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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好印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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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星期六。清晨,我哥哥一家还未起床。望着昨天换下的一大堆衣服,我开始郁闷起来,洗还是不洗呢?洗衣机就放在阳台上。我决定今天去爬庐山。我来到门廊,蓝幽幽的马路,好似从许许多多□□中喷出来的奶水,在我身旁流淌。“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我自言自语,“庐山,为什么我看到的只有你的灯火?”面对烟波浩渺、静静地流淌着暗沉沉的如玻璃般河水的鄱阳湖,庐山,你让人觉得神秘莫测。
清晨五点天空便被朝霞染红。我搭乘中巴车在莲花洞下车,从好汉坡开始爬上庐山之巅。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亭亭如盖的松林、银杏和柳杉。站在五老峰抬头仰望,三叠泉抛珠溅玉,宛如白鹭千片,上下争飞;又如百副冰绡,抖腾长空,万斛明珠,九天飞洒,令人叹为观止。几个峰峦之外便是闪烁着蓝色波浪、浩瀚无边的鄱阳湖,一堵白茫茫的湖堤在传说中的一片三国时代公瑾点兵的水军码头巍然耸立,庐山的晨雾正在那儿上升。它涌向七里湖,将九江这座神奇浪漫的千年古城笼罩在一片白色之中。一个小伙子肩上挎着一个照相机,挽着女友的手沿着铁佛寺长长的白色的人行道上悠闲地漫步。这就是九江;美丽的少女站在白色的门廊里等待爱人的回来;烟水亭、四号码头、因白居易《琵琶行》而得名的琵琶亭、当年宋江醉题反诗的浔阳楼、甘棠和南门两湖以及那闻名遐迩的生气勃勃的庐山,都让我尽收眼底了。
我在山上这儿看看,那儿逛逛,看得精疲力竭,昏昏沉沉,仿佛在做梦一般。我在山上到处转,正如我在山下那个小世界曾经到处追寻一样。而我眼前的中国,如此粗犷、雄奇、广袤,它是神圣的——至少,我当时有这种感觉。
不知不觉我便下了山,我老远就看到广播电台上方闪烁着一片金色的光芒,还有那从人行道两边涌出的人流。在九江市郊外的水果批发市场,我搭乘中巴车返回市区。枝叶茂密的银杏、碧绿的草坪、加油站、立交桥、调车场、红砖建筑以及更远处市中心的灰色石头建筑物,都展现在我眼前。是的,我又回到九江了。我在新桥头下车,混杂于形形色色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悠闲地行走在老马渡大街。
老马渡坐落在长江南岸九江城市西侧,法国梧桐树、樟树和垂柳随处可见,一片青翠碧绿,景色如画,与九江火车站毗邻。这条大街简直就是一个偌大的建筑工地,到处都是拉着木材、钢筋、水泥的货车。原先被填平的龙开河,现在就在重新开挖,据说这样做可以防止长江大水决堤,减轻长江汛期负担。九江之称,最早见于《尚书·禹贡》中“九江孔殷”“过九江至东陵”等记载。“九”为古代中国人认为的最大数字,“九江”的意思是“众水汇集的地方”,而“众水”指的是湖汉九水,即赣江水、鄱水、余水、修水、淦水、盱水、蜀水、南水、彭水入彭蠡泽也。九江的由来恐怕也跟这条龙开河有密切关系。如今这里的工地有点像“□□”年代的“水利大会战”,人们热火朝天,豪放不羁,雄心勃勃,忙忙碌碌,寻欢作乐,歌声嘹亮;处处可见晒衣绳、活动板房。城市中心的街道则热闹非凡,广告牌林立,颇具武汉风味。我来到四号码头对面的江滨路,刘秋生就住在这儿。这条大道沿江岸而建,周围是防洪堤,大道两旁绿树成荫。当我看见长江航运中心的这幅招牌后,我决定去找刘秋生。
刘秋生是个船员,他同父母亲住在一幢两层高的老式建筑屋子里。我走到他家门前,敲了几下门。有人开门。
“是你啊!丁仆!快进来吧。”刘秋生一脸惊喜。“我没想到你会来,你还真能找到我家。”
“嘿,”我说,“我刚从庐山下来,闲逛。石磊找过你没有?”
“找过。他打算明天回一趟老家,车我已找好了,我答应陪他一起回去。”
“也算我一个吧。”我说。刘秋生个头不高,但手臂粗长,皮肤黝黑,性情和善,见到谁都是一脸热情的微笑,我好像从来没有见他和谁生气发过火。他和我最为投机,他认为我绝不是那类喜欢装腔作势的假斯文者。他提到最近一次出海到韩国的航行。“啊,丁仆,要是你同我一起到韩国,一同品尝济州岛的韩一麦酒,你准会知道,这世界除了女人,还有好多奇妙的东西。”
“这我知道,不过我还是喜欢吃鲍鱼。”我心驰神往地说。
“不要说鲍鱼,在西归浦和济州的任何乡土餐馆,深海龙虾、生鱼片、海产火锅、烤方头鱼等新鲜的海产品比比皆是。你甚至可以亲眼目睹烹调海女们采集的海螺、鲍鱼的景象。”
我坐在他的书房里,一边喝着啤酒,一边高声聊天。刘秋生的母亲忙着在楼下干家务事。他父亲从另外一间房走了过来。这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七十多岁的老人,体弱消瘦可挺有耐性,不慌不忙、饶有趣味地听着我们吹牛聊天。
他向我讲起了五十年代他在朝鲜战场上的一些英雄事迹。他说,“我和三名战士摸上山头,才发现那是敌人的营指挥所,敌人正乱作一团,有的人惊慌失措想溃逃,举着手枪的敌军头目却在拼命阻止。我‘啪’的一枪,首先把敌指挥官给击毙了,对着敌人又是一梭子子弹。敌人一时摸不清情况,便纷纷往山下逃去。一名敌军官见势不妙,举枪率领督战队,又把约三百多名敌人往前面赶。我于是大声命令战友们:‘使劲打,不要可惜子弹!’。我匍匐到离敌人只有几十米的地方,用冲锋枪一个劲地猛扫,枪都被我打坏了,子弹也打完了。有四个美国兵,我击毙了其中三人——”
“那另外一个呢?”我笑着问他,“是不是给您放跑了?”
“是他把我给放了。”老人坚信不疑地说。“那是一个黑人士兵,长得身高马大,他看见阵地上只剩下我一人,又想活捉我。他一冲上来就把我扫倒了。他把我压在地上,死死掐住我的脖子,我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双手向他眼睛挖去,他疼得一下松开了手,用嘴咬掉我的一截手指。”说到这里,老人抬起他的左手给我看,果真食指不见了。
“鬼子可凶着呢!”老人继续说,“他抓起石头又砸向了我的头。我两眼冒花,血流满面,一下就昏了过去。当我苏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躺在内蒙古包头的一所部队医院里——”
后来老人问起我现在做什么工作,还是在上学,我说我没有什么正式工作,因为学的是哲学专业。他说,学哲学好啊,过去他就想过要研究一些哲学问题。我喜欢老人。他老是想到往事,一开口就没完没了:“——80年代在武汉,秦基伟接见我们志愿军十五军四十五师一三四团的老兵。他问刘松林到了没有?我报告说:报告师长,三营八连七班班长刘松林到了。‘他是国防部长。’有人提醒我。我也搞不清,他怎么升得那么快。他又问我,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我说没有。一千斤大米票证的复员费已经领过了。他高兴地笑了起来,大声说:刘松林同志是个好兵!”
“你的确是个好兵,可你什么也没有,除了我这个儿子。”刘秋生接着老人的话说,“国防部长是你战友,是吧?怎么不弄个航空母舰给我开开?”听刘秋生这么一说,老人奇怪地看着我们,鼓着眼睛,脖子绷得紧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秋生说:“他脾气古怪,动辄搬出革命大道理来教训我……”这时,电话铃响起来,他去接电话。趁这机会,我才得以看了看他们这幢还算蛮不错的房子。这是一套两层木制楼房,地板是打磨得溜光闪闪的杉木,周围还有另外一些住宅,坐落在百货大楼一带,俯瞰着日夜向东奔流的长江。共有五间小房间,三间在楼上,楼下是客厅、厨房和一间小客房,挺宽大。厨房门对着一个草坪的庭院,晒衣绳搭在院落里。刘秋生的旧鞋子就放在那下面晾晒。
“是我们单位的领导,”刘秋生说,“我请他晚上吃饭,我约好了一个空姐作陪,他说我升大副的事有希望。”
“石磊在哪儿?”
“石磊在九江,我已告诉过他酒店的地址,别急。”刘秋生转身去跟他父母打招呼,说晚上不回家吃饭。“咱们走吧!”
我们相继出门,穿过一条卵石路面的小巷。这条小巷两旁的每个门廊下,都摆满了那些香味诱人的特色小吃。“我以前放学路过时,最爱吃这里的芝麻糖。”刘秋生说。
“伙计,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今天晚上真能请到空姐吃饭?”
“那当然。”刘秋生肯定地说。接着,他缓下语调,告诉我,她应聘空姐的英文简历还是他帮她修改的。她是他同学的一个妺妺,人长得很漂亮。“但她这人有点怪。”他说,“她从不吃带味的食品。她跑的国家可比我还多。什么地理、历史呀、哪个国家有哪些著名的河流呀、山脉呀、名胜古迹呀,她都知道,知识丰富得很呵!”。
我们从步行街往右,穿过一条不到五百米的小巷便来到了位于大中路中段的一家叫“黑猫”的酒店。石磊早就坐在那里等我们。这是一家新开的酒店,面积大约一百八十平方米,酒店里除了石磊,还有五六位客人,他们围着吧台喝酒并低声交谈着,偶尔有一两句放肆的笑声传过来。音乐是那种略带神经质的Jazz,乐手们懒散而自我陶醉,吧台里面有四位年轻的调酒师,都是帅气的南方小哥,手势很潇洒,手里的调酒器是银灰色的,一看就是地道的日本货。
“嘿,嘿,伙计,你真打算在这里请我们大吃一顿?”石磊放下报纸,笑着问他。
“是的,”刘秋生从容不迫地说,“等会儿他们到了以后,你们要尽量表现得斯文一点,要给他们留下一个好印象。他可是我最铁的领导。”
“行啊,”我开心地说,“你那位空姐怎么没有来?”
我话刚一出口,就看见一个女孩径直朝我们走来。这女孩大约二十岁出头,身材高挑,兴许是因为生长在秀山丽水的九江,看上去十分妩媚动人!她的肌肤又白又嫩,脸蛋像野玫瑰一样白里透红,一双黑黑的大黑眼,一头飘逸的秀发,完全一副花容月貌。她望着我们一脸微笑,却不说话,就像一只野羚羊那般温柔、敏捷。此时,刘秋生的领导也到了。此人果然气度非凡,高个儿,戴着一副黑边眼镜,头发梳得有条不紊光亮整洁。“啊,”一见面,我就说,“你好,石磊先生!我很高兴能——”可我完全错了。他不叫石磊,也许是我过于激动。他不知所措,非常尴尬。那位空姐抿住嘴在笑,石磊也哈哈地笑了起来,刘秋生的脸都红到了耳根,他盯着我足足有一分钟。
“小刘,不跟我介绍一下你的朋友?”那位领导开始说话。
刘秋生站起身,“这位是东方航空公司乘务员王挽鹭小姐。”
“你好!”空姐起身向我们问候。
“这位是刚从法卡山前线下来的战士,我同学石磊。”
“这位是丁仆,作家。”他竭力板着脸,冷冷地说。
他刚介绍完,那位领导就侧身凑近空姐的耳边,开始套近乎了。而空姐似乎一晚上也没说几句话,她一直都在微笑,在认真聆听,她也很少吃菜。但有时她会转过头看你几眼,那眼神仿佛在暗示你,除了现在所说过的,你还有多少暗藏的秘密?说来听听。那天晚上,我想我也许醉了,我一个劲儿狂饮,不到十分钟就得去一次卫生间,每一次也总是不得不从刘秋生领导的屁股后面连走带跑。
晚餐结束后,刘秋生送着领导和空姐先出了门,我同石磊一起离开;就在这时,我听见一阵杂沓的马达声过后,几辆漂亮的轿车在外面停下来了。就在这天晚上,石磊同那个长着清秀面庞的小美女张洁相见了。而我却对张洁的露面大感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