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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背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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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门被打开,晟阳见江闲出来后摆了下手,无视对方的一脸不耐烦,微笑道:“谢谢江……医生?不对,现在应该叫你江老师了。”
江闲没搭话,冷着脸走到旁边的棚子里,那里本来是个房间,因为长时间没人住就变成了杂物室,玻璃上积了一层洗不掉的灰尘。
没一会,江闲从里面推出来一辆摩托车,这车他八百年都用不了一次,村子里所有地方他步行就能到,所以根本用不上车。
“这么冷的天你还骑敞篷的?”晟阳皱眉瞅了眼,这摩托车看上去岁数都快赶上他了,说是骑一半就会散架也不为过。
江闲看都没看晟阳,低着头拿纸巾擦车座上的浮灰,“那我现在给你叫辆车?是不是还得请专车来,黄皮儿的入不了你的眼?”
“啊?”晟阳愣了一秒,然后低头短促地笑了下,抬手道:“我没这个意思。走过去就行,没必要骑车。”
因为江闲总是躲他,所以他还想趁机多说几句话。
可是,从这里到医院步行差不多要半个小时,而且还不确定医院能不能接种疫苗,江闲不经意地瞥了眼晟阳胳膊上的咬痕,那里的血已经凝固了。
“你不上来就自己走过去。”江闲利落地抬腿跨上车座,偏头道。
晟阳耸了下肩,再说下去他大概率真得自己走去医院,等坐上车后座,他没忍住嘀咕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江闲发动车子的手顿了下,冷声道:“你眼瞎吗?我没急。”
嗯……
晟阳抿了下唇,还没来得及说话,前座的人又接着道:“我十点半准时睡。”
晟阳:“……”
他刚才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空气安静了一会,只剩发动机轰鸣的声音在黑夜里异常明晰。
晟阳有些摸不着头脑,应声道:“熬夜对身体不好,你这作息挺好的。”
“……”江闲没吭声,默默用最尖的那颗牙咬了下自己的嘴唇,周围呼隆隆的冷风吹过来,灌进他衣领里却像是被烧沸了一样。
夜里很冷,一张嘴像被塞了满口冰,摩托车老旧的发动机和耳边刮起的风比着谁的声音大,晟阳没说话,他说了江闲也不一定能听清。
不长不短的路上,晟阳的视线不由地落在江闲的后颈上,毛衣盖住一半,剩下一半露在风里,灯光太暗,他看不清那里有没有被冻红。
这时,一股冲动在他血液里乱撞,他好想伸手把那块裸露在冷风里的后颈捂住。
指尖慢慢逼近,快要触碰到皮肤的瞬间,晟阳顿了会,又把手收回去,就像他冒冒失失地追过来,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耳边尽是喧嚣杂乱,晟阳静静地看着江闲,好像在长久的注视里,记忆中的那份熟悉也一并被带回来。
眼前的水泥路逐渐开阔,街道上也开始有了路灯,距离医院已经没多远了,突然,摩托车发出一阵尖锐的响声,向前猛冲了一段距离。
车座上的两人同时低下头,等晟阳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手按住江闲的腰,另一只手迅速伸过去抓住左右摇晃的车把。
很快,摩托车发出一声嘶哑的尖鸣声后猛地停下,后车轮跟着惯性往上空抬了几厘米,又重重落下,车盘上的灯闪了几下,车子很快就熄火了。
晟阳身体不受控地向前扑过去,还好刚才头偏到了江闲耳边,不然他的鼻子又得遭受今晚第二次重创,确定车停下后,他提起来的心脏才堪堪落下去。
“我老早就觉着你这车得出问题,这下我俩能步行过去了吧?”晟阳心有余悸道,偏头时,他额前的发丝刚好扫过江闲的脸颊。
江闲不自觉地往后仰了下脖子,皱眉道:“手,拿开。”
这时候晟阳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抓在江闲腰上,他低头看了眼,很快收回手,“我刚怕你摔了。”
江闲没回这句话,蹲下来看车子,“应该是没油了。”
这车是隔壁大爷的,借给江闲的时候就说车子有点小毛病,但死不了人伤不了人,第一次出故障江闲是有点慌,之后就习惯了。
晟阳并不知道江闲是淡定过头了还是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他欲言又止,委婉道:“你这车没油了反应挺大啊,还是扔了比较好。”
“不用,之前就这样。”江闲站起来,云淡风轻道。
晟阳:“……行。”
这时,街道上唯一一家亮着灯的店门被一只皱巴巴的手推开,里面的老板伸长脖子定睛一看,立马喊道:“江老师!车子坏了?”
是百货商店那家老板,应该是刚才那响声把人吵醒了,江闲招了下手,抓住车把,把摩托车往店门口推。
“林叔。”
江闲和晟阳同时叫了声,然后空气短暂的静了两秒。
还是和以前一样,明明是第一次在这买东西,却能轻易和人混个眼熟,江闲不自觉地偏头看过去,视线刚好和晟阳撞上,那一瞬,他看见晟阳愣了两秒后对他笑了下。
不可抑制地,江闲喉咙一紧,有些苦涩的味道不由分说地泛上来——
晟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看过去,因为已经忘了嘛。
江闲没再多想,把视线轻轻收回去,说:“车没油了。”
“没得事,我这有,马上给你拿。”大林叔乐呵呵道,话里带着浓厚的方言味儿,“外面漆黑的,你们要到哪里去啊?”
“去医院,他被猫咬了。”江闲说。
“可严重哦?”大林叔听完一把拉过晟阳的胳膊,凑头上去看。
晟阳冷不防被扯过去,脸上震惊了两秒后立马笑道:“没事,挠了一下而已。”
见袖子都被咬破了,大林叔啧啧道:“这那是挠了下,肉都少掉两块。”
晟阳看着自己被抓紧的胳膊不尴不尬地笑了笑,转头对站旁边的江闲使了个眼色,可后者只在那装瞎,晟阳只能收回目光看着大爷干笑。
“你们现在去医院不一定能找到人。”大林叔突然说。
这个江闲之前就想过,他问道:“医院没人值班?”
“我打个电话帮你问一下。”
大林叔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来老年手机,拨了通讯录最上面的那个号码,“小林啊,这有人被猫咬了,挺严重,你们那个医院现在有没有人能治啊?”
没说几句,大林叔“哦哦”几声,把电话挂掉。
“这里晚上倒是有人值班,但疫苗打不了,得到县医院去。”大林叔说。
“你找车接你去县里。”江闲听后对晟阳说,然后径直走到货架旁,拿了肥皂和碘伏放到柜台上。
“要这些。”
“买这些干嘛?”晟阳问。
江闲这时候已经在拆包装了,低着头,“先帮你简单处理下。”
俩人被大林叔带到厨房的水池边上,江闲洗干净水壶,往里面倒满肥皂水,抬头道:“手。”
晟阳眼里有些模糊不清,他把视线从江闲的脸上移开,伸出有些狰狞的胳膊,上面有几道细长的抓痕,翻起来的皮和血黏在一起,被咬伤的地方血液已经凝固了。
“江闲。”他喊了声,“你之前嘶——”
肥皂水毫无征兆地冲在伤口上,伤口立马泛上火辣辣地疼,晟阳一点没防备,手往后缩了下又被江闲抓回去。
“很疼?”江闲抬眼道。
晟阳手指紧握了下,很快又松开,“也不是。你一点前奏没有,我这是条件反射。”
“……”江闲没吭声,肥皂水冲完后他把水壶放一边,打开水龙头继续往胳膊上冲水。
十几分钟过去了,抓痕旁边翻起的白皮发软,晟阳的胳膊也红肿得厉害,江闲拿棉签沾了碘伏,抬头道:“我现在要往伤口上抹,这前奏够了?”
晟阳脸上神色有些复杂,欲言又止,“不用问。我刚才没什么感觉,真的只是条件反射。”
“我没说不是。”江闲淡淡道。
晟阳:“……”
厨房的窗子外一片漆黑,玻璃上印着两个人的影子,没人说话时,本来就宽敞的厨房就会变得更空旷安静。
江闲用棉签细细擦拭伤口,低头的时候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头顶上方直勾勾的目光。
其实到了这,他能猜到晟阳已经或多或少地记起了以前的事,但他不知道晟阳记起来了多少,又记起来了哪些,是想起了那些开心的事,还是记起了那些难过的事?
“我去医院找过你。”晟阳突然说,“林戴说你辞职了。好不容易把书念出来,怎么突然来这教书?”
江闲仍旧低着头处理伤口,“我乐意。”
晟阳点了点头:“行……”
看来旁敲侧击根本问不出来什么,晟阳搭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些,说:“有些事……我想问你,嘶——”
晟阳再次皱眉看过去,一脸震惊,这次和前奏无关,他感觉自己的胳膊疼得短暂失去了知觉,因为江闲拿棉签在那块伤口上用力按了下。
“你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江闲三两下收拾好水池边上的东西,淡淡道:“我走了。”
可是没等人走出去几步,晟阳一把抓住江闲的手腕,脱口道:“如果我没忘记过,你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躲着我了?”
长久的沉默过后,江闲紧绷的背像是松下来了,他转过身,问:“你说的忘记是指什么?”
“我看到了,”晟阳说,“以前那些照片我都看到了,我们早就认识了,不是吗?虽然我现在还记不清——”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说这些。”江闲道。
晟阳呼吸窒了一瞬,抓在江闲胳膊上的手被慢慢推开,然后,他听见了江闲毫无波澜的声音,像被时间抚平了一样:
“十多年了,忘了很正常,我也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