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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别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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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阳光透过二楼的落地窗洒进来,一室清辉。
栗甜的生物钟很准时,比闹铃早十分钟醒过来,头不痛,昨晚没喝多,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只想借着酒精把堵在心口的话说出来而已。
她照常洗漱,莫雨欣今天去开剧本围读会,出门前准备了早点,桌面上还给她留了字条。
“好好吃饭才是人生大事~爱你,宝咂~”
栗甜弯起唇角,坐下来享受亲闺蜜的爱心三明治和温热的牛奶。
打开手机,屏幕上有未读短信,是昨晚的银行收款记录,蒋朝峰还是非常了解栗甜的脾气的,好聚好散怎么都好说,撕破脸对他绝对没好处。
收拾好餐食,栗甜开着车去雾都仁和医院-精神病科,这是雾都最权威的综合性医院,外婆的情况有些特殊,如果只是单纯的神经方面问题,她是舍不得将外婆送来精神病院的。
她上高中的时候,外婆得过慢性白血病,当年配型挺艰难的,不过好在最终结果是好的,及时做了骨髓移植,外婆也脱离了危险。
栗甜在路口停下等红灯,思绪不自觉飘远。
当年,她在上高中,闻讯第一个冲出去要给外婆做骨髓移植,结果却被告知骨髓不适合,那时候母亲早已离世,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跑到孟家跪了一天一夜。
可即便如此,她的父亲也不同意帮忙找合适的骨髓。
那时候她才知道,在他们心里,巴不得外婆早点离开人世。
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希望外婆长命百岁,永远陪在她身边,那段日子是她人生至暗时刻,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生怕医院传来什么消息,一放学她就会跑去医院陪外婆。
虽然她无法切身体会到外婆的痛楚,但她每天都会变着法的想些笑话说来逗外婆开心,只要看到外婆苍白的脸上绽放哪怕一点点笑意,她都感觉好高兴,仿佛对生活又充满了希望。
祈祷着,希望有奇迹出现。
还记得那天下着大暴雨,打从她记事起,就没下过那么大的雨,医院说外婆配型陈公公了,可以安排手术了,她高兴的放声大哭。
放学后,她顶着暴雨迫不及待的往医院跑,路上碰到一场已经发生的车祸现场。
那是临近市中心的位置,两辆车撞翻在一起,车身都变了形,满地残骸,附近围了些人,栗甜撑了把伞往近处的一辆事故车里望了望,那一眼,就再没挪开。
男孩血迹斑斑的脸上,清澈漆黑的眼眸,透着空洞绝望,像极了此刻无依无靠的她,鬼使神差的,她竟然撑着伞靠近。
她跑过去询问那个男孩的情况,他不说话,只惊恐的去看驾驶位,那里趴着一个女人,一动不动,栗甜莫名的有些害怕,想跑,但当看到男孩可怜无助的神情,又不忍心离开。
鬼使神差的,栗甜握住了男孩的手,他的手还有血迹,栗甜也没怕,握紧他,“别怕,我陪着你。”
她陪着他艰难的熬了十分钟,后来救护车警车都到了,她看着他被抬上救护车。
滴滴——滴滴——
一阵刺耳的鸣笛声响起,栗甜从记忆中抽离,猛然回神,绿灯已经亮半天了,她心有余悸的稳了稳心神,重新启动了车子。
许是要去医院,又要经过那地方,许是车载音乐里播放的歌单,那是他们曾经共同喜欢的乐队,才会让她突然回忆起过往,还有最后王陆川给他俩感情的盖棺定论。
“谢谢你曾经陪我渡过了最艰难十分钟,我还你十年,现在很抱歉,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
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嘲讽,嘲讽的是她自己,原来她的十分钟如此重要,重要到他可以虚与委蛇的与她周旋十年。
栗甜关了车载音乐,打开窗户,微风拂过脸颊,脸上凉凉的,湿了一片。
到了病房,就看到李婆婆手忙脚乱的安抚外婆,外婆腿脚不便,但上半身还算灵敏,将床头柜子上的东西推了一地,不知道又因为什么闹了脾气。
见栗甜进来,李婆婆眉头舒展,“太太,甜甜来啦。”
李婆婆将近六十岁的年纪,在栗家工作好几十年了,一直贴身照顾外婆,陪着她们一起经历了风风雨雨,栗艳妮的突然离世,外婆的白血病,到最终外婆终于忍受不住丧女的悲痛,得了精神病,李婆婆见证了栗家的兴盛与没落,始终不离不弃。
栗甜也劝过她不要继续干了,让她回去养老,可李婆婆说什么都不干,外婆胡闹的时候,只听她的话,她说她得陪着,栗甜心里很感激,考虑李婆婆的年龄,栗甜又雇了一位钟点工,每天过来打扫卫生,替两位老人洗洗衣服做做饭,有李婆婆帮她照顾外婆,她也能放心出去挣钱。
李婆婆是个非常勤快节俭的人,为此还跟她谈过,说自己身体没事,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再找钟点工过来就行,没必要花这些冤枉钱,但她没同意,执意留下了钟点工,除了想让李婆婆全身心的照顾外婆,她也不想李婆婆那么辛苦。
雾都仁和医院不光权威,院内设精神病科室,专门有一栋楼作为精神病人的疗养区,外婆住在顶楼的VIP病房,一室两厅的“家庭式病房”,里间有床,隐藏式电视墙、盥洗间、衣柜、梳妆台,外面那间是开放式厨房,沙发,电视墙,居家用品应有尽有。
这种高端病房是很难预约得到的,外婆在这里一住就是五年,想想这里还有王陆川的功劳。
孟家在投资仁和医院的一个科研项目,要预约一个病房其实并不难,但无论她怎么苦苦哀求孟启良都没用,他执意要把疯了的外婆送到孟家乡下的老宅里自生自灭。
栗甜自然不同意,先不说外婆过去会不会不适应,她害怕的是外婆曾经得过白血病,需要定期复查,留在仁和医院是最稳妥的。
但即便她预约到了VIP病房,那昂贵的费用她也承担不起,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当时还在巴黎的王陆川竟然出面找了蒙启良,说他有朋友想投资仁和医院的一个精神方面的科研项目,还要找符合情况的精神病人长期住院诊疗。
蒙启良自然知道王陆川用意,王陆川被王家驱逐,注定他的业务范围只能在国外,国内任何生意他都别想碰。蒙启良有私心,虽没明确认了王陆川当女婿,但是能占的便宜为什么不占?
外婆因此也住进了VIP病房,成了重点科研项目的研究对象,整个治疗过程都是最科学先进的,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她只需要承担部分费用,虽然资金上仍有一定压力,但是却不再是她无法承受的了。
在这件事上,她是感谢王陆川的,同时也有种挫败感,他们境遇相似,但他却有能力自保,也有能力帮助别人,可她还要为生活的五斗米折腰。
所以,从那天开始她更加的努力,她从一名普通的古典舞演员,跳到了首席演员的位置,又从演员转到了幕后,做了舞蹈编导,除了名气,她靠努力赚到了她最想要的金钱。
钟点工做完早点已经先走了,李婆婆接过栗甜买的水果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切了盘水果端出来,做工讲究的金丝碟子,水果切丁按颜色整齐摆放,即便上了年纪,住进了医院,有些习惯也改不了,那些追求美好的习惯都隐藏在细枝末节里生活里。
外婆情绪时好时坏,此刻已经平复了,栗甜坐在她的床边,将床摇高,外婆靠着在床头,一边吃着栗甜递在嘴边的水果,一边笑眯眯。
“外婆,有没有想我呀?”
外婆也不说话,盯着栗甜看,倒是一旁的李婆婆,一边帮外婆擦嘴,一边慈祥的笑,“想啊,有时候就念叨你名字呢!”
“是嘛?都念我什么?”
栗甜见她喜欢吃火龙果,又多喂了一块,外婆含在嘴里没咽下去,突然掉落出来,火龙果滚在白色的床单上,晕染了一圈紫色的痕迹。
“囡囡?”
李婆婆正在拿纸巾擦床单,闻言手一顿,无声叹了口气。
囡囡她母亲栗艳妮的乳名,外婆把她误认成母亲了。
之后外婆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抓着栗甜的手嚎啕哭泣,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的忏悔,“囡囡,妈不该把你东西藏起来啊,妈错了,当初就应该让你去找他!”
栗甜有些错愕,在她为数不多的印象中,她的母亲栗艳妮是很孝顺的,从未反驳过外婆,在她儿时的记忆里,母亲曼声细语,对什么都不甚在意,没什么情绪,对她也是,从未苛责半分,但也从未多加关注过。
直到她认识了莫雨欣,莫雨欣时常说她妈妈总管着她,甚至有一次还打过她屁股;后来她又亲眼目睹马珍珍对孟冉的溺爱,她才明白,栗艳妮对她没有爱,近乎于漠视。
直到栗艳妮突然意外离世,她也没有弄明白,为什么生了她,却一点都不爱她。
外婆情绪越来越激动,一会儿说东西在房间,一会儿又说在地下室的储藏间,神智越来越不清楚,医生叮嘱过不能让她过分激动。
李婆婆按了床头的呼叫器,然后搂着外婆安抚。不一会儿功夫,医生进来给外婆打了镇静剂,外婆慢慢安定下来,阖着眼像是睡着了。
栗甜很担心外婆的情况,询问了医生,医生说没事,精神病患者是很容易受到刺激而情绪激动的,只要控制得好,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让栗甜放心,最后又给外婆检查了一下,身体状态还不错,栗甜这才真的放下心来。
外婆睡了,栗甜趴在床边也眯了一会儿,钟点工到点过来做了可口的饭菜,栗甜陪外婆吃完午饭又推外婆去户外溜达了一圈,外婆心情显而易见的好。
午后阳光有点刺眼,外婆被暖洋洋的太阳晒的闭着眼睛,很惬意的,像是要睡觉了,李婆婆笑着说,“到点了,太太一直有午睡的习惯。”
将轮椅推回去的时候外婆果真睡了,病房外有护工,将外婆轻轻抱上床,她睡着的时候很安静,像个孩子般无忧无虑。
在她的印象中,外婆与外公的关系一直很好,外公很强势,唯独对外婆很宠溺,以至于外婆在丧夫又丧子之后,一个人无法面对生活,最终精神也出了问题。
世事无常,人啊,最终能相伴到老的,或许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