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凶之兆》北有渔樵

31、第 31 章

　　温灵芝这一生分成了前后两段，彼此割裂的厉害。

　　前半段意气风发，忧国忧民，一年十二个月有四五个月在各县各乡里“体察民情”，哪怕蜻蜓点水，也点出了民生多艰，欠年减税在丰年补足就是温灵芝提议，还因此活了不少人。
　　后半段困在内城，没有自由，也甘愿当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缩头乌龟，责任在身，却置之不顾，最终导致司天学府的背叛和太岁神的诞生。

　　讽刺的是，这些年里她的修为突飞猛进，对护城大阵的掌控更甚从前，只是到死无人知晓，也派不上用场，就连吴绪和城主都当她裹足不前，比当年好不了多少。

　　江天心依言想往温灵芝身边走，可魂魄颜色太淡，哪怕周围光线充足，她也很难看清大祭司，何况现在司天学府来了不少人，眼前更是影影幢幢，还是艾葉拉着她胳膊，将她带到了温灵芝身边。

　　“现在只有你能救下庸城，”温灵芝的习惯跟艾葉有些相似，江天心还发现这两个人在不怀好意时都会用笑意掩藏，说话声比寻常也要柔和几分，“尽管你还没办法掌控护城大阵，但如果不尽力，庸城塌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在这场灾难中，可都是你的错了。”

　　江天心摇头，“主要是你和城主的错。”

　　温灵芝：“……”

　　艾葉忍不住笑出了声，“没用的，她心里自有一杆秤，才不上你的当。”

　　“我还是会尽力帮你，”江天心又道，“外城有我的朋友。况且这里倒了会很麻烦，你们又有借口加税赈灾，上下盘剥，花样百出，而我们小渔村若没有庸城做靠山，更受什么水族，什么仙人的欺负。但是大祭司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我不跟你做交换，只想要一个承诺。”

　　江天心读书艰难，可听谈吐应该是有人悉心教导，温灵芝瞬间想到小姑娘之前提起过的“先生”，那位“先生”甚至有本书，上面有关阵法的描述连她都未曾听说，只是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眼下事态紧急，她没有时间再去追究。

　　“你说，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会尽力满足。”庸城大祭司自然一诺千金。

　　“离开庸城，不要困在这里了，”江天心道，“说是赎罪，其实有病，除了城主和你自己，其它人都气坏了。”

　　艾葉在旁边一边点头，一边看天看地看裂痕。

　　“……”温灵芝刚刚陷入沉默，残破地面就催促她立刻做决定，轰隆巨响，在不远处形成了坑洞。

　　“既已答应我，也在你能力范围内，照着做就是。”江天心这话乍听起来很不讲道理，细想想又很讲道理，“你不要愣着了，耽误我救人。”

　　温灵芝苦笑一声，当日千挑万选，选中江天心，今日被她堵得理屈词穷，也算报应。

　　就在这短短时间里，学府和三遁署已经挑出了十个人供温灵芝驱使。
　　三遁署还好，他们没有背叛过大祭司，打心眼里就觉得自己隶属三遁署，而三遁署又归大祭司管辖，只要继任者官凭未到，没有交接，死去的大祭司那也是大祭司，何况署长也在。

　　学府的情况就比较复杂，古云霞毕竟只是天冲院院长，天冲院又居末流，她能叫动的人实在不多，除了自己，就只有副院长和天冲院几位夫子。

　　好在天冲院常年遭排挤，能留到现在的都跟古云霞差不多，心态平和，不受外界干扰，除了提升修为就是教书育人，这种时候尚能团结一心。

　　“还差两个，我需要十二个人，还差两个。”温灵芝这话说完，艾葉刚要开口她就摇了摇头，“你要呆在江天心身边，她眼睛不便，需要你来保护。”

　　然后师徒两的目光就齐齐落在了吴绪和张壬身上，张壬豁达，随遇而安，完全没有推辞，他答应得太快，倒使吴绪进退两难。

　　吴绪：“……”世上一物克一物，她瞬间想收江天心为徒，以后自己才“不受欺负”。

　　“我有说不参与吗？”吴绪咬牙。

　　“自然没有，署长高风亮节，”温灵芝带完高帽，即刻又道，“艾葉，你带江天心去青乌台，学府众人与张壬道长往南，占奉天侯府、庇雍堂、紫微台、青龙门、照月门和朱楼，三遁署向北，占龙尾楼、青冥楼、鳌头宫、麻衣庭、晓日门和飞鸟门。”

　　“待所有人就位之后，小姑娘……江天心会连通地脉，这十二处方位都会所感应，到时望各位以‘镇诀’助江天心一臂之力。”

　　众人向温灵芝拱手行过一礼，随后依言走向了不同的方位。
　　温灵芝带给城主的话像是已经传到，刚刚还在缠斗的太岁神们迅速向后退让，退到了包围圈之前，而伯奇远比大部分人要敏锐，在地裂形成之前，它就有些烦躁不安，太岁神一退，它就立刻依偎到温素雪身边，蜷缩颤抖，看起来并不想逃离是非之地，更像是恐惧到一定程度，需要安抚。

　　温素雪也没有动，她微蹙着眉盯着地下，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之后竟然盘腿坐了下来，她阖上双目，静静等待着什么。

　　整个庸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艾青榆的人马又往后退了近十里，已经退入外城之中，许城守事前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等衙役来报时街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焦头烂额，还得一边先通秉觐见城主，搞清局势，一边下令聚齐外城官吏，以便策应。

　　而此刻的内城远不如外城喧闹纷杂，无论宅邸还是街道，能撤出去的人已经全都撤离，连伯奇都被吓得不轻，其它鸟兽更是能跑则跑，能死就死，成群结队自杀的都有不少。

　　青乌台距离青龙门有一段距离，这条路几日前江天心刚刚经过，那时坐着马车仍耗费了不少时间，今日徒步，地面上又是坑坑洼洼，随时会陷下去一个坑，房屋墙壁滚落的砖块到处都是。
　　江天心几乎两步一绊三步一磕，幸好艾葉在身边，她还没走几步路，就被螭吻叼住了衣服，随后耳边风声呼啸，江天心脚不沾地，几乎转瞬之间已经到达青乌台。

　　青乌台废墟还没清理干净，但没什么要紧，江天心只要找个还算平整的地方站着就行，只是这周围原本都靠青乌台照亮，青乌台倒塌之后周围被封锁，无法进入，此时黑漆漆一片，江天心置身其中，莫名感到与世隔绝。

　　“少城主，”江天心忽然开口，螭吻跑太快，此时其它人还没就位，连飘来飘去的温灵芝都被甩在了身后，周围空荡无人，江天心轻轻开口就显得异常清晰，“什么叫镇诀？”

　　她好学的很不是时候，艾葉想了想，还是回答道，“比较复杂……镇诀是一类术数阵法的统称，这类术数阵法以镇守、镇压为主，所以叫作镇诀。”

　　艾葉问，“你那位渔村老先生没有教过吗？”

　　江天心摇头，“除非是保命的办法，否则先生很少说起这些东西，而且他不老。”

　　话还没有说上两句，青乌台周围又有一处下陷，大概是因为上层建筑坍塌时，已经对地表造成了损伤，导致青乌台周围的裂痕十分密集，塌陷的面积也更大，速度更快，转眼深不见底的坑洞就连成一片，废墟成了孤岛，江天心站在上面有些摇摇晃晃。

　　她干脆坐了下来，屏息凝神去感受这座城池，江天心也是逐渐发现护城大阵有一种生命力，掩藏在纵横交错的花纹中，而这些花纹是无数修行者和匠人前仆后继，倾尽心血而成。

　　江天心能感觉到这些花纹有新有旧，某些时段打下基础，某些时段进行增减，某个时段又在修补，甚至增减和修补持续至今日。就算温灵芝，未必能完全掌控护城大阵。

　　“少城主，”江天心闭着眼睛问，“后商有护国大阵吗？”

　　文帝智勇双全，护城大阵也是由他一力促成，只不过后商庞大，文帝再怎么宵衣旰食到底精力有限，因此“护城大阵”的计划诞生后，由各城主和大祭司进行完善，从后商建国至今不说犄角旮旯完全覆盖，也十有九成。
　　艾青榆从温灵芝手中夺权，为的就是护城大阵，如此庞大危险能稳固江山的东西，文帝又岂能放任不管。

　　“有，”果不其然，艾葉点了点头，“不过改了个名字，叫‘天地四方’，由文帝和太师……也就是月凉都城的大祭司共同执掌。跟其它封地不同，封地中大祭司处于主导地位，完全掌控着护城大阵，并且承担责任付出代价，而‘天地四方’则太师为辅文帝为主……”

　　话尚未说完，温灵芝终于跟了上来，她的身形越发稀薄，几乎呈透明状，艾葉话锋一转，问她，“还有多久？”

　　“六个时辰。”多年师徒，艾葉没头没尾这么一句，温灵芝竟然明白她的意思……护城大阵若是放着不用，温灵芝作为燃料消耗速度很慢，可能要一两个月才会稀薄消散，但现在海眼被挖出，庸城情况复杂，危在旦夕，江天心能驱使的部分再小，也会产生损耗，温灵芝这道魂魄最多只能撑六个时辰。

　　“那就不要耽搁了。”艾葉说着，抬头向天上望去……众人之前有约定，一旦就位，或以火光或以烟花为号，眼下除去青乌台这一处，庸城天上十二星位已经全部被点亮，艾葉随即也挥了挥手，一束虹光冲天而起，破开黑暗，在江天心眼中留下道璀璨长痕。

　　温灵芝柔和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集中精力，当十二处镇诀钉入护城大阵时，你会有所感应。”

　　就在艾葉发出信号的一瞬间，江天心已经感觉到了两处震动，跟裂缝引起的地面下陷不同，刚刚的震动会与护城大阵产生呼应，如钉子楔入，在江天心的脑海中形成波澜。

　　温灵芝又道，“兴许会有些疼，你……忍着点。”

　　江天心连这句话都没听全，震动已经接二连三袭来，如潮水般将她淹没，疼痛并不尖锐，绵长柔软，还有丝丝缕缕的痒，江天心感觉自己置身在一片光点罗织成的星海中，不知为何，她确定这些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的光点和纹路就是护城大阵。

　　她在护城大阵之中，与其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