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来入梦》沈君子

6、党祸——入梦 三则（三）

　　白费芷在马车上缓了一会儿，才打开余烬与石头一道给她的信。信折得很小，轻薄不已。
　　“费芷：
　　多年不见，可还好么？知道你对当年的事心怀芥蒂，我便不同你叙旧惹你厌烦了。你想查的事情我正巧有些证据。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去的那个废弃的百花园吗？去看看吧。
　　我都收拾干净了，就住在那里吧。
　　烬”
　　白费芷一瞬间有种被人戳中痛脚的羞恼，深吸两口气便放下了这封小信。头靠在一同摇晃的侧壁上，车帘不时摆开，月色清凌凌的，在脚边荡漾。
　　百花园啊……百花园……那里曾是她和余烬两人一同玩耍的地方，到底是一段快乐的日子，她还记得个大概。
　　她还记得，当风声初起的时候，她就没去过百花园与余烬偷偷见面了。最后一次到那去，是余烬费尽心思将她约了出来，带着一种纯然的天真，急切地告诉她——他知道能为白家澄清的证据在哪，他去为她偷出来。
　　小白费芷满心希望，焦灼地等待那件余烬口中的“证据”。到白家最后一个可斩的都斩尽了，她也没能等到余烬的“证据”。在她作为罪犯游街出城时，余烬包两眼泪想要给她塞个包袱，白费芷轻轻推回去了，没接，头也没回。
　　余烬以为她心怀芥蒂，其实没有。八岁的她已经懂了一些事情，知道他可能是有苦衷，可能她和他本就是两路人吧，再见面才一点都不愿相认。
　　“大人，到了。”白费芷猛然醒来，一掀帘才发现已是到了百花园，天色渐明。她将车夫遣了回去，独自推开百花园的小门。
　　“白……白姑娘？”正欲向里的白费芷迎面撞上个妇人，那妇人正侍弄花草，一瞧见她，却好像失了所有精气神，眼神躲闪着不敢抬头。
　　白费芷心已有几分思量，沉静地下令：“先将厢房收拾出来，再备些饭菜，我休息过后要用膳。”妇人慌忙跑走了。白费芷将整个小小的百花园逛了个遍，总算找到书房，书房满满当当，就好像何人一直在此处读书办公。
　　桌案上整整齐齐垒了几册书，一打开，是白家那些年的钱银进项与出项，白家与瑞王的交集汇总，栽赃白家的余家人参与名录，还有那只钗。余烬又留了一封信，将案子的首尾全部交代的清清楚楚，极尽细致。
　　“你钗上的字就是园中的陈姨刻的，至于将钗放入证物之中，是家中使了些手段，请当时负责抄王府的殿前司指挥使帮的忙，宋贽应当知晓此事。若要获得证据……只怕不易。”
　　白家，余家，又是宋贽。一桩一件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抱歉，当年没能护好你的钗。”余烬信末写道，“还有机会送你一支吗？罢了，等你回京。”白费芷又一眼看到，在那份名录里，他把自己的名字排在最前。
　　她唤来那位陈姨，沉默地听完真相。约州白家一百多口性命和两朝清誉沉甸甸地压在她肩上，迟来的沉痛和不堪重负几乎要压垮她赶路一晚的脆弱神经，白费芷反扣书册，颤颤地捂住通红的双眼。
　　失态只能是一时的，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她默默地背对着陈姨擦干净眼泪，“你出去吧。我就在这里休息。”

　　白费芷花了几月的时间将余烬留下的信息细致地查证过一轮，准备好所有证据，在秋末时再次上京来。也不知阿沈如何了？马上就能为白家翻案，她的心情也颇愉悦，只想见一面沈钧卿。
　　见了宋贽一面，白费芷反而沉默了些，只兀自回了府睡到第二日，在早朝前声势浩大地敲响了登闻鼓，以白家女儿的身份再入一次熟悉无比的金殿。
　　“陛下，白氏费芷跪求您重审约州白家谋反案！”白费芷向前膝行两步，再一磕。管他什么碎语，只一律作耳聋之人。有宋贽从中运作，皇帝答应了当堂重审。
　　白费芷抬头，却瞧见皇帝立着的宋贽，面色灰白，一副毫无生气的模样，昨日的谈话忽而就涌入她的脑海。
　　“陛下且看……此为白家十二年前的中馈账本，进项出项于钱行皆有记录，民女绝无插手可能，陛下可随时查证。白家上下一百三十五口人，仅是吃食衣物就花费甚巨，家族清简之风当时之人皆有目共睹，何来余钱豢养私兵甚至供养反王私兵？”
　　昨天宋贽出来见她时，好像懒得整理自己，只随意披了件披风，白费芷还隐约嗅到了些恶臭的尸气。宋贽听她说要见沈怜，哈哈笑了一阵子，直把白费芷笑得浑身发毛。只听他笑得喘不过气，眼里闪着泪花，“她早走了啊哈哈哈——我都见不到她，凭什么给你见？”
　　白费芷僵住，不可置信，很想扇宋贽一巴掌，叫他把话说清楚，他却恶劣地开始复述。
　　“至于这支钗，实为余家陷害！民女带来了证人，乃是当时余府下人，钗上之字是她所作，陛下一听便知。”
　　“她不喜欢我，在翻出那张银票之后更是厌恶我，我拦着她不给她把这张银票寄给你，你猜如何？哈哈——她一把掏出我腰间短刀，一刀扎到我的手臂上，拔出来，再扎我的胸口，拔出来，再扎一下——只可惜准头不好，我至今还没死。”宋贽把手臂上形容可怖的伤口扯开给白费芷看，血漫出来，她的思绪几乎停止。
　　“陛下明鉴，约州白家世代忠臣，绝无谋反之心，与反王的交集更是清白无比。望陛下还白家一介清名，民女自知罪无可赦，愿以死谢罪！”
　　“我由着她扎，任着她杀，她反而不敢动了。泪流满面的，好像谁欺负了她……最后她崩溃地抽出刀子一刀扎进自己的胸口……这次倒是挺准的，都没说什么，当即便咽气了。”宋贽望着空中愣住了，喃喃着，“哭得可厉害了。”又不说话了。
　　“混蛋……你真是个举世难寻的混蛋！”白费芷冲上去，抓住他的衣领拖出椅子，一脚踹向他胸口，一瞬间就见了血。
　　宋贽不动，就躺在地上，白费芷满心怨愤不知该如何发泄，又踢倒宋贽刚刚坐的椅子，掃落一套茶具，破碎的声音总算能让自己的脑子正常些了。
　　皇帝颁了诏书，替白家正名，贬斥余家，了了了白费芷心愿，白费芷感到如释重负，却并未有多轻松。
　　“我总听她说起你，替她做完这最后一件事，你便取走我的性命吧。”
　　“要你说！？杀了你也太便宜你了，我要将你千刀万剐以慰阿沈在天之灵！”白费芷吼他。
　　“也好，也好……”宋贽低语，“千刀万剐更好，让我赎赎罪，我想干净点见她。”
　　“呵，你休想。”白费芷冷笑，“你就是她见过最脏的人。”说罢她便掉头走了。
　　没听到宋贽发疯似的大笑。
　　下了朝，白费芷毫不停留，取了一把长剑直冲宋府，进门就给他来了一剑，一剑一剑直将人捅成了筛子。随即在殿前卫到来之前，仔仔细细拿宋狗的衣服擦干净染血长剑，当着殿前卫的面干脆利落地抹了脖子。
　　她连倒下都倒在了离宋贽远远的地方。
　　余烬来收的尸。他把白费芷和沈怜葬在一起，至于宋贽……完全交给了殿前司，他一点插手的意思都无。
　　本来以为就这样了，心念了这许多年的青梅，连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余烬独自回了百花园，每日养花种草读读书。
　　余烬自己也忘了是哪一天，哪个时候，哪一本书，总之一打开，就是她留下的纸条：
　　“要送也该是我送。”
　　余烬霎时红了眼眶。

作者有话说

　　结尾有些不太好写……梦里实在太模糊了（哭哭）各位看官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