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好》啸行

1、找到你了

　　祝颜刚从学校出来。今天的考试是这学期最后一门，大二的课程难度增加，她的时间几乎被学习和找人两件事覆盖。
　　走到学校门口的站台，坐上回家的公交车。
　　这几天气温骤降，室外的风像刀子一样，冷空气让人不敢张开嘴巴。祝颜拉紧脖子上的围巾，厚厚的围巾把她下半张脸都遮住了。
　　现在正是傍晚，坐公交的人有很多。祝颜挤上去，拉住吊环在人群中站稳。窗外的路灯已经亮起，天色已经开始变暗，宣告白天的结束。
　　路灯下，一切事物都染上了昏黄的气氛。
　　天气寒冷，行人也少。也许是因为这原因，大多数人都选择开车，只有少数骑着外卖电车的人快速通过。
　　路上很堵，马路上形形色色的车在这里都一样，没人能更快一步。就在公交车走走停停的时间中，天色更暗了。
　　祝颜无聊地盯着车窗外的景色。就算是隔着车窗，依然能听到大风呼啸的声音。
　　经过“七台站”时，有乘客下车，也有乘客上车。祝颜拉住自己的包，艰难维持站姿。车门关上时，窗外的非机动车道上突然有一个身影经过。
　　就在这一刻，她的眼神突然聚焦。
　　那人穿着外卖骑手服，戴着头盔，骑着电动车，电动车的速度在堵车中显得很快。
　　最重要的是，他围着一条围巾。
　　那是在三年前的冬天时，为了保暖，徐行亲手织的。
　　当时他织了两条，第一条试手的灰色围巾他自己用了，第二条织的针脚细密的浅紫色围巾给了祝颜。
　　那人是徐行。
　　公交已经开始行驶了，车上太挤，祝颜几乎挪动不了位置，她竭力向车窗外看去，那个身影慢慢远离，直到消失在寒夜中。
　　这是在徐行离开将近一年后，祝颜第一次看到他。
　　她找他很久了。
　　所以放寒假后的第二天，祝颜一早就背上书包，里面装着热水和面包，来到那个“七台站”。
　　祝颜在“守株待兔”。
　　她想找到那只兔子，把他带回家里。她得告诉那只自卑的兔子她的想法。
　　可祝颜的运气不好。
　　之后的一周，祝颜都没再看到徐行。没看到那个戴着灰色围巾的身影。
　　也许那天是他偶然才经过这条路，又碰巧让晚回家的祝颜看到。路上行人这么多，又有谁会关注其中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呢。
　　祝颜运气向来不好。
　　可她只想找到他。
　　也许这几年来唯一的一次好运，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徐行在她身边。
　　又是没有收获的一天，祝颜乘坐末班车回家。
　　夜色浓重，寒风吹透了她的身体。身上的外套无能为力，只有那条围巾仍在坚持留存一丝暖意。
　　回到家，拿出钥匙开门。院子里光秃秃的，夏日摆在院里的凉椅被收在储藏室里，无人问津。
　　屋子里的暖气像是摆设，没什么用处。墙上的钟表指针已经指向“11”。在冬季，人的时间会变短，天早早黑，人早早睡。
　　祝颜卸力瘫在沙发上，她感觉身上热热的，脑袋也热热的。
　　在这个只有她一个人的房子里，每分每秒都很难熬。
　　第二天清晨，祝颜依旧来到了那里。今天天气预报显示有雪，路上的人更少了。
　　上午十点，手机传来消息震动。
　　“您账户*4579于2015年12月21日9：58由徐行（汇款汇入）存入2500.00元，余额为93697.60元。”
　　祝颜原本不知道徐行离开后在做什么。从他离开后第三个月开始，每个月他都会汇一笔钱过来。有时候是3000，有时候是2000。
　　他离开的时候根本没带多少钱，肇事司机赔的款也都留给了她。
　　现在祝颜知道了，他在送外卖。
　　是啊，只有高中文凭的人，能去做什么呢。
　　何况他还出过意外。也不知道现在伤处怎么样了，这让祝颜更加担心。如果他离开时身体健康，她不会这么害怕的。
　　下雪了。
　　空中慢慢飘下雪花，白绒绒的，落在手心很快就化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也是徐行受伤后的第二个冬天。
　　祝颜迫切想要找到他的心情在此刻达到顶峰。
　　医生说他的伤口会在天气冷时反复疼痛。去年的冬天他们还在一起，祝颜还可以帮他。
　　不知道他有没有照顾好自己，伤口恢复得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做复健。
　　祝颜的手脚冰凉，背包里有热水，可她一口都不想喝，她担心在上厕所的时候错过他。
　　嘴皮干裂，风吹的她头昏脑胀，把脖间的围巾拉起盖住下半张脸。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每一个来往的行人，在看清他们的面容后失望地看向下一个。
　　雪没有停。
　　地上已经覆盖一层雪，来来往往的人把白雪踩得脏乱不堪。
　　站台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只有祝颜没有离开。
　　午后的气温并没有升高，乌云遮盖天色，天空更暗了。
　　雪粒变大，落在地上，慢慢有了厚度。脚踩在雪上时会发出某种让人焦虑的声音。
　　傍晚五点半，路灯准时亮起。
　　这时的街边没什么人。
　　冬季，人如果没有什么必须要干的事，是不会出门的。更何况，天黑了，雪也越来越大，路会变得很滑。
　　——
　　徐行这几天腿疼得厉害，他决定今天干完之后，就要休息了，而且复查的日子也到了，他得去医院。
　　他原本是不想去医院的。
　　去医院，代表着他要直面身上的疤痕，还有心中的伤痕。那是恐惧，对陌生和失去的恐惧。
　　但徐行去了。他还不想完全放弃自己。他不能堕落。
　　一开始，他也有过放弃一切的念头。所以他跑了，拖着残废的身子离开她身边。
　　在荒废了一个月以后，他在出租屋低矮的卫生间里，对着镜子看着自己。乱成一团的头发，刘海已经快要盖住眼睛，还有眼睛里的红血丝，疯长的胡渣，嘴皮也干裂出血。
　　真像个流浪汉。
　　他厌恶又害怕镜子里的那个模样。
　　那双眼睛里没有一点光亮。
　　这不是她会喜欢的样子。
　　这个认知几乎再次让他崩溃。他害怕这种挫败感，好像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耳边说他有多么差。
　　他低头对着镜子，打开花洒。
　　最后，在这个小小的浴室，他把这段时间的脏污全部洗掉，连同眼泪，一起冲进下水道里。
　　他开始去医院复查，询问医生康复的可能。
　　他想要让自己变得好一点，起码比离开的时候好一点。
　　不然，他怎么敢回去见她。
　　不过后来他也偷偷去看过她，去她的学校。但他不敢进校园，一个瘸子走在大学校园里，太显眼了，他不敢。
　　他知道祝颜在学校官网的学号和密码，借此看了她的课表。有时候他会借着送外卖的身份，故意接学校周围的单子，然后等在校门的路口，去看她一眼。
　　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她眼前，他现在还没接受他自己。
　　徐行想他的运气还不错，在学校周围看见过祝颜几次。
　　4月17日，她背着书包出了校门，一个人。
　　5月28日，天气很热了，可她还穿着长袖，一个人，瘦了。
　　6月19日，今天阳光很晒，她没有打伞，一个人，又瘦了。
　　假期他不敢去家周围看她，怕被她发现。那时候他甚至想变成一只小鸟，飞到家里去看看她。徐行从没有那么期盼开学过。
　　9月3日，她大二了，好像比两个月前胖了一点点。
　　10月13日，课表上显示今天有实验课，不知道还顺利吗？
　　10月27日，上次去没有见到她，好在今天看到了。还是一个人。
　　11月15号，天气已经很冷了，家里的暖气她又没有好好烧，晚上睡觉的时候冷不冷？
　　12月15日，今天是课表上最后一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寒假，又要一段时间看不到她了。今天过后，再干一周就休息。每天晚上腿都很疼。我好想她。
　　12月21日，徐行准备做完今天就休息。晚上20:23，他接下最后一单，地点在大学城，在众多更近的单子里，他私心接下这一单，只因为她在那里上学。
　　雪越来越大，棉裤之下的小腿已经冰凉。徐行把外卖送到后，裹好围巾，准备回到自己的出租屋。
　　路变得很滑，没有订单，街上的人也很少，他很小心地骑车。徐行接受不了发生再一次的意外。
　　可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街头响了起来——
　　“徐行！”
　　天色昏沉，连带着祝颜的脑袋一起。她感觉到自己大概在发烧了。
　　祝颜坐在站台的椅子上。她很冷，可站起来跺脚会让她的脑袋更加晕眩。祝颜想，再待一会儿再回家。
　　在宽阔的路上，有一个身影慢慢经过。其实祝颜脑袋晕晕的，厚重的外衣下，她几乎认不出他的背影，可一起生活三年的熟悉告诉她，她得叫停那个人。
　　“徐行！”
　　祝颜朝他跑过去。她的腿脚已经麻了，踩在地上的感觉奇怪而难受。可她没管。
　　她看到那个人回头了。
　　徐行也看到了她。
　　在这里遇到她，是意料之外的事。徐行知道她已经放寒假了，不会再经过这条街。徐行不知道怎么做，他还没做好准备见她。
　　他刚转过身去，就听到什么倒地的声音。
　　站台边仅有的几个等车的热心人，发出声音。
　　“诶，这有人晕倒了。”
　　“快打个120。”
　　“小姑娘你怎么了？”
　　徐行紧急停下车子，转身看见了倒在地上的祝颜。他扔下了车子，慌忙地朝她跑过去。
　　祝颜倒在雪地上，觉得天旋地转，头晕得想吐。
　　闭上眼之前，她看到了朝她跑过来的身影。
　　祝颜想，
　　幸好，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