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池》蓝绿尾

23、是个混蛋

　　池礼越来越忙，陪池也的时间就更少了。

　　哪怕在他看来，不过夏去冬来做了一场混沌而疲倦的梦，用池也二位数刚出头头的年纪来衡量，那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池也在美术上的天赋肉眼可见，绝不是池礼被爸爸滤镜蒙蔽了双眼的那种肉眼可见，他给无聊又寂寞的小孩报了个学费不便宜的专业美术班。

　　池也喜欢美术课，但如果仅有的和池礼相处的周末时间也要被美术课挤占，他就没那么喜欢了。

　　池也要翘了美术课和池礼出去玩，通常都是被训斥一顿，然后池礼就会开车送他去上课。

　　池也隐隐察觉他和池礼的关系变得有点别扭，他希望池礼能关心他、关注他，跟他生气也好，想了很多主意去吸引他的眼球。

　　六年级的六一儿童节，是池也的最后一个儿童节，他请求老师给他一个单独表演节目的名额。

　　成绩好，长得好看，还嘴甜的学生在老师那里总有优待，听完池也添油加醋地讲述了一番他是如何失去双亲在路上被池礼捡回家再养到现在的故事，年轻班主任感动地一塌糊涂，特别帮他申请了一个朗诵节目的名额。

　　真的到了儿童节那天，池也穿着俊俏的小西装，精神抖擞地登台，却没在台下看到池礼的身影。

　　科技大潮浩浩荡荡，低像素的数码相机被卷过去，台下的不少学生家中手中都举着新式的单反相机，用一个个圆形的镜头对着他。

　　池也举起话筒，张嘴发声，焦急地用余光瞥向会场的大门，可直到表演结束，池礼都没来。

　　池也失望透顶。

　　在池礼身边的几年时间，他确实成长不少，至少不会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哭鼻子，鼻头一觉得酸，立马就有豆大的泪珠子从眼眶里掉下来。

　　池也一直熬到下台。

　　“池也，你表演的好好哦。”

　　“池也，你可真厉害！”

　　池也在班级里很受欢迎，男生们抄他的作业，追捧他随手画出的奇妙图漫，女生则更喜欢他的外表，尤其当他现在穿着西装、戴着红领结的样子像个英俊的小王子。

　　后台的表演室挤了不少人来看，后两个节目是他们班的舞蹈表演。

　　“让一让，我要回家了。”池也从人群中挤过去，拿起自己的书包出了会场。

　　六一学校允许放半天假，表演结束或者没有表演的同学留下来继续看表演，或者提前回家。

　　池也怒气冲冲跑出了学校，刚好在校门口撞见匆匆赶来地池礼，整个人一下子就蔫吧了。

　　老师帮他精心抓了造型的头发给被风吹散了，发油顺过的发丝耷拉下来，像淋了一场大雨，一片倒葱中只有一撮顽固地、高高地翘着，像一根直挺挺竖着的天线。

　　池礼来晚了，本来也挺过意不去，可看着那根天线，再看看小孩一脸颓丧，萎靡不振，要哭不哭的脸，他很不客气地笑了起来。

　　“讨厌鬼！说话不算话！”池也瞪他一眼，从他车旁走过自己往家里走。

　　池礼从后方拽住了他的衣领，连人带书包一起塞进了副驾驶座，还顺手帮人把安全带给扣上了。

　　汽车门锁一关，池也再怎么费劲去掰也是无用功，池礼往他手里塞了根比脸还大的五彩棒棒糖，又伸手挠小孩的下巴逗他：“笑一个嘛，哪有小孩整天臭着一张脸，难看死了。”

　　“你才难看！”池也回怼一句，偏过头去不看池礼。

　　池礼开车不好看人，调了又后视镜的角度，正好对着池也生气的脸：“你这就不想道理了啊，你冯哥哥临时找我有事，我总不能不去吧，亏我还让陈阿姨买了菜，准备给你做饭。”

　　池也的眼睛盯着窗外倒退地树木，耳朵却高高竖着听动静，他听见后视镜细微的声响，发现池礼在偷看他，生气地闭上眼睛装睡，在心里笃定了不理他。

　　“池也，你困了吗？”

　　池礼按了两声喇叭，“滴滴！”

　　“哇，有鸟撞在了车窗上。”

　　“小崽，中午吃什么？”

　　……

　　池也的长睫毛颤了又颤，用力紧闭着连眉毛都皱了起来，倔强地不肯睁开。

　　池礼哄了一路小孩都不理人，也来了火气。

　　“困了就在车上睡吧，今天别回家了，”车一熄火池礼就下了车，他重重地把车门甩上，头也不回地往楼道里走。

　　过了几秒钟，池也睁眼一只眼睛看，连池礼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凭什么呀，池礼凭什么不来！

　　他好不容易说服了老师，认真排练了半个月，池礼凭什么不来！

　　池也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替自己感到委屈。

　　他等了一会儿才下车，慢吞吞地走到电梯前按开开关。电梯门缓缓打开，池礼也在里面等他，同样穿着一身黑西装。

　　“德行。”池礼把人抱起来亲了一口，突然发现池也被他抱着已经高出他不少。

　　池也任由他抱着，进了家门才放下，他取下身上的书包，用力往地上一摔，恶声恶气地对着池礼吼：“池礼，你敢耍老子，老子不给你当儿子了！”

　　池礼忙的整日不见人影，池也体谅他，可他排了半个月的六一节目，池礼竟然说不来就不来！

　　池礼脚步顿住，转过身来看池也，他皱着眉头，脸色黑沉可怕，冰冷的眼神盯的池也嚣张的气焰瞬间弱了两分。

　　他抿唇，把眼睛瞪得滚圆，强撑着一口气叉起腰：“池礼，你听到没有，老子不想给你当——”

　　啪的一声脆响，池也的脸颊传来一股火辣辣的疼，脸皮火烧火燎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成串蹦出来了。

　　一瞬间，世界好像都安静了，就剩他耳边围绕着一阵嗡鸣，池也一脸懵逼地抬头，眼睛正对上朝他冷笑的池礼，心里竟然生出了股莫名的安心。

　　这大概是错觉，下一秒，汹涌地委屈感袭来，远远大于生气，大于疼痛。池礼竟然打他这么疼！

　　池也眼泪汪汪，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诉：“池礼，你太过分了。”

　　“不就是个儿童节表演节目，竟然还敢跟我甩脸子了。”池礼不是个好脾气的，很多时候都是在耐着性子做事。

　　他已经解释了是冯留群临时找他有事才耽误了时间，这小崽子难不成还想让他道歉？这天底下哪有老子给儿子认错的道理，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不想给我当儿子了，行啊，有本事以后都别管我叫爸。”池礼转身就往房间走，丝毫不给小孩面子，连做样子的哄哄都不肯。

　　见池礼走了，池也倒是急了，他快速从地上窜起来，从后面抱住池礼的身子踢打：“池礼池礼池礼，臭池礼！你明明答应来看的，怎么能说话不算数，你骗小孩！我要报警抓你！”

　　池礼前额的青筋直跳，他近来工作确实忙，没那么多精力放在池也身上，项昀还在这一茬跟他闹分手，三头顾不过来更是焦头烂额，对池也的关心就更少了。

　　回头一想，这小子不对劲很久了，总是跟他别别扭扭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不像以前一样甜甜的爱撒娇了，很多时候倒像是故意惹他生气，逼他揍人。

　　这才多大，就敢学人叛逆，长大了还得了！池礼抄起墙边的高尔夫球杆，试了试手感又放下了，球杆打断了还心疼。

　　池礼的手指往皮带的金属搭扣上一按，右手一扬把整根皮带都抽了出来，“小兔崽子还想翻天了不成，皮痒了是吧，我看你是欠抽！”

　　皮带太长，揍起小孩来不好控制，池礼都是把它对折起来，专挑着池也的屁股抽，屁股肉多，打起来有手感，还不容易把人打坏，顶多吃点皮肉痛，趴着睡两天也就好了。

　　“啊啊啊啊！池礼，我要报警抓你！”池也捂着屁股满屋子乱窜，上蹦下蹦在沙发上跳着躲，钻到空子又往阳台和卧室跑。

　　“别他妈跑了，你不是要表演节目吗？来，现在过来给我演。”池礼说。

　　“我不！你也配！”池也恶狠狠地瞪他，与池礼争锋相对的模样竟跟他像极了。

　　池礼被他气笑了，再次抄起皮带去抽人，打的池也一边嗷嗷地哭，一边哇哇地躲，最后实在没力气了，一脑袋扎进沙发里，用抱枕护住他的屁股。

　　“我的爸爸是个混蛋，他……”

　　“啊啊啊啊啊！你别看，不许看！”池也扑腾着要从沙发上起来，又被池礼按回去，挣扎无果，又拿了一个抱枕挡住自己的后脑勺。

　　池礼在去学校的路上就察觉自己来不及赶到，特地找池也的班主任帮忙录了他的表演视频。这会儿班主任大概是有空了，终于把视频给发了过来。

　　手机画面里的小孩精神极了，他真挚动情朗诵着《我的爸爸》让池礼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

　　池礼把手插到小孩几乎要埋进沙发里的脸下，干的，没哭。倏然一股疼痛传来，池礼闷哼一声，把手拿了出来，抽了一片茶几上的纸巾擦口水。

　　池也才刚被打了，就要直面手机里的自己给池礼朗诵自己的抒情父爱作文，臊的脸皮子通红，真不能整个人钻进沙发里不出来。

　　他哼哼唧唧地把脸往深处埋，胸口也鼓胀胀的说不出情绪。

　　池也想躲，池礼却不让他躲，他循环重播了三遍池也的朗诵节目，还不满足，拽了他盖在屁股上的抱枕往地上扔。

　　“去地上跪着再给我朗诵三遍，今天就饶了你。”

　　池也耳朵动了动，不想搭理他，更确切地来说，是不好意思，又往沙发里躲了躲。

　　“接送你一个星期上下学，不骗小孩。”池礼说。

　　池也扭扭捏捏地往抱枕上跪，正眼都不敢往池礼身上瞧，他一边假哭，一边偷看，确定池礼没在生气了，清清嗓子，整理好自己歪斜的红领结，高声朗诵起了他的六一节目作文《我的爸爸。》

　　“我的爸爸是个混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