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塘路67号》笙声归院

25、第 25 章

　　最可怜的还是陈冕。

　　如果是别人遇到这样的事儿，安老师会很理智的劝劝，陈冕找安毅吐槽也是因为这个。安毅一向冷静，常常一针见血，有烦心事儿跟安毅聊一聊，聊完总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堪称在野心理医生。

　　什么机遇与挑战论，什么精减班底论，什么日久见人心论，安毅总能叭叭的打出一套组合拳，每一拳都能打散些怒气，直到这人心平气和，接受现状、另辟蹊径。

　　但是，遇到这事儿的是简澜，安毅理性不在，恨不得立刻感同身受，其暴躁程度堪比此刻暴走的卫晴。

　　理智客观是什么玩意儿，不认识。

　　安毅只觉得融华的董事们在欺负简澜年纪小，私心太重，仗着自己的资历深脸皮还厚。一个个的都一把年纪了，自己没本事就算了，还抢简澜耕耘的果子。

　　接替简澜的那个人，不止没能力还没廉耻，有本事自己上，凭能力和简澜竟争怎么了，不像个男人。

　　又觉得简卫国这个做爸爸的没用，女儿都被人欺负了，还要和稀泥，装个天下太平。其实就是利益为重，打定主意坚信他是简澜的爸爸，简澜再生气都不会跟他对着干。

　　安毅最讨厌的还是许绍这个叛徒。许绍年纪轻轻能居高位，除了自己能力强，少不了简澜的提拔，没想到简澜落难他不跟着走，还要跟着坑简澜的人一起走。亏得他以前还将许绍看做竞争对手，许绍根本不配。

　　这几天，安毅的怒气值和卫晴的不相上下，陈冕听完卫晴的还要听安毅的，但凡承受力差点儿，陈冕都得咣咣撞大墙。

　　幸好陈冕头脑灵活，将安毅的话略修改，等自家老婆生气的时候，立刻切换同仇敌忾模式。老婆的满意度高到不要不要的，也算意外之喜。

　　一路走来，灯光明明暗暗，像是此刻安毅的心情。远处长椅上有道影子，绰约婀娜，隔得老远，仅凭气场安毅已经知道是谁。除了简澜，不会是别人。

　　按安毅的想法，他该立刻调头往回走，那天被学生们点上几句，他是有心和简澜重修旧好，但该怎么说他还没想好。而且上回见面，他们算是不欢而散，他还没准备好见简澜。

　　奈何大长腿不听小脑袋的话，迈开步子往长椅那里奔。

　　安毅走近，轻轻的坐在简澜身边，看着她发呆。安毅的眼里满是心疼，他帮不了她，这种时候他居然一点儿都帮不上忙，他能做的只有陪着她。

　　月色洒在简澜那张清冷的脸上无悲无喜，仿佛世上没有什么可以留住她，一阵风过就能羽化登仙，像极了他第一次见简澜的样子。

　　她很难过。

　　而安毅不能确定的是这份难过里属于许绍的那部分是仅仅是因为下属的背刺还是有别的存在。

　　安毅遇到简澜是意外中的意外。他爷爷提出要他父亲带他回城，意外的被答应。从没有尽过一天抚养责任的父亲意外的给他和婚生妹妹一样的教育资源。

　　他的父亲给了他教育资源和生活费，却依旧任他做个“留守儿童”，从前是留守在老家的山村，现在是留守在偌大的学校，彼时他又黑又土，自卑又愤怒，没有朋友也没有兄弟。

　　安毅曾悄悄的去看过那个创造了他的人，他有妻有女，日子顺遂。

　　对着女儿，他无限宠溺，万般包容，对着妻子，他温柔体贴、夫唱妇随。女儿惹了妻子生气，立刻去那人身边撒娇求救，他爱怜的安慰了女儿，又去妻子跟前说情，两边左哄又劝，又是其乐融融。

　　一家三口欢乐无限，和和美美，好不快活。

　　看着看着，安毅就看不下去了。

　　他长到十六岁，那人从来没有笑着对他说话，每每看到就像避瘟神一样躲开，更不要说问他过生日要什么礼物，请哪些人来家里玩。就连他来莹城，那人给的说辞都是“亲戚家的孩子”，临走的时候更是千叮万嘱不要去打扰他的生活。

　　而那个小女孩，那个小女孩怎么说的来着，她说：“我想要的，爸爸已经都买给我了，现在没有想要的，等我想起来了，爸爸再买吧。”她昂着头，像只骄傲的小天鹅。

　　那人怎么说的？他说：“好好好，想要什么就跟爸爸说，爸爸都给我们小公主买回来。”

　　小女孩笑了，脆生生的：“那我要天天过生日。”

　　他也笑了，慈祥又纵容，一个“不”字都不说。

　　而安毅一点儿都不喜欢过生日。他跟着妈妈在老家长大，别的小孩子有的，家里也要给他准备。过生日是另一笔开销，哪怕只有一个小小纸杯蛋糕，需要外婆折几百个纸盒子，需要妈妈多做半天的工。

　　她们的声音从来不会清脆如莺啼，她们的声音一向嘶哑如泣血杜鹃。

　　其实安毅不想来南华，但来城里读书是爷爷的遗愿，来城里读书那人会承担他的开支，妈妈和外婆不需要额外给他赚学费，就不用太辛苦。即使再不愿意，安毅也来了。

　　到了南华，安毅还是不开心，不为别的，就是看着那个人身居富贵乡，他为了那个在起早贪黑的妈妈不平。

　　关于父亲，妈妈一向不愿意多提。妈妈不提，不代表他不能从别的地方得到答案。

　　村里人多嘴杂，总有些人喜欢说别人家的家长里短，安毅只要装听不明白，那些人就会不辞辛苦的在安毅面前多说几遍。

　　其实故事很简单，穷学生努力学习考上了大学却没有钱读，可他有个女朋友。女朋友家里供他上学，他和女朋友结婚。摆酒席的时候两人年纪不够，没有领结婚证。可以领结婚证的时候，穷学生摇身一变成了别人家的东床快婿。

　　村姑和公主，当然选公主。

　　反正还没领结婚证。

　　用时髦的话来说：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是不是意中人姑且不论，“先斩”是落到实处了。

　　而他，就这样变成了非婚生子。

　　因为父母的事儿，村里流言蜚语不断。安毅早熟，受年龄和眼界的限制，他又不是足够成熟，不能改变自己的处境。安毅很痛苦，发疯一样的痛苦。即使来了南华，他依旧痛苦，夜里时常失眠。

　　失眠的时候，安毅喜欢去宿舍天台吹风，偶尔他能感觉到对面天台上也有一个人。那人也时常失眠，通常待一会儿就回宿舍了。

　　那是六月底了，安毅在天台待了不久，对面天台上也有人。不同的是，不久之后对面天台传出来一闪一闪手电筒的信号。安毅是个聪明人，不多时就发现，那些微弱的光亮是摩斯密码，此后他们经常交流。

　　两个孤寂的人拿着手机，独立风中，隔着距离淡淡的慰籍着对方的孤苦。

　　对面人说：怎么又是你。

　　他也回：对啊，又是我。

　　随后，夜尽天明，看到了和他挨过黑夜的女孩儿。

　　不知过了多久，简澜终于察觉到身边有人，扭头看到安毅的瞬间清澈见底的眼里满是不解：“你怎么来了？”声音清冷，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疲惫。

　　不用多说安毅已经明白简澜的难处，她一向聪明又身在局中，看得肯定比他这个外人明白，没有身不由己，只有利益最大。

　　从前简澜有心事的时候就喜欢来这里，这个角落有些偏僻，很安静。那时公园里还有几只流浪猫。简澜带着心事和猫粮来这里，看着小猫一点点吃掉猫粮，仿佛她的心事也一点点的消失。

　　但简澜也说过，女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天黑了千万不能一个人去没人的地方。

　　除非……

　　除非已经到了她承受的极限。

　　安毅看着她，万千安慰卡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是简澜的前男友，连安慰都要注意分寸的那种。

　　安毅顿了顿，抬手将简澜拥入怀中，半晌在简澜耳畔温柔喃喃：“我们复合吧！澜澜。”

　　自重逢以来，简澜对安毅的回避，安毅一向看在眼里。他尊重简澜的意见，配合着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仿佛他们只是普通校友。

　　花在纪澄身上的心思，除了一位老师的良心，更多的是因为这个孩子曾经，差一点也成为他的弟弟。看着纪澄，他总有一份格外的优容。

　　安毅有时候都觉得自己疯了，他居然想过自己默默的看着简澜就好。

　　从前，虐恋文学盛行的时候，他还在简澜面前批判过那些“脑子有坑”的男配们。

　　那时简澜笑的眉眼弯弯，还说：“莹城这地方很邪性的，说不定哪天你也会成为那些乐于奉献、勤于虐己的男配们。”

　　安毅当时不以为意，不想简澜一语成谶。

　　他成了那个脑子有坑、乐于奉献、勤于虐己的男配，从简澜的剧本里黯然退场。

　　但他好像甘之如饴。

　　安毅反复确认过，他可以看着简澜奔向别人，他可以看着简澜对他古井无波，他亦可以带笑祝福简澜与别人永结同心。但他看不得简澜委屈，不管这份委屈是谁给的。

　　安毅想，他再不能欺骗自己，他无法忍住自己是个局外人，看着简澜的悲欢不与他通。他亦无法忍住任何人去伤害简澜。

　　他想保护简澜，永远站在她身前，为她披荆斩棘，为她挡下世上所有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