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序之音》竹不汲

2、总统套房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那个男人的表现没有让江子楚失望。

　　江子楚自认自己在这种露水情缘方面的偏好很浅显，对他口味的脸是一方面，玩得起、放得开的性格又是另一方面。虽然由于某些不可抗力的原因，他以前永远是八风不动的攻方，但他也从不像那些把大男子主义完美带到了同性圈子里的1一样喜欢那些乖顺软糯的草食系兔子美少年。

　　他觉得那些男孩随便调两句情就会涨得通红的白嫩脸颊是最没意思的东西，既然都承认彼此之间的感情动不得什么真格，那便应该坦诚一些，真正把人迷的晕头转向的从来不是那一派伪装出来的天真无暇。

　　所以不可避免的，他以往的约会对象里绝大多数都是年上。

　　久经情场、调情技术一流，丝毫不会露出任何招架不住迹象的，成熟而富有韵味的熟男年上。

　　不过，善于调情并不等于来者不拒，比起久经沙场的战无不胜，江子楚更喜欢善于拒绝的男人，他们往往更为游刃有余、善于周旋，让人不由自主地燃起征服欲望。

　　高岭之花若是那么容易便能被登山者采撷而下，又怎么能配算得上是被趋之若鹜的稀世珍宝？

　　在这一点上，那人的表现简直算得上无懈可击。在从他坐下一直到江子楚考察完毕准备行动的这几十分钟内，大约有五个类型不一而同的男人前去与他搭讪，有满脸胡茬、纹身一直从脖子蔓延到手腕的彪形大汉，也有学生打扮、一张小脸上满是天真稚气的白净少年。

　　这些人搭讪的方式也随着他们的个人特质而略有不同，少数几个选择比较含蓄地上前搭话，隔着一段距离礼貌地聊了几句之后随机灰溜溜地离开，多数却更为放浪大胆一些，往往径直上前与那人勾肩搭背、低头耳语，企图通过直接的□□接触来勾动对方，然而最终也都无一例外地以失败告终，满脸懊恼地转身离去。

　　他的手段很高明。在夜店这种DJ舞曲震耳欲聋塞满背景音的环境下，以江子楚的距离自然听不清楚那人在面临搭讪时具体是怎么回答的，不过他能从那张形状优美的薄唇细微的变化上感受出对方周旋时的游刃有余，似是熟极而流般的毫不费力。

　　然而，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里是A市最大、也最著名的一家gay吧，几乎所有爱玩的圈内人都会光顾，他以往却从没在这里见到过他。

　　江子楚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饶有兴味地旁观着这一切，看那人拒绝的人越多，对他的兴趣就越浓。

　　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gay吧，却又频频拒绝别人明显的示好——这人若非脑子有问题，那大概就是真的眼光过于高了。

　　不过……他倒是确实有这个资本。江子楚咂了咂嘴，十分谅解地选择了原谅。

　　那人身边闻着味寻过来劣质猎食者来来往往，在络绎不绝了一阵子之后终于望而生畏地绝了迹。一段时间过后，他的身边就没有再冒险上前发出邀请的不识相者了，酒吧里其余的垂涎者只敢躲在暗处，用目光描摹他安静而美好的轮廓。

　　江子楚便知道这正是属于自己的时刻。

　　吧台上的百加得还剩三分之一，他随意地用两根手指拎起玻璃杯，也不顾还没有目标对象的王斯年该怎么度过这个孤独的夜晚，起身径直朝着吧台另一边走去。

　　然而，不知是不是有缘人之间的心灵感应，他第一步刚走出去一半，已经保持了好长时间低头摇晃酒液姿势的男人便直觉性地抬起头向他的方向看来。

　　看就看吧。江子楚非但不怯场，反而心下坦然，刻意将脊背挺得越发直了些。他从十七岁开始混迹各类酒吧夜店，这些年来也算得上是万花丛中过了，与那些青涩的猎手们自然大不相同。在情场上，江子楚永远不会有任何拙劣之处。

　　然而……那人的反应，和他想象中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按正常人的思维，若是在酒吧里发现有人想来与自己搭讪，不外乎有两种反应：兴奋，与冷淡。江子楚对自己有着最基本的自信，况且这么多年来也几乎未尝有过败绩，知道他盯上的人面对他的青睐，反应一般都是前者。不过面前这位在看清楚他的脸之后，怎么显得……

　　有点失魂落魄？

　　失魂落魄。江子楚把这个词在心底咀嚼了几秒。其实也不算太准确，因为按实际来说，那人在露出这样一副奇妙的表情之前还有过一瞬间明显的怔愣，像是大白天猛然见到了什么不应该在这个地球上存在的物种。

　　……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江子楚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重要之处，丝毫没有放缓自己的步调。顷刻之后，他驻足停留在男人面前，十分自来熟地拉了他面前的另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这家酒吧的百加得兑了青柠汁，风味很独特，算是酒保的招牌。”他晃晃手里的杯子，朝对方展露着一双狐狸似惑人的笑眼。“你很有品味。”

　　“……”

　　那人的表情从江子楚开口说话的那一刻开始方才慢慢解冻，待到他一句话说完，他已经再次神色如常地垂下眼去，看不出听了这番话以后是什么心情。

　　“青柠……”他顿了几秒才开口，声音并不过分低沉，只是轻缓得紧，带着恰到好处的磁性，是深夜窗下泥土中淅沥落下的雨。“再加上点可乐，岂不是就成了完完全全的古巴自由么。”

　　“所以才不加呀。”江子楚也转过头去不再看他，视线飘飘荡荡地短暂落在柜台一角，目光迷离：“可乐是小孩子喝的东西了。来这里玩的不会有小孩子，所以至多不过点杯莫吉托。”

　　那人莫名其妙地轻笑一声：“没有小孩子？”

　　他终于肯转过脸来正视着江子楚，后者这才发现他生得一双睫毛浓密的凤眼，一对妙目形状性感又不失男性气质，瞳孔黑沉，潭水绰落。

　　这样一双眼睛轻轻凝视了江子楚，而后温柔地道：

　　“难道你不是么？”

　　江子楚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指节带上十成十的兴奋，不引人注目地在杯壁上摩擦着。

　　这个男人的手段比他原来料想的还要高。

　　……不过他倒是也没说错，毕竟这人虽然面容上看不出什么衰老的痕迹来，但整体气质看着已经脱离了二十岁出头青年人特有的冒失，像是而立之年左右的样子。

　　对对方来说，也许他的确还是个小孩子，稚气未脱。

　　江子楚几乎按捺不住眼角眉梢里浓烈的笑意，就这样弯着眼睛与他对视了一会，彼此都能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气氛正在随拉长的时间而愈发暧昧不明。

　　“对小孩子这样说话，你不担心给他们带来什么负面的影响吗？据我所知，他们往往正处在时刻躁动不安、渴求爱情的青春期。”

　　那人仰头啜了一口酒，同时十分大度地把自己侧颈间美好的弧度无比清晰地展露在江子楚面前。那颗代表雄性气质的喉结像是一粒精美的钻石分明地缀在他的喉间，眼下正随着吞咽的动作而慢条斯理地一起一伏，显得异常性感。

　　“带给他们负面影响的不是爱情，是他们面对爱情时错误的价值观念。有些孩子在身体处于青春期时心智却还未发育完全，所以他们容易受到来自恶意的不良引导，从而做出伤害自我与他人的事情来。不过，你看起来并不是那样困于情网的孩子，不是吗？”

　　那人挑了挑眉，视线从江子楚眼尾妖冶的泪痣一直滑落到他敞开着两颗扣子的衬衫领口下分明而美丽的锁骨，那里苍白的皮肤上还留着两颗浅浅的吻痕没来得及消散在克制自我的短暂时光中。看罢，男人收回目光，笑着摇了摇头：

　　“你是不会被骗的。你对这件事的理解也许比我们这些年长者要更为深刻得多。”

　　江子楚知道自己的脖子上有什么，但他也知道能踏进这种地方的人不会在意自己的约会对象前一天晚上床上躺的人叫什么名字，所以他干脆连藏都懒得藏。

　　“对我的评价这么高么？”他挑了挑眉，踩着地板让转椅换了个姿势，精确无误地让自己的膝盖轻轻接触上对方的。眼前的男人甫一进门他便察觉到他穿着一身休闲西装，此刻离得进了才愈发看清那衬衫的花纹与领带的配色无一不是他喜欢的。

　　接下来的话，他问的缠倦又直白，因为熟知进退的尺度。

　　“那么，作为一个足够成熟的年长者，你更喜欢给那些少不更事的好孩子以耐心的指导，还是给我这样狂妄自大的坏孩子一点颜色瞧瞧？”

　　面前气质淡然的男人沉默了几秒。顷刻之后，他淡淡地开口问道：

　　“我可以认为你在和我调情吗？”

　　“调情？也许吧。”

　　江子楚没有否认，只是为他的直来直往感到兴奋。他放下杯子正欲再次开口，便见对方顿了顿后扭过身来，直直看进他的的眼底：

　　“你确定么？和你相比，我已经是个没什么情趣的大人了。也许……有和你的兄长、甚至老师一样大的年纪。”

　　江子楚没有第一时间弄懂这番话里的含义——萍水相逢之后共度良宵而已，虽然也有彼此满意后保持长期关系的可能，但又不是以结婚为目的的相亲，还要考察对方的年龄与自己是否相近不成？只要那方面的功能还健在不就得了。

　　不管心底怎样思索，他毕竟不可能当面说出这样煞风景的话，当即丝毫没有卡壳地欣然应道：

　　“我一直很确定。从你迈进这间酒吧的第一刻开始。从大门出去过马路就是希尔顿，我在那里有一间预留的总统包房，随时准备着为我敞开。如果你愿意，或许我们可以去那里聊聊。”

　　说罢，他温柔地笑笑，不动声色拉近了与对方的距离，将唇瓣以几厘米的微不足道落在他的耳边。

　　“也许在那里你可以基于你丰富而成熟的人生经验指导我一些生活的哲理。还有，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叫你哥哥。”

　　下一刻，他满意地看着对方握在杯子上的手猛地收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