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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5 ...

  •   纸条应该是随手从什么笔记本随手撕下来的。

      字的笔锋极凌厉,横竖长直,占据最中间一大块的位置,龙飞凤舞,飘飘洒洒。

      冯屏看了又看,半晌没说出话,最终仔仔细细,耐心将纸条叠好,压进香水盒最底。

      ……

      过去十几年的人生中,冯屏几乎从来没有收到过可以称得上是礼物的东西。

      唯一一件勉强算得上的,还是小时候冯存壮不知道从哪里给她带回来的一只带着熊猫花样的铁制文具盒。冯存壮对着她随手一扔,说是哪一家的叔叔给家里小孩儿买的,家里小孩儿不喜欢,嫌土气,非不要,他就要回来带给她用。冯屏收到后如获至宝,格外珍惜,从小学一直坚持用到初中毕业,直到暑假家里那惊动镇政府工作人员的一架后,才彻底忍痛弃用——最终,这只文具盒由她仔细妥帖地保存,又由她亲自挑了个地方,偷偷扔了。有始有终。

      夜深了,整个店面静悄悄。

      头顶时不时传来小孩打闹的动静,夹杂着二伯母厉声的呵斥。

      冯屏全无反应,将香水放在床头,自己趴在枕头上,一动不动,对着香水看了又看。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会从别人那里收到这种礼物——

      既没那个条件,也没有那个想法。毕竟她成长的过程中,连买文具书包的钱,都需要每天看冯存壮和婆婆的脸色,讨好地先把家里能做的家务都做了。这种不实用又精致的东西,对现在精打细算,节省生活费的冯屏来说,更是只会出现在电视上和网络里。

      何况,这个送香水的人对她来说并不熟悉,甚至只说得上萍水相逢,连熟人都算不上——从第一面开始,他甚至没有问过她的名字。

      大概他实在是太有钱了——冯屏只能这样理解。在她过去现实里的认知中,称得上有钱人的,最多也就是镇上开着连锁超市,家里在市里也有好几处房子,毕业后能直接去城市里私立学校读书的同学的程度,远远没有到白天那个男人这样,穿衣昂贵、带人吃饭、给一面之缘的人“回礼”,都这样阔绰的情形。

      好像是姓靳……冯屏想起警察局前的场景,又想起西餐厅时,男人和对面的人对坐,两个人看起来登对又时髦,女人周身香气弥漫,和身后的学生们比起来,像在另一个世界。

      冯屏最开始逃出小镇时想的很简单。先找个工作,存点钱,然后做点小生意,先把自己顺利养活,再看有没有其他的进一步挣钱的机会,把日子越过越好。她已经失去了读书这个机会,就得在别的奋斗的方面多下点工夫。为了这个目标,哪怕又要把事情闹大,当着长辈们多落些眼泪,多辩驳一会儿,都是值得的。

      大城市里有钱人太多了,想找机会,远远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事到如今,她才明白二伯父带她来时在火车上说过的话。

      冯屏想到刚刚查到的香水的价格,莫名其妙回忆起并不想回忆的夜晚。当时,她变回了不算人的玩意儿,面对着一群挥金如土的人,浑身冰凉,头晕目眩。

      这些人可以把人当玩意儿,还可以从不在意旁人的眼光,随心所欲……

      这瓶香水,也不知道她要奋斗多久,才能毫不心疼地负担起价格。

      迷迷糊糊快要入梦时,男人的脸连同这个想法一起飘进梦里。

      那瓶香水也被她小心地放进衣柜,并没有进一步拆封。

      好在连续几天的失眠,第二天终于轮到她轮休白班。总算可以略微晚起一些。

      二伯父在外地跑了几天生意,前一天晚上凌晨终于回了家。他给每个人带回来一份外地特产牛肉,另有当地的特产,一箱芒果,一箱梨。这其中也有冯屏的份。中午餐桌上家里的人聚在一起,他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主动问冯屏最近工作做得如何。

      冯屏没动筷子,正在给桌子上每个人添汤。

      “挺好的,经理人也不错。”

      她面不改色,报喜不报忧,早已调整好了心态,笑眼弯弯,自然没提前几天被人骗了,还进了局子的糟心事。

      这顿午饭由冯屏负责。

      二伯母和侄子上午看店,她就在厨房忙活一早上,绞尽脑汁,想到两个小的弟弟妹妹都沾不得一点辣椒,索性做了土豆炖牛肉,鱼香茄子,炸酥肉,家常拌凉菜,另外附赠一道冬瓜丸子汤。冯屏从小在家里做饭习惯了,没怎么特意学过,来了鹏南之后,被教着在网上学了几道家常菜,没费时间就迅速上了手。

      妹妹非要缠着她坐,冯屏就一面照顾,一面间歇性吃两口饭。二伯父眉头一皱,要妹妹立刻停下来,冯屏也只是笑着替小孩解围。

      二伯父小时候吃苦太多,并不赞同:“用不着这么宠着她。现在都这么纵容,那她长大了还得了?”

      “那是小屏姐姐喜欢我!”

      妹妹冲二伯父咧嘴。

      冯屏在旁边并不说话,仍旧只是笑。

      饭到末尾,一家人酒足饭饱,依旧由冯屏打扫战场残局。二伯父进厨房找他的烟草,路过洗完碗,正在洗切他带回来的芒果的冯屏时多站了几分钟。长辈大概都喜欢关心正事,两人闲谈,他挺欣慰,说她现在工作顺利就好,这样也能让人放心。只不过听她说得顺利,有件事反而不知道该不该说了。

      “我有个朋友,开了个家政公司。”

      这个朋友和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同乡,甚至是当年小镇上,和他一批出来闯荡的。他开的公司里现在正在招人,因为招去的大多都是中年女性,正想另找几个年轻的员工。冯屏人勤快,既会打扫又会做饭,自然很符合条件。

      “我当时听他一提要求就想到了你。”

      “这是他的名片。你要是有兴趣,我就找个清闲点的时间带你去看看。”

      二伯父也不藏私。冯屏的经历总让他能联想到小时候的自己,作为带她出来的长辈,仍旧很尽职尽责,说得也都是真话——老板是他的朋友,人靠谱,知根知底,怎么说都比起外面要安全些,也要放心些,要是以后干得好,提上去做做组长、经理之类的,兴许能比外面顺利不少。

      “你还是年龄太小了,如果能读完……”

      话到一半,二伯父又即刻打住,没再往下继续,怕戳中她的伤心处。

      冯屏却没多想。她原本并没有什么想法,听到这里,却不自觉认真地考量起来。

      二伯父看了眼厨房外面,又压低声音,另起话题:“我没在餐桌上说这事儿,是怕小周要有兴趣了,又要来挤兑人。他一个大男人,读书做事没什么本事,也就拿捏他妈和你二伯母厉害。”

      二伯母在五金店里帮忙的侄子正姓周。显然,他已经知道了之前对方和她的小冲突。冯屏听到了这里,还有什么不明了的,心里既熨帖又感动,千恩万谢过了,下午回到自己的“小房间”,不免开始认真地考虑起这件事。

      要说其他的都还好,唯独二伯父提到的有可能升作经理的前景,的确是让人向往。

      经理。冯屏不知道标准意义上的经理是什么,只能联想起自己的顶头经理每天领导着十几二十个人。大概会更忙、更累,但肯定是比寻常的服务生工资更高——刚好,冯屏不怕忙和累,只怕自己不能更快地成长起来,养活自己,报答二伯父。之前会被人骗了,也有这个因素在。

      但这次的机会显然要靠谱不少。

      冯屏一连考虑了两天,直到第三天,二伯父再要离开鹏南做工之前,终于才敢做下决定,提出是否可以先去公司看看情况。

      二伯父考虑得只有比她更周到的。冯屏提了这事儿,他二话不说,干脆当天直接带着人过去,参观了公司,又请做老板的朋友吃了顿便饭。

      老板姓马,看起来四十几岁,光头,挺着个啤酒肚,看起来挺面善。冯屏不用人提,主动嘴甜地叫一声马叔叔,饭桌上全程主动帮忙添茶倒水,乖巧懂事又老实。

      对方公司比想象的大,也比想象的正规。去参观完,吃了饭的当晚,冯屏就主动决定要西餐厅辞职。经理很有些可惜,想挽留她,问及她要做什么,知道冯屏要入行家政的打算后,只是语重心长,道她这样缺乏经验,年轻,形象好的,去了反而不一定好混。

      不怕不好混。

      冯屏没经验,不懂他的言外之意,但知道自己并不怕什么。

      家政公司的新人最开始需要短暂培训三周,然后从最简单的钟点工做起。冯屏经由西餐厅的锤炼,已经很懂人际关系上的眼色,也懂不要短时间轻信别人,但也要主动与人交好。她给分配来带她的女师傅买了水果牛奶和小礼物,又跟对方带到公司的小孩儿玩熟了,耐心待人,果然得到师傅时不时有意无意的评价和提点。

      “别看公司里仗着经验资深的人多。你年纪小入行也有年纪小的好处,比如反应快,做事快……而且有些雇主要求高,对家政的要求也高,你只要多学东西,以后路会走得更顺。”

      生活再次步上了新的挑战轨道,前段时间被人送香水的事情就更像是一场幻梦。

      冯屏拿出在餐厅里吸收到的经验,勤快踏实,培训结束后,跟着师傅跑了几单,越做越有信心。

      直到一个周末,马叔叔派她跟着师傅去一个客户家里打扫,千叮咛万嘱咐,一说,去的这家的主人是本公司的主要投资人,大股东,算是自己人。人富贵得很,自然也有各种各样的富贵病。有洁癖又讲究,千万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每一个角落都要照顾到,比平时只有更仔细的……

      临江的高楼,入个户都需要过重重的登记,最后再由大楼的管家刷卡送进电梯。

      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场景终于真切地出现在冯屏面前,她沉住气,一路老实地跟着师傅进了房间。

      三面落地窗的平层客厅,入眼便是刺眼的冬日阳光。

      满目简约的黑灰白,没什么烟火气,多余的色彩,只有餐桌上摆着一只玻璃花瓶,一束新鲜的红色玫瑰。

      师傅现在已经很信任她,两个人戴上口罩后,又各自分好工具,戴好手套,派她从最里的卧室打扫起,并不怎么多做叮嘱,自己则从外面开始整理,一里一外,配合默契。

      卧室同样是冷冰冰的黑灰。落地的窗帘关得严严实实,床品也简洁得不带一点花样,唯独脚下一张巨型地毯颜色还算鲜亮。单独的衣帽间里挂满了各色男士服装,主人大概有强迫症,连颜色也分成两类,鲜亮的凑做堆,暗色则由深至浅,一件件挂整齐。

      被子没有折叠,冯屏猜测主人大概是的确连半点折痕都接受不了,于是更换床单被罩时也提起十二万分精神,仔仔细细手推平整。

      大床正对的巨大屏幕前摆着几台冯屏并不认识的设备,摞了几只游戏卡带包装盒。她都在擦过桌面后,严苛地按原位摆好,分毫不做多余挪动。

      “……对,是实习的。还比较年轻。”

      冯屏蹲在地上,仔仔细细用抹布确认过角落,出了一身的汗。起身时,隐约听见外面有交谈的声音也没在意,只当是主人回来了,没有多想。

      她在洗手间洗过帕子,将换下来的床品按照师傅的吩咐,全都送进独立的洗衣房,再次回到房间里,四下确认干干净净后,终于满意地出门。

      “里面的卧室已经打扫完了。”

      她把口罩拉至下巴,额前头发湿了也不在意,冲师傅一面笑,一面汇报,眉眼弯弯,并没注意厨房里有人慢悠悠地出来。

      男人拉开餐桌边的椅子坐下,像是抬头,不怎么走心地看了她们一眼,端着水杯,又一眼。

      冯屏回过头,正撞上他的视线。略微讶异的、打量的、若有所思的、饶有兴趣的……

      靳怀明手上拎着一本资料本。

      封皮是家政公司的名字,里面则是今天上门的家政人员的资料——

      “冯、屏?”

      她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一字一顿地吐露出。轻飘飘,清晰非常。

      男人放下水杯,背着日光,手指点在纸面上,略略扬眉,抬眼好整以暇地瞧人,歪着头,“……才十九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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