硬茬。
　　“呃…孩子，我们真不是有意刁难你，可你想想，我们到了朱江这几天也是吃不好睡不好，我们……”
　　洛庾霆打断了他的话：“吃不好睡不好就回家去，是我逼你们来朱江的吗？”
　　“可是……”
　　“没有可是，要不然你们就报警，你们让警察把我抓走，咱们好好说说我到底该不该还钱。”
　　众人彻底蔫了，三三两两地走了，走时还不甘心地回头看洛庾霆。
　　洛庾霆则站在原地，就那么瞪着他们。
　　直到他们出了小区，洛庾霆才算松了一口气，长这么大头一次学张万金耍横。
　　唉，上次张万金耍横，还是朗哥解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